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秦王政元年春，上卿姚贾携万金使赵。同月，秦将麃公攻魏取卷，斩首三万。
“姚上卿是为春平君一事访赵？\"卓玖坐在床上，倚着窗橼检查着少府新送来的纸。甘罗跪坐在一旁，低声向端来蜜水的张苍致谢，然后才说道，“听闻如今的赵太傅早年与姚上卿交好，姚上卿此去大抵是为了助其再登高位。”
张苍此时也坐了下来，顺手将燕徒捧来的漆杯放在身侧，“少庶子的意思是，王上想要借春平君回赵之事，卖赵太傅人情？”如果可以让赵太子春平君认为，是郭开帮他回国，日后他继位自然投桃报李，而得了秦国好处的郭开，说不定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场。
”王上谋略深远，姚上卿又是难得的纵横家，赵国恐怕难以招架。”卓玖笑着接话。
三人闲聊了片刻，甘罗才说起他的来意，“相国欲请芈姬明日过府一绪，商谈印书一事。”先前卓玖没有时间上朝，便也不知道嬴政将前往各国贩卖书籍的事情，全权交给了吕不韦。
卓玖最近今日才从学馆课本的编撰中抽身，正巧打算向赢政汇报雕版印刷之事，如今看来倒不用求见他了——嬴政恐怕已经将她的奏章看完了。
“少府已经着木工将雕版刻出来了，相邦想让芈姬再看一下，若是没什么问题，便着人制书了。”甘罗简单介绍了情况，然后才从袖袋里掏出请帖递给张苍。
张苍对他们所说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他先前在理解了地月，地日的关系后，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在推算天体上了，至于学馆印书之类的事物，他只是帮卓玖处理一些杂事，从不参与讨论。自然也没听两人刚刚在说些什么。
猛然被甘罗递过来一个匣子，他手忙脚乱的去接，反而将膝上的书简散了一地。原本被皮革编在一起的竹简大概是因为被翻阅的次数太多，已经被磨损的极细，稍不留意就会散开。甘罗曾也遇到这种情况，倒不是说张苍真的如孔子一般韦编三绝，而是因为书籍实在太难得，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是看前人收藏或编写的书，老旧的书简大多被几代人看过，竹简散开绝不是鲜事。
甘罗随手帮张苍拾起竹简，瞥到上面不成字的线条，笑着逗弄他道，“阿苍在看什么？可能读懂？”
小少年抿着嘴接过散落的竹简，低声谢着。然后就将请柬的匣子放在卓玖的床边，看了眼稍长自己几岁的甘罗，就偏头去找编书的草绳，不想理打趣自己的少庶子。
“阿罗也莫逗他了。”卓玖笑着解释，“我将幼时读过的大母和父亲编成的星图借于他，阿苍在星象数术上颇有天分，日后定能在此有所成就。”
“苍已经学《九章算术》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助娇娇演算天象了。”张苍毕竟年幼，即使再装作稳重的样子，对来自师长的夸赞也悄悄红了脸。
“阿苍还小呢——”甘罗哈哈笑了出来，忍不住去戳张苍头上的总角。惹得张苍连忙往卓玖身边躲，又碍于礼法不能去爬到她身边，顿时和甘罗纠缠在一起。
卓玖无奈地摇摇头，将手中的纸卷好放在一旁，笑盈盈的让燕徒去将两人拉开。忙碌的日子里，郎中令的官署中难得有些许笑声，早春的鸟鸣已经响彻云霄，今天又是个好天气。
......
“郎中令，主君已经设下宴席......”
