知简彻底呆滞住了,以至于一时间没去推开楚裴竹。

    好容易反应过来时,她奋力推开楚裴竹。

    那人脸上却已零落得满面泪水。

    这不对啊,这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

    楚裴竹不是希望她死吗,怎么会拼了命地抢她手上的刀。

    知简望着自己手上的鲜血,不住提醒着自己,眼前男子是多么冷血。

    东宫里处决过的叛党无数,下场好些的也不过草革裹尸,黄昏后送去乱葬岗。

    楚裴竹像这样的恶人,怎会忽然转变心性。

    知简想起另一个人——楚裴竹的亲生母亲谢皇后。

    闻说她作恶无数,却在暮年垂死之际,吃斋念佛,渴盼消除业障,难道说楚裴竹也……

    “殿下,您该不会是要死了吧?”知简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楚裴竹一脸茫然,流着泪的眼中透出疑惑。

    知简一边比划着,一边解释起来,“就是……您可是得了绝症,不久于人世了?因而不可杀生,还需吃斋念佛。”

    楚裴竹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忙掩面咳了咳,说道:“其实,诚如你所说,本宫的确是……时日无多。”

    知简望着他,努力做出不忍的表情。

    可是心里,实在难以掩饰住欢愉啊。

    太好了,知简在心中这样想道。

    果然连上天都是站在她这边的。

    本着不与将死之人计较的心态,随后她便大大方方迎上楚裴竹充满希冀的目光,说道:“既然如此,臣会留下,也请殿下别再怀疑知繁了。”

    楚裴竹的欢悦虽然在听见“知繁”两个字后短暂停顿了一瞬,却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好,你要知道,本宫从来不想杀你。”

    其实他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知简心中充斥着自己和知繁能够活下来的喜悦之中,根本没注意到那些。

    知简哼着小曲,兀自从暗卫专用的暗门离开。

    没想到她一走出门,远远便望见知繁。

    金日当空,少年人清俊的一张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灿烂。

    他立在皑皑白雪里,身边是一株红梅,临寒独放。而知繁手捧红梅,像是在瞧看什么心爱之物。

    知简三两步便走到他面前,唤了一声:“知繁。”

    “知简。”见是她来了,知繁拍了拍手上的雪,便向她走来。

    上一世失去知繁的回忆袭来,知简眼中瞬时便蓄了泪水。

    “知繁,你没事吧?”知简小心打量着他周身,又自言自语般叹道:“这一次我没连累你,真是太好了。”

    知繁大抵注意到她的怪异,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你怎么了,平时不这样多话的。”

    知简淡淡笑了笑,眼里却渐渐泛起泪花。

    她自小便被当成暗卫培养,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亲人,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家人的,便只有同为暗卫的知繁,和幼年时期的楚裴竹。

    知简自然是信任知繁的,可也不敢妄将重生的事告知于他,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如若知繁告诉楚裴竹,那许是会给他们招致杀身之祸。

    想到什么,她还是试探性问了一句,“知繁,过段时间,我们逃出宫去吧。你我一身功夫,何愁不能谋生。”

    不料知繁却有些犹疑,“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出宫了,你忘了,当年是皇后娘娘把你我赐给太子,要我们护他一世周全。”

    知简眉头微颦,驳道:“倘若是自己的命都保不了了呢,还不能走吗?”

    她上辈子已经把这条命捐出去了,这辈子再不愿意重蹈覆辙。

    知繁疑问道:“知简,你怎么了,你从前不是如此的,是不是殿下给你气受了。”

    随后他又故作埋怨般道:“虽说殿下脾气是差了些,对我们也不比从前,可你也不能因此就背弃与娘娘的诺言啊。”

    此时知繁朝别处望了望,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微动。

    知简正打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被知繁一把揽在怀里。

    知繁压低过后的声音,在知简耳畔响起,“知简,你忘了凝霜吗?”

    凝霜,她怎么可能会忘。

    凝霜从前也是楚裴竹身边的暗卫。

    同旁的暗卫不一样,每次遇到凝霜,她总是会弯起嘴角,露出白净的牙齿。知简还记得她笑时总会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那笑容明媚得仿佛不属于这里,不属于东宫。

    后来凝霜爱上了大皇子,一心想成为他的侍妾,并为此意图谋杀楚裴竹。

    当夜值岗的是知简,她本能拦下闯入楚裴竹寝殿的刺客,意识到来人是凝霜时,已经来不及了。

    凝霜被楚裴竹挖眼割耳,受尽酷刑。也是知简私下里买通狱卒,给她送去毒药。

    服毒自尽,也好过再受折磨。

    为着警戒东宫诸人,楚裴竹命人将凝霜尸首悬挂后院十日,腐烂也不可取下。

    后来知简对镜练了很多次,也再模仿不出凝霜那样的笑容。

    是啊,她怎么能忘记凝霜呢。

    那才是叛徒的下场。

    而不是像她现在这样,还好好站在这儿。

    楚裴竹不会就此放过他们的,她一定要护好知繁,护好自己。

    “你别怕,知繁,我们不会变成那样的。”知简轻轻说道。

    知繁这才松开她。

    可偏偏知简一转身,便远远望见那个锦衣华服,即便脸色惨白也掩不住傲气的男人。

    很显然,方才他们之前在雪中聊天的场景,楚裴竹一定是看见的。说不准,连他们谈话的内容,也被他听了去。

    隔着一世的仇怨与畏惧,知简根本不想与他有过多交流,正准备绕过他离开。

    楚裴竹却先开了口,“你很在乎知繁么?”

