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行！”金熠挡住俞樾的去路，双眼因为极度激愤而变得血红，“您疯了吗！您大哥怎么过世的您忘了？！”
俞樾知道金熠肯定会提起这事，但当他亲耳听到他的诘问时，他还是微微失神了一下。但很快，他镇定下来：“我研究了未来两小时之内的天气情况，雨势会减弱，风力也在下降，机长说能见度正在增长，只要保持安全高度飞行，是没问题的。你相信我。”
人力搜索无果后，俞樾想到了滞留在曼蕉的直升机。
自从两年前，俞珩乘坐的直升机意外失事后，集团给所属直升机都配备了一套救援系统，相关人员也进行了专业培训。
眼下这种情况，直升机寻人的效率和成功率肯定比人工高。俞樾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拉着机长，推开金熠，径直往直升机处奔。
金熠也不示弱，他死死拽住俞樾的胳膊，厉声问道：“如果两小时之内没找到呢？您还要继续飞吗？您是想要您的父母以同样的方式再失去一个孩子吗？！”
俞樾缓缓地掰开金熠几乎痉挛的手指，平静道：“如果我失去她，他们同样也会失去我，只不过方式不一样罢了。”
说罢，他轻轻一跃，跳进了直升机内。
身后的金熠闭眼咬了咬牙，他短促地叹了口气，旋即，飞快地跟了上去。
*
岩洞外的雨似乎小了些，周纤离掖了掖盖在姜阿婆身上的衣服，拿着手机往洞外走去。
她心里盘算着：手机只有几乎不到一半的电量了，这回她一定要找到有信号的地方，赶紧联系上村长，否则待手机没电，她就只能只身翻出这个山坳去找人了。但这样一来一回，不知道要多久，姜阿婆尚处昏迷当中，她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周纤离真的不敢想。
不过好在她找到了这个避雨处，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
周纤离是在姜阿婆家后门发现端倪的。
虽然她寻遍家中无果，但她发现姜阿婆的衣柜清空了不少——这说明她是回家过的。
周纤离推测，她拿着行李，那想必是要去镇上。
她刚打算出门沿路去寻人，却发现后门有几道杂乱的泥印和脚印，她走近一看，觉得很像是姜阿婆拖着行李箱出了门，不知什么原因又折返了回来，最终又走了出去。这样反复几次，留下的印迹。
于是，她当机立断从后门上山去寻人了。
但进了山，脚印和轮辙印就不那么明显了，周纤离只能凭借草叶踩踏的情形摸索着前进。
摸索着摸索着，周纤离突然发现沿路的枯叶堆有些异样——它们似乎过于整齐了。
周纤离瞬间想到来曼蕉的第一天，俞樾带她一边下山、一边采菌子。他教过她，菌子最易在枯叶堆下生长，因此，采过留下的浅坑要用枯叶重新盖好，以便里头残余的菌丝再次长成新的菌子。
这么想着，周纤离蹲下身，快速掀开，果然，下面是一口小小的、新鲜的浅坑，里头的菌子刚被采走不久。
一瞬间，寻人在望的欣喜倏地涌上心头，但方才与俞樾的回忆又不合时宜地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令她酸楚不已。
两种完全相悖的情绪在她胸中交织拉扯，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缓了口气，才重新朝前走去。
很快，山林戛然而止，展露在面前的是一线覆着青苔的山石。
周纤离心脏猛地一沉，一个不祥的念头涌进脑海，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犹豫着靠近山石边缘，长长地沉了口气，才探出头去。
——山坳下，一抹温柔的玫红色在黑褐的污泥中显得格外刺眼。
*
俞樾紧紧盯着中央控制台的屏幕，上面正实时显示着热像仪扫描的结果。
山林繁密，雨水绵延，连零星的红点都未曾出现。
“兴许她已经回小礼堂那边了，您别着急。”金熠见他一脸焦灼，忍不住安慰道。
“村长和拾月婶都没来消息，她肯定还在这一带。”俞樾不由得朝机窗外望去，又道，“我怀疑她找到姜阿婆了，只是碰到了麻烦。”
雨滴砸在金属机身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嘈杂声。
天愈发暗了，似乎正酝酿着下一场大雨。
俞樾只觉得嗓子眼堵得厉害，他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于是，他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屏幕上。
目光甫一触及，一条红影就乍然浮现了出来。
同时耳边响起金熠几乎破音的喊声：“找到了！找到了！”
俞樾慌忙倾身朝直升机外望去，下面仍是密密层层的山林，并不见人影。