燕徒推着卓玖，穿过郎中令官署的橼廊刚走到停放马车的地方，就看到一位灰色短打的仆役站在她的车前四处张望，见到卓玖身影，连忙趋步过来低声道。
卓玖有些疲倦的按了按眉心，心里忽然有些后悔。前几天甘罗来送请帖时，她竟然忘了如今的事务如此繁忙，被他三言两语的就忽悠着收了请帖。如今想要寻借口推辞也来不及了，卓玖轻轻点点头，不愿为难相府的仆役，“玖衣着不端，先回府更衣。你先回相邦，就说某半个时辰便到。”
“主君言，不过是寻常宴席，郎中令不必更衣。”
卓玖无奈地叹了口气，示意燕徒去驾车，“那便承相邦美意，直接去相邦府吧。”她本想着趁更衣休息一会，如此倒是被吕不韦断了念想。
与简朴的郎中令府不同，相邦府颇为豪奢。红墙青瓦，雕梁画栋让习惯了楚人风气的卓玖都大开眼界，她眼睛扫过一旁用墨玉雕成的巨大摆件，心中暗暗估量着若是换成钱粮，能养活多少人家。
不过她倒没有怀疑吕不韦作风不端。他本就是大商贾，手下行商不知几何，再加上封邑上的产出，也支撑得起吕不韦如此行事。
吕不韦是她的上峰，卓玖理应下轮椅步行至大堂。不过早在车上时，来请卓玖的那位仆役便告诉过她，吕相体谅她行动不便，特允她坐轮椅参宴。
虽然特允这两个字让卓玖有些不快，但她也没有拒绝吕不韦的好意——毕竟，坐着轮椅确实更舒服些。
宴席被设在相邦府中最大的厅堂内，显然并非只邀请了卓玖一人。她靠在椅背上，尽量无视中央腰肢纤细的舞妓们。如今的宴会大多会有专门豢养的舞妓伴舞助兴，而舞蹈动作则稍显少儿不宜。这些舞女们从法律上讲都是奴隶，若在年岁稍长，腰肢变硬之前没有去处，大多会被主人发卖。而这个去处，大多是留在主家为妾，或被主人的客人看上，去别家为妾。
姬妾之类，奴隶之属。女君是可以随意打杀的。
可即使是这样，舞妓们也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为妾的机会，毕竟若是被再次发卖，便不知是何种境地了。卓玖捧着耳杯，正要用匕去舀些酒时，就瞥到场上舞女的衣缘都要落到腰下，洁白的身躯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分外美丽。
可卓玖却无心欣赏这种美，她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头，心中升起一丝厌恶，可偏头却看到吕不韦正向这边走来，又忍住想起身离席的冲动。若是她就这样挥袍离开，在场的所有舞姬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芈姬繁忙，不韦多日未见了。”吕不韦已经和席上的其他门客共饮了几杯，带着些许酒气走到卓玖身边。两人行礼后，卓玖才瞥了眼随着钟鼓声翩翩起舞的舞女们，似笑非笑的看着吕不韦，“玖以为，相邦请某来是为共商国事？如此，倒是让玖不知如何自处了。”
吕不韦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些美人，顿时哈哈笑了起来，“是某疏忽了，芈姬乃女子，当换些曲目才是。”
卓玖第一次艳羡嬴政可以听到所有人的心声，她实在想知道眼前的老狐狸究竟在想什么。莫不是真的不知‘捧杀’的含义？腹诽了一句后，她才温和的婉拒了吕不韦的提议，只让舞者和乐师退下。
“芈姬命少府所造的纸张，可收到了？”在闲杂人等退去后，吕不韦终于开口谈起正事。
“姚上卿是为春平君一事访赵？\"卓玖坐在床上，倚着窗橼检查着少府新送来的纸。甘罗跪坐在一旁，低声向端来蜜水的张苍致谢，然后才说道，“听闻如今的赵太傅早年与姚上卿交好，姚上卿此去大抵是为了助其再登高位。”
张苍此时也坐了下来，顺手将燕徒捧来的漆杯放在身侧，“少庶子的意思是，王上想要借春平君回赵之事，卖赵太傅人情？”如果可以让赵太子春平君认为，是郭开帮他回国，日后他继位自然投桃报李，而得了秦国好处的郭开，说不定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场。
”王上谋略深远，姚上卿又是难得的纵横家，赵国恐怕难以招架。”卓玖笑着接话。
三人闲聊了片刻，甘罗才说起他的来意，“相国欲请芈姬明日过府一绪，商谈印书一事。”先前卓玖没有时间上朝，便也不知道嬴政将前往各国贩卖书籍的事情，全权交给了吕不韦。
卓玖最近今日才从学馆课本的编撰中抽身，正巧打算向赢政汇报雕版印刷之事，如今看来倒不用求见他了——嬴政恐怕已经将她的奏章看完了。
“少府已经着木工将雕版刻出来了，相邦想让芈姬再看一下，若是没什么问题，便着人制书了。”甘罗简单介绍了情况，然后才从袖袋里掏出请帖递给张苍。
张苍对他们所说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他先前在理解了地月，地日的关系后，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在推算天体上了，至于学馆印书之类的事物，他只是帮卓玖处理一些杂事，从不参与讨论。自然也没听两人刚刚在说些什么。
猛然被甘罗递过来一个匣子，他手忙脚乱的去接，反而将膝上的书简散了一地。原本被皮革编在一起的竹简大概是因为被翻阅的次数太多，已经被磨损的极细，稍不留意就会散开。甘罗曾也遇到这种情况，倒不是说张苍真的如孔子一般韦编三绝，而是因为书籍实在太难得，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是看前人收藏或编写的书，老旧的书简大多被几代人看过，竹简散开绝不是鲜事。
甘罗随手帮张苍拾起竹简，瞥到上面不成字的线条，笑着逗弄他道，“阿苍在看什么？可能读懂？”
小少年抿着嘴接过散落的竹简，低声谢着。然后就将请柬的匣子放在卓玖的床边，看了眼稍长自己几岁的甘罗，就偏头去找编书的草绳，不想理打趣自己的少庶子。
“阿罗也莫逗他了。”卓玖笑着解释，“我将幼时读过的大母和父亲编成的星图借于他，阿苍在星象数术上颇有天分，日后定能在此有所成就。”
“苍已经学《九章算术》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助娇娇演算天象了。”张苍毕竟年幼，即使再装作稳重的样子，对来自师长的夸赞也悄悄红了脸。
“阿苍还小呢——”甘罗哈哈笑了出来，忍不住去戳张苍头上的总角。惹得张苍连忙往卓玖身边躲，又碍于礼法不能去爬到她身边，顿时和甘罗纠缠在一起。
卓玖无奈地摇摇头，将手中的纸卷好放在一旁，笑盈盈的让燕徒去将两人拉开。忙碌的日子里，郎中令的官署中难得有些许笑声，早春的鸟鸣已经响彻云霄，今天又是个好天气。
......
