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秦王政三年春，渭水畔。
去年嬴政将在骊山的刑徒整编至军队，但并未立刻出兵韩魏。而是等待甘罗在今年初带回了赵国献上的河间五城，以及新攻下的燕上谷三十五城中，分给秦的十一城后，才分批将兵力部署在与韩、魏的边境上。
与前世一样，嬴政本想封其为上卿，可这位少年天才却在大殿之上拒绝了他。
那时不过是春寒料峭，如今芳草已经随着春风悄悄吐露出新芽，野鸭成群结队的从岸边跳入水中。但没有动物敢打扰不远处的人群。卓玖披散着头发，赤足站在河水旁。苇叶制成的巨大扇子在她的手中上下飞舞，扬起阵阵水帘。伴随着朦胧的水雾，她灵巧的转身扬起袖袍，脚踝处的铜铃与不远处的钟磬之声相合。嬴政站在祭台上，看着眼前的祭司莫名想起半月前那个大胆的少年。
“臣愿以上卿之位，换王上于咸阳建学宫。”甘罗不卑不亢的垂目道，“臣不过逞口舌之快，可以暂替王上出访各国，但大秦已势不可挡，假以时日臣定无用武之地，添列上卿之位也终会碌碌一生。”
“即使寡人效仿齐桓公建稷下学宫，于秦建咸阳学宫，于卿也无利可图。”嬴政并没有因为甘罗拒不受爵而生气，反而饶有兴趣的说，“而且，若日后那些六国遗贵投奔学宫，在咸阳勾结，一个上卿之位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当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此提问仅仅是想知道甘罗会怎样回答而已。
甘罗肃着脸，展现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朗声道，“臣此番前往赵国，发觉赵贵心有退意，但因唯恐无法守住祖宗基业，秦人使其为奴，才勉强支撑。若是秦允其依旧有为官机会，也可诱其投降，不必空耗国力。”
“而且，建立学馆本就使老臣不满，若有学宫受功勋子嗣，也可安抚臣心。”
实际上，几乎同样的话卓玖在建立学馆时，就与嬴政说过。如今甘罗再提，难免让他怀疑这些话是因否出自卓玖之口，但细听甘罗的心声，却知道这些都是他一个人的判断。
不过嬴政并并没有被他说服，在他看来卓玖那一套从学馆中考教学子为官吏，再以功升迁的方法足矣，不必再耗人力去建学宫——在咸阳有一个不拘言论的地方，在统一六国时并非益事。
嬴政平静地看着卓玖的春祭之舞，心中不住的哼笑着，‘也不知芈姬在听闻此法后，又会作何感想。’
卓玖在外主持水利工事，两人一直没有机会再当面交流，他先前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卓玖，就是准备等今日与她见面后，再谈及此事。
嬴政扫过面前是牺牲玉帛，在卓玖踩下最后一朵水花后，便抬手向渭河拜去。身后数丈外的诸臣，跟随着他的动作纷纷拜下。
卓玖在嬴政抬头之时，再一次用扇子扬起水花，编钟随即改变了音调，而她也变换了舞步。
如此再三，春祭才算结束——
卓玖最后一次挥舞苇扇时后，正提起裙摆准备上岸，远处已经起身的朝臣们忽然发出了一阵惊呼，打破了原本安静至极的祭祀。她来不及回头，只能踩着湿滑的石头勉强站稳，然后就听到父亲洪亮的声音从祭台外侧传来，“有黑龙出水，王上实乃天命之人——”
卓玖不信鬼神，但周遭的所有人好像都看到了她背后的‘黑龙’，她连忙回头去看，却只见水雾和树影交织在一起，在潋滟的水面上荡漾。卓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是因为清晨的水雾和树影，在朦胧阳光的照映下，让远处的人有了错觉。
在祭祀的时候，当几个人惊呼时有‘黑龙’后，即使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也只会觉得‘黑龙’已经入水，并不会怀疑其他人是否眼花。卓玖和已经站在岸边的嬴政对视了一眼，果断的扯下自己的墨玉配，装作滑倒的样子蹲下身，狠狠的将其砸碎，又将手掌划破。
