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睁开眼,清冽的茶香味漫盈鼻尖,周身一片温暖,彷如置身于季春时节的茶园。

    席朵环顾一圈,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光线有些幽暗,床边的窗帘微微拉开一丝缝隙,透进窗外的点点银白。

    “你醒了?”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谭律?”席朵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我这是在哪里?”

    谭风旻赶紧放下手中的温水,快步走到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别着急起来,你穿的少着了凉,正在发烧。”

    伸手摸了摸额头,果然烫得和烧红的烙铁似的,怪不得从一开始就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无力。

    “来,先吃片退烧药。”

    谭风旻把药丸挤出来放到她嘴边,又把温水递到面前。

    “谢谢。”席朵仰头把药片吞下,“麻烦你了。”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朋友。”谭风旻顺手接过水杯,“把药吃了就好好休息,这里是我家,有什么事都等你痊愈了再说。”

    “这里是你家?”

    席朵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浆糊似的,“我不是在今朝吗?怎么会到你家来了?”

    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点记忆,分明是自己就要被严正轩那个狗玩意儿给带走,千钧一发之际她遇到了辛晴。

    “是你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你晕倒了,她一个人没有办法,所以我就过去把你接回来了。”

    “等我赶到那里的时候,看到你浑身冻得青紫,而且还发着烧。”

    席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来应该是辛晴翻了她的手机通讯录,才找到了谭风旻的电话。

    她给谭风旻的备注是谭律师,估计在辛晴看来还是律师比较可靠。

    “其实我那不是晕倒了,是喝醉了。”席朵佯装轻松地说:“多喝了两杯而已,没什么事的。”

    “不管是生病还是喝醉,以后都不可以胡乱伤害自己的身体。”谭风旻叹了口气,像是拿她没办法似的,“酒量不好的话,就不要喝那么多。”

    “我知道,我知道。”

    席朵点头如捣蒜。

    “小朵,我……”

    谭风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上去一脸忧闷。

    “怎么了?”

    “你现在的这份工作,别干了,好不好?”谭风旻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闪躲,似乎非常小心翼翼。

    “你知道了?”席朵避开他的视线,半垂下头,“可我需要钱。”

    “钱不是问题。”他急切地回答道,“我不想再看你受苦。”

    “钱是问题。”她斟酌了许久,“我要很多钱,很多很多……”

    “我要给妈妈交疗养费,要还清家里的债,我还想给家里买套新房子,这样等爸爸回来以后,我们就不用再回到老家去,我想陪着他们继续留在江海。”

    “这都是小事。”谭风旻怔怔地望着她,一双水润晶亮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小朵,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

    “你说什么呢?”席朵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是认真的。”

    他看向她的视线,格外坚定,“从很早以前,我就对你有好感,只是我一直都不敢承认。”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每一个字却又显得那么有力量,“后来时间越久,我越认识到自己的内心。”

    “我……是喜欢你的。”

    她扭头看向窗外,顺着那唯一泄露的光线去窥探外面的世界。

    雪又下起来了,漫天飞舞的雪花犹如飞羽,轻盈地降落在玻璃窗上。

    她昏昏沉沉的脑子好像已经思考不了太多,仅剩的一点空间也全都被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占据。

    “可我……”

    她话还没说完,谭风旻就像猜到了她的顾虑似的,迫不及待地接道:“我知道,你和何澈的事情。”

    “如果你是担心这个,我没关系,我可以等。”

    可能是害怕自己的心急会给她太多压力,谭风旻缓了缓语气,继续说:“其实我差点就要放弃了,当我知道你和何澈在一起后。”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网上看了他近期的几个采访片段,发现你妈妈的戒指带在他的手上,加上你之前也有跟我提过他几次,我就觉得应该没错了。”

    他想要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但刚一抬手,她眼底的失落就让他感到心下一阵绞痛,那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停在半空。

    “我也希望他能给你幸福,只要你能过得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他垂眸,纤长的睫毛盖住半闪的瞳孔,“只是后来在碧玉湖,我明明看到了你眼中的落寞。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又怎么会让你难过。”

    “那天,你说你要走,我知道我应该拦住你的,但我没有那样做,因为我想给你选择的权利。

    “我强迫自己不要联系你,不要打扰你,让你去找自己想要的幸福。可是他呢,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你。”

    “直到今天,他和安恬即将订婚的消息已经上了头条,我才知道自己看错了人。”

    谭风旻颤着手轻轻覆上她的脸颊,声音有些发抖,“小朵,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你,哪怕是何澈也不行。”

    “什么时候的事?”席朵的双眸微沉,语气不明,“他和安恬……就快订婚,是真的吗?”