“郎中令，主君已经设下宴席......”
燕徒推着卓玖，穿过郎中令官署的橼廊刚走到停放马车的地方，就看到一位灰色短打的仆役站在她的车前四处张望，见到卓玖身影，连忙趋步过来低声道。
卓玖有些疲倦的按了按眉心，心里忽然有些后悔。前几天甘罗来送请帖时，她竟然忘了如今的事务如此繁忙，被他三言两语的就忽悠着收了请帖。如今想要寻借口推辞也来不及了，卓玖轻轻点点头，不愿为难相府的仆役，“玖衣着不端，先回府更衣。你先回相邦，就说某半个时辰便到。”
“主君言，不过是寻常宴席，郎中令不必更衣。”
卓玖无奈地叹了口气，示意燕徒去驾车，“那便承相邦美意，直接去相邦府吧。”她本想着趁更衣休息一会，如此倒是被吕不韦断了念想。
与简朴的郎中令府不同，相邦府颇为豪奢。红墙青瓦，雕梁画栋让习惯了楚人风气的卓玖都大开眼界，她眼睛扫过一旁用墨玉雕成的巨大摆件，心中暗暗估量着若是换成钱粮，能养活多少人家。
不过她倒没有怀疑吕不韦作风不端。他本就是大商贾，手下行商不知几何，再加上封邑上的产出，也支撑得起吕不韦如此行事。
吕不韦是她的上峰，卓玖理应下轮椅步行至大堂。不过早在车上时，来请卓玖的那位仆役便告诉过她，吕相体谅她行动不便，特允她坐轮椅参宴。
虽然特允这两个字让卓玖有些不快，但她也没有拒绝吕不韦的好意——毕竟，坐着轮椅确实更舒服些。
宴席被设在相邦府中最大的厅堂内，显然并非只邀请了卓玖一人。她靠在椅背上，尽量无视中央腰肢纤细的舞妓们。如今的宴会大多会有专门豢养的舞妓伴舞助兴，而舞蹈动作则稍显少儿不宜。这些舞女们从法律上讲都是奴隶，若在年岁稍长，腰肢变硬之前没有去处，大多会被主人发卖。而这个去处，大多是留在主家为妾，或被主人的客人看上，去别家为妾。
姬妾之类，奴隶之属。女君是可以随意打杀的。
可即使是这样，舞妓们也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为妾的机会，毕竟若是被再次发卖，便不知是何种境地了。卓玖捧着耳杯，正要用匕去舀些酒时，就瞥到场上舞女的衣缘都要落到腰下，洁白的身躯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分外美丽。
可卓玖却无心欣赏这种美，她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头，心中升起一丝厌恶，可偏头却看到吕不韦正向这边走来，又忍住想起身离席的冲动。若是她就这样挥袍离开，在场的所有舞姬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芈姬繁忙，不韦多日未见了。”吕不韦已经和席上的其他门客共饮了几杯，带着些许酒气走到卓玖身边。两人行礼后，卓玖才瞥了眼随着钟鼓声翩翩起舞的舞女们，似笑非笑的看着吕不韦，“玖以为，相邦请某来是为共商国事？如此，倒是让玖不知如何自处了。”
吕不韦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些美人，顿时哈哈笑了起来，“是某疏忽了，芈姬乃女子，当换些曲目才是。”
卓玖第一次艳羡嬴政可以听到所有人的心声，她实在想知道眼前的老狐狸究竟在想什么。莫不是真的不知‘捧杀’的含义？腹诽了一句后，她才温和的婉拒了吕不韦的提议，只让舞者和乐师退下。
“芈姬命少府所造的纸张，可收到了？”在闲杂人等退去后，吕不韦终于开口谈起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