她盯着嬴政的眼睛，用手攥着墨玉碎片一步一步前，高声道，“黑龙见王上，都北向拜，以示臣服。王上大秦之王——”仓促之间，她甚至还有意避开了天授之王这种用词。
话音未落，远处的卓尚紧跟着重复着卓玖的话，顿时引来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王上万年！”
“大秦万年——”
嬴政似笑非笑的看着卓玖上岸后，光明正大的告诉身边的侍祭，自己被黑龙划伤，需要些草药。他和卓玖是在场距离河岸最近的人，侍祭们一直叩首跪在岸边，根本不可能看到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俩是唯二知道震袖的人。
无需言语交流，甚至不用冒险用心声透露各自的意图，只需一个眼神卓玖就明白嬴政想要什么，作为臣子她甚至不需要犹豫，立刻就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也许有人会怀疑，可她作为祭司距离‘黑龙’最近，她的话自然最具说服力。口说无凭，只有伤口才能打消旁人的疑虑。
至于为何‘黑龙’不伤嬴政，卓玖也用‘臣服’二字给出了答案。
嬴政看着卓玖跪俯在岸边向他行礼，挥动袖袍再一次上了祭台。他冷眼看着祭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朗声道，“黑龙拜寡人，非拜寡人之一人，乃拜大秦之盛世！”
“此乃吉兆，利于出兵。”他站在春祭的祭台上，犹如高坐章台宫的王座之上，平静地下令道，“命蒙骜、王龁引大军，攻韩阳狐、武阳，绕道宅阳、修鱼，围困大梁！”
所有人都被嬴政这番命令惊得愣在原地，一时间无人应声。直到卓玖谨遵王令的声音传来，才将所有人惊醒，纷纷俯身。
原本庆祝万物复苏的春祭，便在山呼海啸般的‘杀’声中结束了。
因为春祭后，在河畔还有三日的宴会，嬴政并没有立刻起身回咸阳城，只是连夜将主祭的卓玖召进了大帐中。旁人也许会认为，这是因卓玖与‘黑龙’最近，王上才召其问询，但两人都知道，今夜的谈话与‘黑龙’毫无关系。
“芈姬是想问，寡人为何不提亲政之事？”
去年嬴政将在骊山的刑徒整编至军队，但并未立刻出兵韩魏。而是等待甘罗在今年初带回了赵国献上的河间五城，以及新攻下的燕上谷三十五城中，分给秦的十一城后，才分批将兵力部署在与韩、魏的边境上。
与前世一样，嬴政本想封其为上卿，可这位少年天才却在大殿之上拒绝了他。
那时不过是春寒料峭，如今芳草已经随着春风悄悄吐露出新芽，野鸭成群结队的从岸边跳入水中。但没有动物敢打扰不远处的人群。卓玖披散着头发，赤足站在河水旁。苇叶制成的巨大扇子在她的手中上下飞舞，扬起阵阵水帘。伴随着朦胧的水雾，她灵巧的转身扬起袖袍，脚踝处的铜铃与不远处的钟磬之声相合。嬴政站在祭台上，看着眼前的祭司莫名想起半月前那个大胆的少年。
“臣愿以上卿之位，换王上于咸阳建学宫。”甘罗不卑不亢的垂目道，“臣不过逞口舌之快，可以暂替王上出访各国，但大秦已势不可挡，假以时日臣定无用武之地，添列上卿之位也终会碌碌一生。”
“即使寡人效仿齐桓公建稷下学宫，于秦建咸阳学宫，于卿也无利可图。”嬴政并没有因为甘罗拒不受爵而生气，反而饶有兴趣的说，“而且，若日后那些六国遗贵投奔学宫，在咸阳勾结，一个上卿之位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当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此提问仅仅是想知道甘罗会怎样回答而已。
甘罗肃着脸，展现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朗声道，“臣此番前往赵国，发觉赵贵心有退意，但因唯恐无法守住祖宗基业，秦人使其为奴，才勉强支撑。若是秦允其依旧有为官机会，也可诱其投降，不必空耗国力。”
“而且，建立学馆本就使老臣不满，若有学宫受功勋子嗣，也可安抚臣心。”
实际上，几乎同样的话卓玖在建立学馆时，就与嬴政说过。如今甘罗再提，难免让他怀疑这些话是因否出自卓玖之口，但细听甘罗的心声，却知道这些都是他一个人的判断。