    “已经公开了,说是过完春节就会举办订婚仪式。”

    “这么快……”

    她低头喃喃自语。

    想到何澈说过,他是一个公众人物,婚礼可能办不了,那时候的她还当了真。

    可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他不想办,不想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结婚了。

    而安恬却可以和他从订婚开始,一同走完所有的流程。

    “小朵,忘了他吧。”谭风旻用指尖抚过她眼角的微光,“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交给我,我想要你快乐。”

    她要怎么快乐?

    一个被人残忍丢在过去的人,到底怎么才能快乐?

    她还记得,领证那天何澈送她的那捧玫瑰花,记得朦胧月色下为她弹的那首《月光》,记得他们一起共舞的《一步之遥》,记得他跟她讲过的《G弦之歌》的故事,记得他凑到她耳边说的那句“是爱”,记得他们曾在月色下共赴巫山云雨。

    那么多过去拼凑成的回忆,怎么能说忘就忘了?

    他还说喜欢她醉了的味道。

    现在她又醉了,可他在哪里?

    突然胃里一阵翻涌,席朵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抱起垃圾桶一顿哇哇大吐。

    她全身痉挛似的疼痛不已,脑袋像被扔进了高压锅里几乎快要裂开。

    烈酒混合着药物,都被她吐得一干二净。

    谭风旻从背后拢住她的肩膀,抬手顺了顺她的后背,“呕吐和痛哭一样,吐出来就好了,哭出来也会好的。”

    涔涔冒出的冷汗把后背整个打湿,她从垃圾桶里抬起头来,干嚎了两声却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哀莫大于心死,说的就是现在吧。

    在这清冷的冬夜里,哪怕是再清幽的茶香,也不足以令她慰藉。

    原来,人在极度难过的时候,真的会迎来从内到外的崩溃。

    就像是洪水冲垮了堤坝,无论她如何挽救,都挽回不了被完全击溃的命运。

    她和何澈,终于彻底结束了。

    窗外的暴雪越来越疯狂,雪花打在窗沿上像是子弹击中了靶心,噼里啪啦的,又像是石子砸进冰面。

    再等等吧,再等等,雪就会停了。

    熬一熬,冬天终将过去。

    席朵不知道辛晴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让严正轩心甘情愿地放她走。但猜测严正轩应该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料想以严正轩的能力找到她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先带着母亲回老家待一段时间。

    等谭风旻那边完全掌握了严正轩和安恬陷害她的证据,她再杀回来一举扳倒对方。

    打定主意后,她马不停蹄地赶到第一疗养院把母亲接了出来,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选择了辞职,不然严正轩只要在今朝一打听,指定能顺藤摸瓜找到她。

    临走的那天,江海下了好大一场雪。

    来送她的只有谭风旻一个人。

    她把母亲先推上火车安顿好,下车和谭风旻告别。

    她走到他的跟前,看到轻飘飘的飞雪如扯乱了的棉絮,偷偷将他的发梢染白。

    “这就走了?”谭风旻轻声问。

    “嗯。”

    “还会再回来吗?”

    “肯定会的。”她淡淡笑了笑,“我的舞台还在等着我。”

    谭风旻也放心地笑了,他上前一步帮她把胸前的半散开的围巾重新系好,打出一个漂亮的结,“上次和你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你好好一下。”

    晶莹的雪瓣宛如从枝头飘落的梨花,衬在他身后,造出一副唯美景象。

    席朵不说话,低头捏了捏手指尖,像是“给我点时间”这种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不能把他忘了。

    谭风旻张开双臂,歪着脑袋说:“就快要走了,能不能拥抱一下?”

    她缓缓走进他怀里,踮起脚揽住他的后背。

    谭风旻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霎时间茶香四溢,凌乱的飘雪似飞花,落了他满头。

    她拍了拍积在他鬓边的白色花瓣,“我会用一生来感谢遇见你,谭风旻,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小朵……”

    “何澈他养了我送走的那只狗,在他的院子里有我童年里的铁线莲和秋千,我们曾经一起罚站、一起偷吃零食,他是我记忆中的邻家小女孩,他还在高中舞会上邀请我跳舞,他送过我好多好多玫瑰。”

    她低下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只是我从来没有注意过。我的生命中满是他留下的痕迹,这是我无法否认的事实。”

    “他说不爱就不爱了,可我还爱他,怎么办?”

    她的眼中有热腾腾的雾气上涌,声音也开始哽咽。

    “抱歉,一次次丢下你,又一次次把你推开。”她抬眸看他,慢慢泌出几滴清泪,顺着清秀的脸庞滑落下来,“但是,只要我还爱他,我就无法坦诚地面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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