他又赶忙奔回机长身边，高声询问道：“在哪个位置？”
机长瞥了一眼屏幕，指指前方，从容道：“山坳里，有移动迹象。”
俞樾飞快地扫视一圈，心中有数了，他对机长道：“悬停在山坳上方，我索降下去。”
机长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
没有信号，没有信号……
周纤离在山坳里走了好久，手机始终无法拨出，而电量又掉了一半。
这样下去只会白白耗掉电量和时间。
犹豫再三，周纤离还是决定爬出山坳求援。
这山坳的坡度虽算不上十分陡峭，但因为下雨，又覆满青苔，导致处处都很湿滑，周纤离爬下来时就费了好一番功夫。
但她没想到，爬上去更困难。
她每每往上一蹬，脚下就一滑，整个人撞在嶙峋的山石上，痛得她连连倒吸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换了好几处地方，仍旧没有攀登上去几寸。
身上的雨衣被刮得破烂不堪，周纤离听到上下牙不由自主地磕碰出声响，这才发觉，自己里里外外已经湿透了。
而山中的温度正在下降，天快黑了。
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第一天来到曼蕉，在山中迷路时，她感到的就是这股恐惧。
而此刻，她有些痛恨自己。因为，她在不争气地想：这一回，俞樾会突然出现吗？
“周纤离！”
忽然，远处响起一声呼喊。
周纤离以为自己害怕到出现了幻听，但她仍情不自禁地朝喊声的方向望去。
晦暗的空中，竟然有一束白色的光柱，光柱在地面上投出一个褶皱的圆，而那圆的中央，有一个颀长的身影正飞奔而来。
——除了幻听，还有幻觉？
周纤离拼命咬住打寒战的牙齿，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又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望去。
那个黑影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正朝自己迎面而来。
“啊——真的是他……”
周纤离无法受控地朝前疾奔，但当俞樾完完全全、清晰无误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时，她却不知为何忽然失了力气。
她只觉得双腿瘫软如泥，再也迈不出一步。
俞樾一个箭步冲过来，抱住了她。
他浑身散发着温煦干燥的气息，周纤离感到那气息瞬间围裹住了她。
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以至于周纤离立刻就想起了那是给村民们换青鸟那天发生的场景。那时，他也是这样紧紧拥抱着她，他身上的热息烘烤着她、笼罩着她，让她觉得温暖无比。
眼泪夺眶而出，周纤离说不清楚缘由，她甚至无法分辨自己此刻的心绪。
她只是好想哭。
“没事了，没事了。”俞樾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把姜阿婆安置在那边的岩洞里，她已经昏迷好一阵了，你赶紧去救她。”周纤离拼命稳住声音，说道。
俞樾点点头，没头没脑地答了一句：“原谅我，好不好？”
*
当姜阿婆在市里一家私立医院醒来时，已是次日。
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阿玲，你来看我啦？你看这疗养院多好，不要钱，我们村好多人都住进来了，大家还是邻居，一样走动。我住这里你就放一百个心！”
说着，她又倾身往床下探去，“我还给你采了一筐新鲜的菌子，你待会儿带回去吃。”
这一回，姜阿婆将周纤离错认成了她的女儿。
而在事后医生的问诊中，她也渐渐拼凑出了当天的情形——
姜阿婆从小礼堂的卫生间出来后，估计是犯了病，时间的感知发生了错乱，误以为住在女儿家和村民大会是同时发生的事。
在这段混乱的时间里，她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不好，刚巧又听闻村里要建疗养院，且免费提供给有需求的村民。于是，她就滋生了去住疗养院、不给女儿继续添麻烦的想法，这才有了之后回家收拾行李的举动。
“但姜阿婆拎着行李为什么往后山走呢？”周纤离不禁发出疑问。
“因为……”一旁的俞樾迟疑了片刻，缓声道，“我们疗养院的选址正是那里。”
周纤离怔忪地望向俞樾，她掀了掀嘴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关于他隐瞒身份在曼蕉为村民们做的一系列事情她已经听闻，建立疗养院的初衷也是想从实际出发，提升村民们老后病后的生活质量，这一点她亦十分认同。
