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吩咐过了,今日不见客。”

    看门小厮睨着面前贵女的脸色。

    他心里也有些奇怪。

    这位温贵女此前是长公主府的常客,单他当值的时候就见过好几次的。却为何这次通传的时候,长公主却只摆了摆手。

    甚至都没有多余问什么。

    一听那名字,便说不愿见。

    温道盈深吸一口气,扬起下巴道。

    “可是长公主今日有要事?只是我今日也有要事,一定要与她见上一面,银鹊——”

    她摆出这样的姿态来,身边的婢女银鹊十分乖觉,心下已经了然。

    当即快步走上前,向小厮手里塞了一把银钱。

    银鹊知道主子不屑于出面,只能自己来说,便软声与看门小厮道,又是说了些通融的好话,让他再去通传下试试。

    温道盈只立在一旁看着。

    小厮拿了银钱,也不好不办事,便答应再去替她们问问长公主。

    “且看着。”温道盈看着小厮明显加快的步伐,心情难得好了些,对婢女也高高在上地提点了两句。

    “这世上之人,无非是为了银钱奔忙。你若有权势,便足以支使任何人。”

    主子说话银鹊不敢不听,此刻唯有喏喏着点头。

    未过多久,小厮出来。

    温道盈满意地伸手示意婢女扶她,准备向长公主府里行。

    却见小厮面露难色,低声道:“……贵人,还请留步。长公主今日,的确是不见您。”

    “什么?”

    温道盈一听这话,下意识地一想,却是感到有些不对。

    “你方才所说的话,再说来听听?”

    “长公主今日究竟是不见客,还是单单不见我?”

    “这……”

    小厮冷汗都下来了。

    只觉得手里的银钱冰冷滑腻,早知道就不拿这份银子了。

    这话实在没法回答。

    回答了便一定会得罪面前这位贵女的。

    因为,他方才再去通传的时候,却听到长公主的语气里已经有些不耐烦。

    甚至像是隐隐的怒意。

    “……此人还敢来我这里……”

    听到这句话,小厮不敢多留,便赶忙出来了。

    “长公主是不见我么?说话!”

    温道盈语气又加重了些。

    却见远处,袅袅婷婷步来一道身影。

    女子着大袖衫裙,簪八宝嵌金步摇。

    温道盈皱起眉头看过去。

    不是不见客么?

    这女子怎么又能从长公主府里出来的。

    那身影越来越清晰。

    直到行至温道盈面前。

    眉眼在她眼前逐渐明显起来。

    怎么又是叶采苓?

    温道盈方反应过来这是谁。她扬起下巴,很有几分高傲,开口问道。

    “你怎么会回京城的?不怕死人又复生,不够吉利?”

    女子神情疏淡。

    像是并未听见她的话语。

    只略略停步,望了她一眼,并没有开口。

    此刻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嬷嬷正从里面疾步行出来。

    “殿下,之前长公主说好给您的琥珀钏,怎么未拿?”

    女子转身,方露出了些真情实意的笑意。

    “替我谢谢长公主。”

    她眸光温婉清亮,全程只望着那贴身嬷嬷。之后便转过身来,全程并没有把温道盈放在眼里。

    温道盈终于没有忍住。

    “你——”

    方才因为没有成功见到长公主的怒火,此刻总要有个发泄的口子。再碰见叶采苓这人,正是绝好的机会。

    她略一停顿,便扬声斥道。

    “我乃女官,位尊于你。缘何见当朝女官而不行礼?”

    只是这话一出,女子尚未说些什么,她身边的婢女却扑哧笑出声来。

    温道盈眼神移过去。

    若是自家的婢女,敢这么做,早该被处置了。

    那女子身边的婢女迎着她的眼神,却看着仍笑得很有些肆意,只能勉强压压唇角上的笑。

    这一轮眼神接触其实只有很短暂的时间,但温道盈却是更加气急。

    怎么这人还不拜?

    女子带着些疑惑望了她一眼。

    只启唇道:“多谢云英姑姑好意。”言罢便带着侍女迈步离开。

    温道盈见她完全不搭理自己,眼下还要走,心下气急。

    忽地伸手扯住她衣袖。

    正要再严词说上几句,却听得云英姑姑厉声呵斥。

    “手且放开。方才尚给你留了面子,你还是不知好歹么?”

    “这是容筠公主——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你要公主殿下与你行礼,是吃了什么豹子胆?”

    云英姑姑是长公主身边的老人。

    讲话毫不留情面。

    几句话下来,温道盈下意识地松开手中布料。却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

    “你是——容筠公主?”

    “那公主府……那公主府……可是你住的?”

    她勉强挤出来这句话。

    自己今日想尽办法来寻长公主,就是想探听一下那位回朝公主的消息。谁知道阴差阳错,没见到长公主,却也得到这消息了。

    只是,回朝公主,怎么会是她?

    叶容筠眸光静如秋潭,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任由她失态。

    静霜却忍不住了。

    此刻她垂手侍立在一旁,终于出面说了一句。

    “方才温女官口口声声可是最讲礼法的,这个时候怎么又不管礼法了呢?我们家殿下,是温女官能直呼其名的么?”

    “静霜,不要多言。”

    叶容筠低眸道。

    只是这个时候,她做出任何姿态,都会让面前的温道盈更加不甘心。

    “殿下,殿下。”

    温道盈重复了几遍。

    只感觉心里有一把火在灼烧着肺腑一样。

    感觉自己已经有些站不稳的意思了,温道盈一扭身,示意婢女银鹊扶她出去。

    却听到身后又响起云英姑姑的声音。

    “方才已是失礼至极了,怎么,现在温女官还要躲么?”