    说这句话时,知简恰好走到他身边,他离她很近,几乎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他声音那样轻,侧过头,等着她的回答。

    知简回头,望了知繁一眼。

    少年人就那样站在雪地里,一言不发。

    知简咬紧牙关,用只有她和楚裴竹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与知繁都从未曾谋反,殿下为何就是不信?难道要杀尽身边人,才算随了殿下的心意么?”

    知简不想过多解释,不等楚裴竹的回复,便带着前世的余恨与这一生的埋怨,断然离开。

    *

    作为太子身边一等一的暗卫,上一世的知简,可谓是尽职尽责。

    暗卫的职责便是时刻守护主子的安全,对于这点知简切实达成,不单是如此,有时夜晚轮岗到她,她更是一整日都守在暗处,时时刻刻关注风吹草动。

    因而上一世的楚裴竹,从未遭受政敌武力暗算,反而是她知简受了一生的伤,为他挡去不少明枪暗箭。

    这一世,知简对楚裴竹心怀恨意,哪里还愿意像上一世那般尽职尽责,她只力求能偷闲时便偷闲,不被楚裴竹发现就好。

    其实她原本是想直接称病罢工的,但想到这一世楚裴竹的种种转变,她不由得生出查清真相的心思。

    况且上一世那个用于揭发她与王眠勾结的玉佩,分明是她亲手藏起来的东西,这一世怎么找也寻不见。

    想必已经到楚裴竹手上了。

    如若真是这样,明知她可能叛变,楚裴竹为何不像上一世那样处死她?

    知简才不信一场大病会让楚裴竹对她这个潜在“叛党”轻拿轻放。

    于是她从所谓的暗卫,变成了【试探楚裴竹】。

    楚裴竹用膳,她装作监察,实则在房梁上和衾而眠。

    楚裴竹与大臣谈论公事,她佯装睡觉,实则侧耳倾听。

    楚裴竹翻阅古籍,她不识字,索性呼呼大睡。

    楚裴竹煎茶煮酒,她睡得不省人事,却在梦里也能闻着香气,

    如此三两日下来,虽说进展完全没有,公事丝毫未知,但她眼下深深的青於倒是好了不少。

    况且楚裴竹一连几日都不曾找过她的麻烦。

    罢了罢了,执着真相从来不是她的个性,世事复杂若此,倒不如好好睡一觉来得舒坦。

    抱着这样的想法,知简原是想再睡几日的,直至……

    楚裴竹实在无法忍受她的懈怠。

    就在这日,知简脱下外袍,准备再在房梁上睡一觉时——

    “知简。”一道严寒如冰川泉般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知简的举动。

    知简深深咽了口唾沫,随后便飞身而下,半跪在楚裴竹面前。

    “臣……臣在。”知简将头埋得很低。

    一想到楚裴竹正在用那比死过两天的人还冷的视线看着自己,知简便忍不住咬紧牙关。

    早知如此,还不如告假在自己的暗室里大睡几日呢。

    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比起寄希望于眼前这个冷心冷性的怪物,还不如——

    知简小心翼翼将手放在衣间匕首的握把上。

    主若要我死,我先削他脑壳再死。

    好在她知简也就是脑力在东宫不够看,单轮武功,翻遍整个东宫,恐怕都没有她的对手。

    念及此,知简放胆扬起头,直直看向楚裴竹。

    出乎意料的是,他脸上并没有平时的冷淡,反而有些温和。

    “困乏的话,便去卧榻上睡吧。”楚裴竹伸手一指,指向角落一张收拾好的毛毯。

    知简一愣,怎么也想不到楚裴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确是病了,可再怎么病,也不至于糊涂成这样吧。

    不会病的就是他的脑子吧……

    如是这样,那今生今世的种种,或许便有迹可循了。

    于是知简脑中瞬间出现一个全新的剧本,一个上一世愚笨的自己带着后事记忆重生,大杀四方,而上辈子聪明一世的楚裴竹大病一场,变得蠢钝如猪的戏码。

    太好了,真是天助知简也。

    知简想着想着,难得发自内心笑了笑。

    直至楚裴竹那煞风景的声音再次打断她的美梦,“在想什么,若不睡的话,便好好站着。”

    知简简直无语至极,瞧见那张脸便恨不得现在马上走过去,像是宫里娘娘嗑瓜子吐瓜子皮那样啐他一口唾沫。

    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她何必平白给自己招致祸事。

    于是知简不再分辩什么,而是美滋滋整理好披风,在毛毯上躺下,准备进入梦乡。

    万万没想到,楚裴竹不杀她,有的是人想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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