尤其姜阿婆走失事件的发生，足以证明这个项目的必要性。
周纤离无法否认，在追求自己热爱的事业之路上，他们其实是非常相似的人。
但她也无法忽视自己内心深处更切身的感受，那就是，俞樾的的确确欺骗了她，甚至是耍弄了她——他所做的一切令她全部的努力都变成了一场虚假的表演，而曼蕉成了为她一人所打造的楚门的世界。
俞樾就像摄影机后的节目制作人，安排着群演的台词动作，左右着主角的命运走向，而她周纤离却全然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离成功很近，还以为自己距真爱不远。
伤好后，周纤离准备离开医院。俞樾要送她，她拒绝了。
俞樾问：“你还不肯原谅我？”
周纤离笑了笑，说：“你说你以前巡山，看到过一种很奇特的现象，就是树冠与树冠之间若是离得近了，就会自动隔出一定的距离，好像没有完全拼拢的拼图一样，很有意思。你告诉我，那种现象叫作树冠羞避。”
“……是。”
听到周纤离回忆起他们之间的点滴，俞樾感到一丝酸涩，仿佛她已判决他们不会再有未来，此刻只能靠蚕食回忆作为句点。
“后来我去问方心澄了，”周纤离继续说道，“她说树冠羞避的缘由，迄今为止，生物学家们尚无定论。有一种猜测，说树木是为了给彼此留出足够的采光空间，才这样自动避让的。
“我喜欢这个推测，它们既奋力向上，为自己争取更多的阳光，也不忘给身旁最亲密的同伴以独立生长的空间。它们不争抢，亦不护佑，尊重彼此是自主的个体。”
俞樾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不知如何作答。
周纤离抬眼朝万里无云的晴空望去，她眯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今天阳光真好啊！”
俞樾知道金熠肯定会提起这事，但当他亲耳听到他的诘问时，他还是微微失神了一下。但很快，他镇定下来：“我研究了未来两小时之内的天气情况，雨势会减弱，风力也在下降，机长说能见度正在增长，只要保持安全高度飞行，是没问题的。你相信我。”
人力搜索无果后，俞樾想到了滞留在曼蕉的直升机。
自从两年前，俞珩乘坐的直升机意外失事后，集团给所属直升机都配备了一套救援系统，相关人员也进行了专业培训。
眼下这种情况，直升机寻人的效率和成功率肯定比人工高。俞樾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拉着机长，推开金熠，径直往直升机处奔。
金熠也不示弱，他死死拽住俞樾的胳膊，厉声问道：“如果两小时之内没找到呢？您还要继续飞吗？您是想要您的父母以同样的方式再失去一个孩子吗？！”
俞樾缓缓地掰开金熠几乎痉挛的手指，平静道：“如果我失去她，他们同样也会失去我，只不过方式不一样罢了。”
说罢，他轻轻一跃，跳进了直升机内。
身后的金熠闭眼咬了咬牙，他短促地叹了口气，旋即，飞快地跟了上去。
*
岩洞外的雨似乎小了些，周纤离掖了掖盖在姜阿婆身上的衣服，拿着手机往洞外走去。
她心里盘算着：手机只有几乎不到一半的电量了，这回她一定要找到有信号的地方，赶紧联系上村长，否则待手机没电，她就只能只身翻出这个山坳去找人了。但这样一来一回，不知道要多久，姜阿婆尚处昏迷当中，她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周纤离真的不敢想。
不过好在她找到了这个避雨处，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
周纤离是在姜阿婆家后门发现端倪的。
虽然她寻遍家中无果，但她发现姜阿婆的衣柜清空了不少——这说明她是回家过的。
周纤离推测，她拿着行李，那想必是要去镇上。
她刚打算出门沿路去寻人，却发现后门有几道杂乱的泥印和脚印，她走近一看，觉得很像是姜阿婆拖着行李箱出了门，不知什么原因又折返了回来，最终又走了出去。这样反复几次，留下的印迹。
于是，她当机立断从后门上山去寻人了。
但进了山，脚印和轮辙印就不那么明显了，周纤离只能凭借草叶踩踏的情形摸索着前进。
摸索着摸索着，周纤离突然发现沿路的枯叶堆有些异样——它们似乎过于整齐了。
周纤离瞬间想到来曼蕉的第一天，俞樾带她一边下山、一边采菌子。他教过她，菌子最易在枯叶堆下生长，因此，采过留下的浅坑要用枯叶重新盖好，以便里头残余的菌丝再次长成新的菌子。
这么想着，周纤离蹲下身，快速掀开，果然，下面是一口小小的、新鲜的浅坑，里头的菌子刚被采走不久。
一瞬间，寻人在望的欣喜倏地涌上心头，但方才与俞樾的回忆又不合时宜地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令她酸楚不已。
