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还敢笑的,更何况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女子。

    “你不怕我?”他微微有些惊讶。

    纵然他阅人无数,上至王侯将相贵族公卿,下至平民百姓囚犯奴隶,也从未见过这般的人。

    乍观其好似山野鬼怪之领袖,分明幽渺顽艳,丽色惊绝尘寰,却又清廖高洁,举世难觅同调。

    诸羽心神瞬间紧绷,他本不是大惊小怪之人,可面对此女子却升起了防备之心。

    修长的手指慢慢搭于剑柄之上,只待此女妄动,瞬息便可取其首级,以安军心。

    小邀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悠悠然反问道:“我为何怕你?”

    诸羽闻言,戒备之余却也来了些许兴趣,他幽深不见光亮的眸子看向无辜而又弱小的姜姑娘:“难道姜姑娘不知道我秦国?”

    “我知道。”小邀答道。

    “你又可知知我们此来为何?”

    “我知道。”

    小邀一句一句地回答道。

    前军主将叶卓想来她可能不知道诸羽是谁,特地为她解释道:“诸羽将军乃是我们大秦的战神,百战而无败绩之将军。”

    既有战神之美誉,更有杀神之恶名。

    杀神之名,在外何人不畏,又有何人不惧?

    小邀扬起头,眼眸里起了丝丝波澜:“战神?”

    她想起来了,原来前面这位就是秦国的战神将军诸羽,这个父母兄姐闻之色变的人物。

    秦国上将军,是秦国军队执行作战认定的最高将领,相当于后来的元帅之职务。

    而诸羽,这位年轻的上将军,是战国时期一颗璀璨的将星,是当之无愧的战神。

    后世秦史曰:诸羽,上乘风仪,少言不泄,素谋定而后动,不动则已,一动惊天动地。

    这个她父母的噩梦,今日竟然会出现在她的眼前。

    看来,她们也是为着自己的姐姐而来的,想要将祥瑞的姐姐掠走。

    只不过,他们来晚了一步。

    “原来你就是诸羽。”小邀挽袖,掩住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真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

    小邀抬起眼帘来,那黑漆漆的眼珠上倒影着秦国上将军的风仪,唇轻启,所言足以震撼三军。

    “早知名将多美人,今日一见,实是真言。”

    她的话被风送到每个将士的耳中,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却自寻死路的女子,惊讶错愕地说不出话的同时,却无不为其惋惜。

    如此胆大包天,如此不知死活。

    诸羽眼中一丝惊讶闪过,随即化为冰冷的愠怒,他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弧度,于寒风呼啸而过的嘘声中吐出一声不屑的呵声。

    “所以呢。”诸羽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小邀,“你到底是谁。”

    小邀立即感受到巨大的胁迫感,不过,她可毫不畏惧。

    “我是你要寻之人的妹妹,不过我可不是祥瑞。”小邀绕着他走,像是观察猎物一般,描摹着他的身形,感受他的气息,然后将话借着寒冷的风送到诸羽的耳中。

    诸羽的目光随着她而转动,看似平静无波的心,却因她涌起了无声的暗流。

    “那你是什么。”

    “是妖怪。”

    她笑着,一脸的认真。

    看着她一脸认真胡说的模样,诸羽低下头,笑出了声。

    “可笑。”

    “是真的。”

    诸羽抬起眼眸来,黑色的眼眸锁定小邀那张无辜的面容。

    未待小邀反映过来,凛冽的寒光瞬间点亮她的眼眸,一个呼吸的功夫,剑锋便已横亘在她的脖颈之前。

    “装神弄鬼。”诸羽一向厌烦此等装神弄鬼的行径,“你当我是无知稚子吗。”

    “上将军!”

    眼见诸羽起了杀意上将军且慢,前将军叶卓大步前来,朗声道:“此女言语无状,恐是疯癫,不若将其关押,以待王命。”

    小邀闻言,转过头去,不满地睇了他一眼:“你才疯癫呢。”

    她的眸光又流转到了诸羽的面上,隔着杀意,她对诸羽说话。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却也很大,大到让诸羽一向不动如山的内心也开始起了铺天盖地的风。

    “也许你可以带我走。”

    左右母亲已经带姐姐跑了。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跑掉。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的眼眸里满是渴望。

    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狐狸一样,渴望着温暖的怀抱。

    诸羽伸出手来,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在一个呼吸间,她便感受到他身上的尚未散去血腥与杀气,她的心跳开始急促起来。

    她很兴奋。

    这种令人愉快的感觉让她心悸。

    诸羽并不好女色,可是这女子的眉眼之间隐隐有一股邪气,却让他无端产生兴趣。

    “你倒是大胆。”诸羽眯起眼睛,他的声音低了低,变得有些危险。

    小邀敏锐地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她满怀希冀地看着诸羽:“将军是答应了吗?”