    云英姑姑若论身份,的确有资格与温道盈这样讲话。

    宫里年年都要选出教习女官,她一直是其中资历最老的那一批人。

    此刻她若是想履行监督宫中礼仪的职责,谁也逃不过。

    温道盈在那句话下,不得不勉强转过身来,露出一个有些心虚的笑。

    “姑姑是何意?”

    她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看看云英姑姑究竟是什么意思。毕竟自己曾经也是经常出入长公主府的,和她们这些姑姑,也算是面熟的。

    却听得云英姑姑一字一句道。

    “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见到本朝金枝玉叶,为何不行礼?”

    叶容筠看着温道盈的脸色由涨红,逐渐变得有些白。

    她不情不愿地一摆袍袖,微屈双膝,行了一个小礼。

    三跪九叩,跪的是天子。

    她才不愿跪这来路不明的公主。

    云英姑姑快步走过去,重重地压下温道盈的双肩。

    “若要行礼,就要端正严肃。你也是之前行走宫中的老人了,怎么一个礼都想不明白?”

    这是云英姑姑日常训诫礼仪多了,职业病犯了。

    而叶容筠立在那里,却是结结实实地受了温道盈这一跪。

    “下官温道盈,叩见容筠公主。”

    地上的温道盈声音不算低,却听得出来,此刻她心中仍然有气。

    云英姑姑满意一笑。

    “这便最好了。”

    她不动声色地站在叶容筠身后,意有所指道。

    “咱们宫里,确实是最守规矩的。”

    直到回到公主府,静霜脸上的喜色尚都不能消褪。

    她笑嘻嘻地看着自家主子。

    “我就说回京之后有好处,现在姑娘,啊不,殿下住着这么好的府邸,也没人敢再来害殿下了。”

    静霜直心肠,早看温道盈不顺眼。

    对于自家主子找回身份,公主回朝这件事,再欣喜不过。

    见叶容筠未接她的话,静霜一愣神,又想起一事,道。

    “啊,方才是婢子称呼有误,静霜日后会记得称呼您殿下的。”

    却见叶容筠摆了摆手。

    琉璃灯下她的容颜被镀上一层朦胧的淡色光晕。还是那一张姝婉的脸孔,此刻却有些微妙的情绪,流动在她脸颊之上。

    “并非如此。”

    “莫说殿下这称呼了。静霜,我现在亦与你一样。叶容筠这名字,我也有些不适应了。”

    她轻轻叹口气。

    人在夜色里,许多白日不明显的心绪,都会渐渐流溢出来。

    这些日子变化实在太快。

    公主府要不了她来监工,已经在太后的意思下建造得飞快。等她入住的时候,东西一应俱全。

    知道她自小在云州长大,后园还特意挖了湖,千里迢迢搬了云州特有的湖石来造景。

    宫中上上下下,知道她身份之后,看着都对她十分亲近。

    这就是公主回朝之后的生活么?

    但在华贵的生活底色之下,她却有些觉得空虚了。

    莫名地会让她想起曾经在京城做女官的时候。那时一桩桩的朝廷事务处理下来,却才是活得最自在的时候。

    “殿下可是想找些有用的事做?”

    静霜眨眨眼,想明白了。

    “我这几日也见了些世面。好像其余的公主,平日里会定期给寺庙捐助香火钱,还有直接捐一座庙的。”

    叶容筠看着静霜,微笑着点点头。

    静霜是好意,但她心目中的有用之事,也是给寺庙捐香火积攒功德。

    她却想的是,能否现下就能做些事,以得回报。

    尚在犹疑。

    却忽地有一个想法跃进脑海。

    若其他人可以捐寺庙。

    她是否也可以,捐助一座义学呢?

    *

    公主身份比她预想的好用的多。

    她尚在与长公主商议,长公主便联系了几位京中负责这些事的官员。

    对方一听便道,京郊有一处先前废弃的考院,稍加整修,再重新添置些器件,便能将这义学办起来。

    “只是,这义学中负责教书的先生,还有些日常负责事务的总管之类的,还需要尽心找才是。这些,下官却是无法插手了。”

    对方道。

    长公主听到这话,沉吟了片刻,却是忽地掩口一笑,转向叶容筠。

    “容筠莫慌,此事交给我来办。”

    叶容筠有些不明就里地应下。

    直到义学整修完成的那一天,她才明白长公主那日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下……这……”

    整修一新的义学门外。

    静霜跟在叶容筠后面,看着眼前那一排挺拔人影,声如蚊讷。

    她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已经红了。

    静霜自幼就在府里侍奉,哪里见过……

    ——哪里见过这么多的俊俏郎君。

    为首的男子看着很儒雅年轻,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圆领袍,只做翰林打扮。头上束了白玉冠。

    是今年新入翰林院的监生。

    男子语气温润,介绍完自己的情况,又说家父也很挂念公主。

    一问,原来是礼部侍郎的次子。

    这样的人物,跑来京郊义庄教书了?

    又一名男子,身高腿长,猿臂蜂腰,看着就像是习武的料子。

    他声音低沉浑厚,说是塞北值守回来,新入朝的武官,正三品骁骑参领。

    来教习生员们武术的。

    那位抱着一大卷书画毛毡,带着许多宣纸的,想也不用想就是来教习书画的了。男子迎上叶容筠的目光,正要介绍自己。

    却见叶容筠摆摆手。

    她转头,感觉自己有些头疼。

    这下全想明白了。

    长公主缘何之前招人如此热切?

    这分明是给她招驸马来了。

    但这么多的俊俏郎君身在此处……叶采苓深吸一口气。

    感觉破天荒地,自己也有些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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