两种完全相悖的情绪在她胸中交织拉扯，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缓了口气，才重新朝前走去。
很快，山林戛然而止，展露在面前的是一线覆着青苔的山石。
周纤离心脏猛地一沉，一个不祥的念头涌进脑海，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犹豫着靠近山石边缘，长长地沉了口气，才探出头去。
——山坳下，一抹温柔的玫红色在黑褐的污泥中显得格外刺眼。
*
俞樾紧紧盯着中央控制台的屏幕，上面正实时显示着热像仪扫描的结果。
山林繁密，雨水绵延，连零星的红点都未曾出现。
“兴许她已经回小礼堂那边了，您别着急。”金熠见他一脸焦灼，忍不住安慰道。
“村长和拾月婶都没来消息，她肯定还在这一带。”俞樾不由得朝机窗外望去，又道，“我怀疑她找到姜阿婆了，只是碰到了麻烦。”
雨滴砸在金属机身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嘈杂声。
天愈发暗了，似乎正酝酿着下一场大雨。
俞樾只觉得嗓子眼堵得厉害，他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于是，他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屏幕上。
目光甫一触及，一条红影就乍然浮现了出来。
同时耳边响起金熠几乎破音的喊声：“找到了！找到了！”
俞樾慌忙倾身朝直升机外望去，下面仍是密密层层的山林，并不见人影。
他又赶忙奔回机长身边，高声询问道：“在哪个位置？”
机长瞥了一眼屏幕，指指前方，从容道：“山坳里，有移动迹象。”
俞樾飞快地扫视一圈，心中有数了，他对机长道：“悬停在山坳上方，我索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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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信号，没有信号……
周纤离在山坳里走了好久，手机始终无法拨出，而电量又掉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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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再三，周纤离还是决定爬出山坳求援。
这山坳的坡度虽算不上十分陡峭，但因为下雨，又覆满青苔，导致处处都很湿滑，周纤离爬下来时就费了好一番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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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每往上一蹬，脚下就一滑，整个人撞在嶙峋的山石上，痛得她连连倒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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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雨衣被刮得破烂不堪，周纤离听到上下牙不由自主地磕碰出声响，这才发觉，自己里里外外已经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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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来到曼蕉，在山中迷路时，她感到的就是这股恐惧。
而此刻，她有些痛恨自己。因为，她在不争气地想：这一回，俞樾会突然出现吗？
“周纤离！”
忽然，远处响起一声呼喊。
周纤离以为自己害怕到出现了幻听，但她仍情不自禁地朝喊声的方向望去。
晦暗的空中，竟然有一束白色的光柱，光柱在地面上投出一个褶皱的圆，而那圆的中央，有一个颀长的身影正飞奔而来。
——除了幻听，还有幻觉？
周纤离拼命咬住打寒战的牙齿，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又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望去。