不过嬴政并并没有被他说服，在他看来卓玖那一套从学馆中考教学子为官吏，再以功升迁的方法足矣，不必再耗人力去建学宫——在咸阳有一个不拘言论的地方，在统一六国时并非益事。
嬴政平静地看着卓玖的春祭之舞，心中不住的哼笑着，‘也不知芈姬在听闻此法后，又会作何感想。’
卓玖在外主持水利工事，两人一直没有机会再当面交流，他先前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卓玖，就是准备等今日与她见面后，再谈及此事。
嬴政扫过面前是牺牲玉帛，在卓玖踩下最后一朵水花后，便抬手向渭河拜去。身后数丈外的诸臣，跟随着他的动作纷纷拜下。
卓玖在嬴政抬头之时，再一次用扇子扬起水花，编钟随即改变了音调，而她也变换了舞步。
如此再三，春祭才算结束——
卓玖最后一次挥舞苇扇时后，正提起裙摆准备上岸，远处已经起身的朝臣们忽然发出了一阵惊呼，打破了原本安静至极的祭祀。她来不及回头，只能踩着湿滑的石头勉强站稳，然后就听到父亲洪亮的声音从祭台外侧传来，“有黑龙出水，王上实乃天命之人——”
卓玖不信鬼神，但周遭的所有人好像都看到了她背后的‘黑龙’，她连忙回头去看，却只见水雾和树影交织在一起，在潋滟的水面上荡漾。卓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是因为清晨的水雾和树影，在朦胧阳光的照映下，让远处的人有了错觉。
在祭祀的时候，当几个人惊呼时有‘黑龙’后，即使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也只会觉得‘黑龙’已经入水，并不会怀疑其他人是否眼花。卓玖和已经站在岸边的嬴政对视了一眼，果断的扯下自己的墨玉配，装作滑倒的样子蹲下身，狠狠的将其砸碎，又将手掌划破。
她盯着嬴政的眼睛，用手攥着墨玉碎片一步一步前，高声道，“黑龙见王上，都北向拜，以示臣服。王上大秦之王——”仓促之间，她甚至还有意避开了天授之王这种用词。
话音未落，远处的卓尚紧跟着重复着卓玖的话，顿时引来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王上万年！”
“大秦万年——”
嬴政似笑非笑的看着卓玖上岸后，光明正大的告诉身边的侍祭，自己被黑龙划伤，需要些草药。他和卓玖是在场距离河岸最近的人，侍祭们一直叩首跪在岸边，根本不可能看到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俩是唯二知道震袖的人。
无需言语交流，甚至不用冒险用心声透露各自的意图，只需一个眼神卓玖就明白嬴政想要什么，作为臣子她甚至不需要犹豫，立刻就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也许有人会怀疑，可她作为祭司距离‘黑龙’最近，她的话自然最具说服力。口说无凭，只有伤口才能打消旁人的疑虑。
至于为何‘黑龙’不伤嬴政，卓玖也用‘臣服’二字给出了答案。
嬴政看着卓玖跪俯在岸边向他行礼，挥动袖袍再一次上了祭台。他冷眼看着祭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朗声道，“黑龙拜寡人，非拜寡人之一人，乃拜大秦之盛世！”
“此乃吉兆，利于出兵。”他站在春祭的祭台上，犹如高坐章台宫的王座之上，平静地下令道，“命蒙骜、王龁引大军，攻韩阳狐、武阳，绕道宅阳、修鱼，围困大梁！”
所有人都被嬴政这番命令惊得愣在原地，一时间无人应声。直到卓玖谨遵王令的声音传来，才将所有人惊醒，纷纷俯身。
原本庆祝万物复苏的春祭，便在山呼海啸般的‘杀’声中结束了。
因为春祭后，在河畔还有三日的宴会，嬴政并没有立刻起身回咸阳城，只是连夜将主祭的卓玖召进了大帐中。旁人也许会认为，这是因卓玖与‘黑龙’最近，王上才召其问询，但两人都知道，今夜的谈话与‘黑龙’毫无关系。
“芈姬是想问，寡人为何不提亲政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