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啊爬,爬啊爬,像一条断了腿的流浪狗一样,滚进了一缸水里。

    那水很烫!很烫!

    他用浸水的棉被裹着自己,一路翻滚,也不知道自己滚过了哪里,受了什么伤。

    他只有一个想法。

    他决不能死!

    他躺在漠漠黄沙里,望着夜空的一点星子。

    就像是今夜一样黯淡的星子。

    老人的眼睛也像极了黯淡的星子。

    傅红雪知道,一个人的眼睛,若是变得黯淡了,那就离死不远了。

    老人怆然道:“我这一生,都毁在了我自己手里,死后,是要遭万人唾骂的……”

    他枯枝一样的手,在发着抖。

    白徵筠安慰道:“此人诡计多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不能全怪前辈。”

    他叹了一声,问道:“不知前辈可还记得,此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以辨认的。”

    老人道:“他有三根手指,是断了的,为了平日方便自保,便安了三个小钩子,用来替代手指。他杀人的时候,也常常用这钩子。”

    姜姜想起了那背对他们的人,那人的手上,岂非就有三个小钩子?

    白徵筠道:“原来如此,多谢前辈。”

    老人忽然转向傅红雪,问道:“他是为何而死?”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陆玄寂。

    傅红雪慢慢道:“为道义而死。”

    老人眼角湿润,拖着身躯远去。

    等老人走远,他们才重新燃起了柴火。

    姜姜已经饿得胃痛了,却失去了胃口。

    她喃喃道:“柳清风柳大侠是何等名剑风流啊,可惜……”

    他们自然都知道,姜姜所说的柳清风,就是老人。

    傅红雪悚然动容道:“陆玄寂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

    白徵筠叹息一声:“柳大侠又何尝不是四十出头。”

    这么一个年少风发的人,这么一个正当壮年的人,却变成这么一副样子,实在很难叫人不痛惜。

    所以他们都齐齐沉默了。

    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就天亮了。

    白徵筠和白芝韵背靠着酣睡。

    姜姜和傅红雪在火堆旁边守夜。

    姜姜打了好几个哈欠。

    眼睛全是水汽。

    傅红雪看了她一眼,道:“你也睡吧,我来守夜。”

    姜姜拒绝:“不行,说好两两一组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干活。”

    傅红雪目向远方:“随你。”

    姜姜支手撑下巴:“不如我们聊会儿天?”

    傅红雪道:“你想说什么?”

    姜姜道:“我们是朋友吧?”

    傅红雪道:“我没有朋友。”

    姜姜:“……”

    是她嘴欠,又问这问题。

    少女也不能怎么样,只好若无其事继续道:“虽说我们现在已经大概了解了真相,可是我们并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要想了结这桩案子,我们还是得回到‘欢场’,找到更多的线索。”

    傅红雪道:“嗯。”

    姜姜:“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

    傅红雪慢慢道:“你说的有道理。”

    姜姜想,要不她还是在地上画个棋盘,自己和自己下五子棋吧。

    长剑划过沙地,线条纵横成棋盘。

    棋盘是用檀木刻的,棋子是用玉石做的。

    描线用的金粉,是一个人用手掌搓碎了,调好的。

    棋子是现场做的,棋盘也是现场做的。

    金子自然也是现场粉碎的。

    做棋子的是一位白衣剑客,玉石往天上一抛,那剑唰唰几声,一颗圆润光滑的棋子就出来了;刻棋盘的是一位黑衣刀客,完整的一段檀木就这么着哐哐几刀,方正平整,无一毛刺的棋盘就弄好了;描线的是一位光头壮汉,足有两米的个头,蒲扇一样大的手掌,将那金子一拍,金粉就簌簌落到一个碟子来。

    深秋虽有几分冷,但是临水而坐,阳光底下煮茶下棋,似乎也是一件雅事。

    少女托腮看他们表演了一番,很给面子地鼓了掌。

    白衣剑客脸色一凛,三尺青锋直取姜姜咽喉。

    姜姜没有陆小凤的灵犀一指,自然不能把剑夹住。

    剑锋是停在骨扇上的。

    白徵筠手一震,白衣剑客的剑就原路退回去了。

    白徵筠重新展扇,淡然笑道:“何必要和孩子一般计较。”

    白衣剑客握剑的手发白,他知道自己打不过白徵筠,非但打不过,连在他手上走上十招都做不到。他死死地瞪着白徵筠轻摇的骨扇,不服气地把剑收起来。

    姜姜挑衅道:“你看,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这削棋子的技术这么厉害,居然还不兴让人夸两句。”

    白衣剑客气得脸歪:“你!”

    姜姜眨了眨眼睛道:“怎么了?难不成你想要和你旁边劈木头的大哥比比?”

    黑衣刀客倏忽拔刀,劈向姜姜。

    刀气吹动衣袂和长发。

    白徵筠合扇,架刀。

    他的身形虽然未动,扇与刀相撞却蹦出了火花。

    扇只是骨扇,刀却是寒铁。

    姜姜继续寻死:“不是吧?虽然我没有夸你木头劈得漂亮,但我也没有说你劈木头的技术比不过削玉石的那位啊。别生气,我重新给你夸一波。你看看啊,你这大刀虽然大,但是你拿着的时候多么灵巧啊,还能用它来刻线。哇!这手技术,这种控制力,绝了!”

    白芝韵没忍住,笑了。

    幸好她的技能开了,处于被忽视状态。

    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笑了。

    但是盘腿坐在白徵筠对面的清癯男人,似乎若有似无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难道这个人竟是个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厉害的高手?

    黑衣刀客也气得脸歪,哐哐又是几刀,全都被白徵筠微笑着化解了。

    最后白徵筠折扇一击刀身,黑衣刀客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姜姜伸手:“哎哎哎,小心,站稳了,可别摔了啊!”

    黑衣刀客的脸,沉得像极了月黑风高夜。

    他的眼神也像刀,想把少女凌迟的刀。

    姜姜还是笑着,不客气地将千金一两的好茶一口饮尽。

    白徵筠淡淡笑道:“家妹一向顽皮,让场主见笑了。”

    原来对面所坐的,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就是“欢场”的场主——莫闻风。

    莫闻风淡然笑道:“少年男女,活泼些的好。总不能年纪轻轻就像我这样,满身沉寂。”

    姜姜朝那黑白两人得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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