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在公园的小河边坐了好久,回想起以前总会来到这附近拉琴。那时候多好,一味地勇往直前,只为夺得心目中最想要的那个位置。

    可现在,不仅没了住处,还没了工作。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

    她在这从白天坐到晚上,身边的手机却迟迟没有回音。小太阳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杳无音讯。

    她望着河面上的粼粼波光,嘲笑自己孤立无援,感叹着命运弄人。

    兜兜转转这么几年,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夜色渐浓,深秋的河边寒气逼人。

    她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枯草,扯过袖口擦了擦早已风干的泪痕,往锦绣公馆的方向走去。

    至少,她还得再去那一次。

    何澈可能在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她总不能再把傻白丢在那里。

    狗的命也是命,它也想要活下去。

    她把傻白从锦绣公馆里带了出来,临走前还不忘收拾出一个行李箱,箱子里除了当时她随身带过来的几件衣物外,其余的空位都被傻白的狗粮填满了。

    还有他送给她的那把名匠制作的小提琴,席朵把它放在进门处最显眼的玄关台上,背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个陈旧的琴箱。

    她想,除了感情,自己应该什么都不欠他了吧。

    但感情,又怎么能说忘就忘?

    席朵牵着傻白走在路上,傻狗眼瞅着离家越来越远,还以为是要出去玩,高兴得尾巴乱甩,走路都变得趾高气扬起来。

    可席朵却高兴不起来,她刚查了一下手机余额,大概还剩不到八千块。

    之前何澈每个月都会给她转生活费,再加上乐团的固定工资,实际上数额不小。

    但母亲住在第一疗养院的费用极高,另外还有几笔债务要分期偿还,所以每个月的收入基本上只是过了一下自己的账户,很快就要划到另一个账户上去。

    能剩下这几千块,还是因为吃住都和何澈在一起,从日常开支里节省出来的。

    没了工作就等于没了经济来源,下个月母亲的护理费和该还的债务一下子全都没了着落。

    想到这里,那简直比失恋还难受。

    人没了爱情能活,可要是没了钱,她和狗都得去喝西北风。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打定主意先找个便宜点的小旅馆住几天,从明天开始就得重新找工作。

    只是她带着一条狗,实在不好找住的地方,走了四五家旅店,前台都以不接待宠物为由将她赶了出来。

    太高端的酒店她又住不起,联想到狗离了何澈都过不了好日子,心里便没由来的一阵忧郁。

    走了半天,一人一狗都困到不行。

    傻白窝在墙角根,四条小短腿摊在水泥地上,半步都不愿挪。没有办法,她只得弯下腰把狗抱了起来,不知不觉又走回了公园的小河边。

    她坐在河边的长椅上,拉开外套的拉链把傻白裹了进去,凉风嗖嗖直往里灌。

    傻白躲在怀里瑟瑟发抖,她伸手像抚摸婴儿似的耐心地哄它入睡。傻白打了个滚,在她怀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打起了瞌睡。

    摸着摸着,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手在触碰到狗的左后腿时,似乎摸到了一个奇怪的触感。硬硬的一条,摸上去和麻绳的手感差不多,形状更像是爬虫。

    她下意识地扒开狗毛一看,借着河边昏黄的灯光,她看到一条蜿蜒的疤痕缠绕在傻白的左后腿上。明显增生的疤痕组织,似乎预示着这里曾动过一场非常严重的手术。

    爬在保安亭门口可怜兮兮的小狗,躺在草丛里奄奄一息的小狗,瘸了的后腿,白绒绒的毛发……

    这难道就是她当年救过的伊丽莎白?

    何澈说过,是看它趴在雨里太可怜才买回来养着的,但他却没有说是从哪里买来的。

    他养了它九年。

    而九年前,正好是她送走伊丽莎白的那一年。

    她看了看头顶清冷的月光,银尘般的月色洒入她湿润的眼底,变得愈发朦胧。

    席朵大概在人才市场转了两三天,才勉强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只不过,她对“合适”定义与常人不同,上班时间没有要求,上班时长也没有要求,甚至有没有休息都不重要,她只在意工资多少。

    包吃包住,允许养狗,还得是高薪。

    实际上,这样的工作并不好找。但好在她这次运气不错,刚好遇到一家公司扩招演绎人员。

    要求是长得不赖,有门特长。

    席朵从人群中挤到前排,自告奋勇地递上简历。

    负责招聘的人员接过简历,看都没看一眼随手甩到一边,摇头晃脑地左右打量了一番席朵的长相,问道:“会点什么?”

    “小提琴,江海音乐学院毕业的。”

    招聘人员不耐烦地掸了掸手,“会拉什么曲儿?”

    “大部分专业必修曲目都练过,如果要接新作品的话也很快,个把星期就能出成品。”席朵认真地说。

    “一个星期?太长了。”那人仰靠在塑料折叠椅上,用鼻孔问道:“一天能不能行?”