那个黑影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正朝自己迎面而来。
“啊——真的是他……”
周纤离无法受控地朝前疾奔，但当俞樾完完全全、清晰无误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时，她却不知为何忽然失了力气。
她只觉得双腿瘫软如泥，再也迈不出一步。
俞樾一个箭步冲过来，抱住了她。
他浑身散发着温煦干燥的气息，周纤离感到那气息瞬间围裹住了她。
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以至于周纤离立刻就想起了那是给村民们换青鸟那天发生的场景。那时，他也是这样紧紧拥抱着她，他身上的热息烘烤着她、笼罩着她，让她觉得温暖无比。
眼泪夺眶而出，周纤离说不清楚缘由，她甚至无法分辨自己此刻的心绪。
她只是好想哭。
“没事了，没事了。”俞樾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把姜阿婆安置在那边的岩洞里，她已经昏迷好一阵了，你赶紧去救她。”周纤离拼命稳住声音，说道。
俞樾点点头，没头没脑地答了一句：“原谅我，好不好？”
*
当姜阿婆在市里一家私立医院醒来时，已是次日。
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阿玲，你来看我啦？你看这疗养院多好，不要钱，我们村好多人都住进来了，大家还是邻居，一样走动。我住这里你就放一百个心！”
说着，她又倾身往床下探去，“我还给你采了一筐新鲜的菌子，你待会儿带回去吃。”
这一回，姜阿婆将周纤离错认成了她的女儿。
而在事后医生的问诊中，她也渐渐拼凑出了当天的情形——
姜阿婆从小礼堂的卫生间出来后，估计是犯了病，时间的感知发生了错乱，误以为住在女儿家和村民大会是同时发生的事。
在这段混乱的时间里，她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不好，刚巧又听闻村里要建疗养院，且免费提供给有需求的村民。于是，她就滋生了去住疗养院、不给女儿继续添麻烦的想法，这才有了之后回家收拾行李的举动。
“但姜阿婆拎着行李为什么往后山走呢？”周纤离不禁发出疑问。
“因为……”一旁的俞樾迟疑了片刻，缓声道，“我们疗养院的选址正是那里。”
周纤离怔忪地望向俞樾，她掀了掀嘴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关于他隐瞒身份在曼蕉为村民们做的一系列事情她已经听闻，建立疗养院的初衷也是想从实际出发，提升村民们老后病后的生活质量，这一点她亦十分认同。
尤其姜阿婆走失事件的发生，足以证明这个项目的必要性。
周纤离无法否认，在追求自己热爱的事业之路上，他们其实是非常相似的人。
但她也无法忽视自己内心深处更切身的感受，那就是，俞樾的的确确欺骗了她，甚至是耍弄了她——他所做的一切令她全部的努力都变成了一场虚假的表演，而曼蕉成了为她一人所打造的楚门的世界。
俞樾就像摄影机后的节目制作人，安排着群演的台词动作，左右着主角的命运走向，而她周纤离却全然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离成功很近，还以为自己距真爱不远。
伤好后，周纤离准备离开医院。俞樾要送她，她拒绝了。
俞樾问：“你还不肯原谅我？”
周纤离笑了笑，说：“你说你以前巡山，看到过一种很奇特的现象，就是树冠与树冠之间若是离得近了，就会自动隔出一定的距离，好像没有完全拼拢的拼图一样，很有意思。你告诉我，那种现象叫作树冠羞避。”
“……是。”
听到周纤离回忆起他们之间的点滴，俞樾感到一丝酸涩，仿佛她已判决他们不会再有未来，此刻只能靠蚕食回忆作为句点。
“后来我去问方心澄了，”周纤离继续说道，“她说树冠羞避的缘由，迄今为止，生物学家们尚无定论。有一种猜测，说树木是为了给彼此留出足够的采光空间，才这样自动避让的。
“我喜欢这个推测，它们既奋力向上，为自己争取更多的阳光，也不忘给身旁最亲密的同伴以独立生长的空间。它们不争抢，亦不护佑，尊重彼此是自主的个体。”
俞樾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不知如何作答。
周纤离抬眼朝万里无云的晴空望去，她眯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今天阳光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