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残窗,正三更,为谱当年悲凉事。

    浓雾卷愁愁不动,皆因此事非世有。

    一点星子,满室黑漆。

    老人声,悔意重。

    神佛不作声。

    “我当年一心想让自己配得上声名,便立志要成为一个如何如何的人,给自己定下了一条又一条的规矩,让自己必须这样做不可。可是……”

    ——可是人又岂是傀儡?

    ——人本该驾驭规矩,而非被规矩所驾驭。

    ——守规矩,并不是做规矩的奴隶。

    可是多少人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规矩的奴隶,被规矩骑着、压着、赶着?

    老人错在误把枷锁当成了自制。

    “当年我立誓,此生必定屠尽天下奸恶之徒……”顿了顿,他靠在门边,话题忽然一转,回忆道,“那一年,我救了一个快要死的人,这个人说他是从沙城来的,被恶霸霸占了祖业。”

    姜姜知道,老人这算是开始讲起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便不再作声,托腮细听。

    “他当时看起来确实一身风尘仆仆又屡遭袭击的样子,我虽然心中有疑问,但到底还是热血占了前头。只等他伤势一好,便随着他来到了沙城。”

    白徵筠道:“不知此人是如何蛊惑前辈前来沙城的?”

    “他与我说,沙城有一个大马场的老板,看上了他的族人和族人的祖屋,打算夷平了,开一家寻欢作乐的场子。他们世代居住在那里,自然是不肯的。不料那老板面上说着好,背地里却暗下黑手,将他们满族都屠尽了。”

    傅红雪紧了紧手中漆黑的刀。

    他那漆黑的眼,转到了老人脸上。

    白徵筠道:“此人居然敢撒下如此弥天大谎?”

    老人凄苦一笑:“若他一开始就是骗我,我又怎会上这样的当!”

    白徵筠讶异:“哦?此话怎讲?”

    “就是因为他说的都是真的,那黄沙之下覆盖的小镇,大半都是他的族人,遭受屠杀之后,已是空镇。”

    白徵筠更加惊讶了:“原来这小镇,竟是那人的故乡。不过,那马场的老板,要这块地来做什么?”

    “此镇乃是两地交汇必经之路,他们夺了,不过想要开几个黑店,赚点黑钱。”

    白徵筠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顿了顿,他继续问道,“那他此举,为的是什么?”

    ——一个人千方百计设计一个人,若不是为了复仇,那会是为了什么?

    “钱,他要的是钱。”

    老人说到这里,身体都在发抖。

    “他假意把我带到沙城,隐匿在一户人家里,做计让我出门打探到了那一场惨案。”

    姜姜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插嘴道:“所以前辈才会深信不疑。”

    “没错,自从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就深信不疑了。”老人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不幸都可以拿出来利用,利用来设计害人,又怎么会有人不上当。况且……况且……”

    傅红雪猛地握紧了自己手上漆黑的刀。

    他那苍白的手,也和他的脸一样,近乎透明了。

    手背上青筋突显。

    白徵筠追问道:“况且什么?”

    “况且,当我提着剑要为他杀了那马场老板的时候,他将我拦住了,一番痛哭,唯恐我冲动之下丢了性命。”

    姜姜叹息道:“这样一来,前辈对他就会更加信任。”

    “没错。”老人凄然而笑,“他告诉我,黄泥巷那里住着的,都是马场老板的手下,他们助纣为虐,常常欺负身边的百姓。”

    白徵筠道:“黄泥巷?”

    老人点头:“没错,黄泥巷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地方。”

    白徵筠蹙眉道:“黄泥巷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成?”

    老人摇头:“黄泥巷并不特殊,特殊的是黄泥巷这片土地底下覆盖的东西。”

    姜姜屈指敲自己的手心:“难怪。”

    ——难怪这个人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白徵筠心念一动,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现在开的‘欢场’,是因为拿到了黄泥巷下面的东西?”

    姜姜也悟了:“地下是有墓还是有宝藏?”

    老人抬起自己枯枝般的手:“墓,大墓,有无数珠宝的大墓。”

    傅红雪忽然开口道:“黄泥巷那里住着的,真的都是马场老板的手下吗?”

    老人忽然就笑了。

    笑得很不对劲。

    像是在自嘲,像是在悲鸣。

    “半真半假。”

    傅红雪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手臂上的肌肉也绷得紧紧的。

    姜姜被这四个字说起了一身寒毛。

    她已经想象到了一个人苦苦探查之后,提剑上门帮别人复仇,结果这探查的结果全是别人希望他看见的,这复仇的对象里,混杂了半数无辜的人。

    她头皮发麻了。

    老人却兀自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一晚,也是秋夜。

    深秋。

    秋风狂笑(非错别字)。

    无星无月无灯无行人。

    他提着三尺长剑,剑身狭长、轻薄、锋利。

    一剑出鞘,无须有月,自有光华乍现。

    一剑,便是一条人命。

    人倒了一地,血淌了一地。

    人还没有杀完,脚下的鞋子便成了血靴,连脚趾头都是一股黏腻感。

    可他下手一向很快,因为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喉咙就被割开了。

    三尺青锋就像是一根柳条被风吹动一样,又轻又柔。

    这场杀戮,开始得悄无声息,结束得悄无声息。

    青锋入鞘。

    他甚至笑着对那人说:“他们的身手根本就不足为惧,你就是担心太多了。”

    那人也笑道:“那是对大哥而言,小弟就不行了,要是让小弟杀他们,怕是送上命都杀不了几个。”

    他道:“要不我们去马场,把那马场老板,也给杀了。”

    那人拦道:“不,马场之内高手如云,大哥还是要保存体力,我们先让他仓惶几日,再出手不迟。”

    他道:“也罢,听你的。”

    可恨呐,他血洗马场那一日,祝贺那人大仇得报,那人却趁醉将他丢进了火海里。

    那一夜大火连天,将苍穹映出一片不详的红光。

    红光在狂风中飞舞。

    那一片火海,或许会成为无边黄沙之中的一颗红宝石,但是对他而已,却是舔舐着尖牙的恶兽。

    火舌撩过的痛,真是叫人无法忍受。

    哪怕他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自己浑身都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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