    “能行,一定能行。”

    当务之急是先混进去再说,至于后面的事情,她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那好,明天来上班。”他从手边扯出一份空白的劳动合同,“看看,没问题的话就签掉。”

    席朵扫了一眼合同条款,基本符合职场要求。只有末尾附加了一项条款:员工需要完全服从公司指派,不得随意拒绝提前规定的工作任务。

    “请问,这条是什么意思?”席朵指着末尾条款问。

    招聘人动了动眉毛,语气平常地说:“哦,主要是为了防止员工旷工,不到岗之类的。”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看到工资栏上印着——底薪三万,提成另算。提成按演出场次月结,每场次八百到三千不等。还是狠狠地心动了。

    这属实算得上是高薪。要知道哪怕是鸣声这种顶级乐团,像她这样资历较浅的候补,底薪只有五千,演出提成每场八十到两百。

    席朵赶忙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生怕对方反悔似的,“明天在哪上班?”

    招聘人又抽出一张宣传单,指着角落里的小地图,清了清嗓子,“明晚八点,先到总部集合。”

    什么班,竟然晚上八点才上。再要化化妆、换换演出服什么的,演出时间不得磨蹭到半夜?

    但既然合同都签了,多问也没有意义。单就为了这来之不易的高薪,龙潭虎穴她也得闯一闯。

    第二天一早,她便带着狗搬进了员工宿舍。

    和她同住一间的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名叫蒋莉莉,个头不高,五官精致小巧,弹得一手好琵琶。

    晚上七点半,临近上班时间,两人结伴从宿舍走到公司。

    刚到公司门口,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招呼她们过去,那男人自称是今晚的总领班,接下来就要给所有人分配工作任务。

    “老规矩,先来后到。分到什么就是什么,没有理由,不能不去。”中年领班站在门口趾高气昂地吩咐。

    席朵正觉得纳闷,她连公司门都还没进,这就准备要上岗了。

    再一扫周围站着的人,分明是高矮都有,却没胖瘦,所有人的身材都很均匀。再仔细观察,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年轻女性。

    哪怕是站在最前排的几个“老资历”,看上去也不到三十岁。

    这在一个乐团里显然是不正常的。

    在鸣声想要从候补熬到正式,最快也得一两年,想要成为声部里的中心乐手,不过二十五岁是不可能的。

    而想要成为首席,光凭能力还不够,年龄资历都得达到要求。像吴可静这样三十出头就当了首席的,属实算是少见。

    身后人群里,估计还有几个新来的,跳起脚问:“领班,咱们新来的不用培训吗?”

    “培训啥啊培训。”领班抖了抖手上的员工名单,眯着眼瞅了瞅,“这统共也没来几个新人,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到时候客人让弹就弹,让唱就唱。都放聪明点,只要把客人给哄高兴了,保管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席朵越听越迷糊,问身边的蒋莉莉,“为什么是客人啊?不应该是观众吗?”

    “当然是客人了。”蒋莉莉掩着嘴小声嘀咕,“这是去夜总会,又不是去音乐厅。你以为呢?”

    “什么?夜总会!”

    席朵一下子没忍住,尖声惊叫。

    “吵什么吵?”排头的领班扬起脖子骂道:“还有没有点规矩。”

    “你小点声。”蒋莉莉赶忙踮起脚来捂住席朵的嘴,“这老男人最喜欢公报私仇,当心他专门挑些不好伺候的客人让你去。”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就说天上没有掉馅饼。

    这不,刚出狼窝,又进虎穴。

    席朵额前青筋狂跳,都怪她又傻又笨,刚出大学还没有经历过人世险恶。只贪图高薪高待遇,压根没想过还有这么一天坑等着她跳。

    “你也别害怕。”蒋莉莉神情自然,像是早就习惯了似的,“一般夜总会里的表演项目都是外包出去的,由专门的演绎公司负责运营。”

    “严格来说咱们公司属于第三方,有几个固定合作的夜总会。每晚会按照合作方提出的节目要求进行演员分配,也算是正规单位。所以,只要不得罪大客户,公司不会为难我们的。”

    “你的意思是,咱们要在夜总会里演出?”席朵结结巴巴地问。

    “你这么理解也没错。”蒋莉莉说:“不过我们跟那些女人可不一样,我们是卖艺不卖身。”

    席朵当然知道,蒋莉莉口中的“那些女人”是什么意思。

    只是,听到这话从一个刚满二十的姑娘嘴里冒出来,她淡定不了一点。

    “听你这么说,好像已经对这里了如指掌。”席朵问:“你干这份工作多长时间了?”

    蒋莉莉眉间一挑,满脸得意地伸出两根手指,“不多不少,正好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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