    “呵。”诸羽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些,他看着小邀的目光泛起一丝狡黠的波澜,转瞬即逝,又融进了无尽的深沉中,“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

    祥瑞否,妖邪否,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

    诸羽看向小邀的目光微微向下偏移,便看见那宽松的白衣之下,大片的肌肤已然凝上冷霜。

    小邀还还没有反映过诸羽的目光是为何意,兜头一阵猩红颜色铺天盖地,随后小邀被掠上高大的战马。

    “姜女既得,扬我国威!”

    诸羽一手挟持着小邀,一手握着缰绳,目光冷峻,朗声宣告。

    “姜女既得,扬我国威!”

    齐声昂昂,其声赳赳,震天撼地,扬秦军威。

    *

    北风烈,寒月当空,遍地银辉撒骸骨,深沉的夜色之中鹰鹫与黑鸦盘旋着,嘶哑的声音回响在凄惨的战场之上。

    秦军行辕。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却毫无声响,小邀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她身如鬼魅脚步无声。

    她悄悄地越过黑木屏风,借着军帐中就见一人背对着她,那人长身站着,宽阔矫健的背部暴露在她的视线之中。

    线条流畅紧致有力,几近完美,其间肌理似乎都蕴藏着劲力,他就像是一把剑一样,刚折不弯。

    诸羽确实就像是一把剑,是秦国震慑六国扫平列国的一把利剑。

    凡剑所指,攻必克。

    见到诸羽没有察觉,小邀更加谨慎起来,她屏住呼吸,慢慢走进,可就在瞬息之间,冷冽的剑光点亮了她黑漆漆的眸子,金鞘宝剑的剑锋直直横在小邀脖颈之前,差之毫厘便要取其性命。

    身前一缕青丝被斩断,飘摇着坠落在地,落在了她的白色裙摆之上。

    反手持剑,他背后仿佛生了眼睛一样。

    诸羽转身,顺势拿过搭在屏风之上的外袍,随后一披。

    他那双眼睛冷寂得像是辽阔无边的冰原,见来者是小邀,却也并未收剑,他冷声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若是寻常姑娘,早就被吓得瘫倒在不可。

    可如今在这里的并非寻常的女子,而是小邀。

    小邀丝毫不慌:“将军允我跟着将军,我自然就来了。”

    诸羽见小邀给了他答案,利落收剑归鞘,声线没有丝毫起伏:“你若想活命,速速离开,若是再敢私闯军帐,我绝不饶你。”

    秦国军纪严明,私闯主帅军帐,军法处置。

    “将军别生气。”小邀柔柔拜倒,双手奉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猩红的将军披风,将它高举过头顶,“妾是来归还将军披风。多谢将军怜惜妾衣衫单薄,赠以披风遮蔽风雪。”

    披风乃是区分等级之用,统领级将帅的披风随着他们的军衔的等级的提高而愈加精致华美,诸羽乃是大军统帅,又是上将军之职位,披风乃是猩红颜色绣以金色火焰纹样。

    大军回首,便知诸羽坐镇,心中顿安。

    诸羽面无表情地将披风拿了起来:“你走罢。”

    小邀起身,似有踌躇之意。

    “有事?”诸羽淡淡地觑向她。

    “将军容禀,我自幼身上煞气便重,如今离了家,也只有将军才能镇住我身上的煞气。”

    小邀确实没有说假话,可这话落在诸羽耳中,实在有些胡扯。

    “呵,可笑。”诸羽眉目一凛,显然不悦。

    他只当小邀却不愿走,便直接拽了她纤细的手腕,毫不怜惜地拽着她出了军帐。

    一介弱女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煞气,诸羽直接就把小邀丢了出去。

    小邀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她无助而又可怜地看着回首看去,那双漆黑的眸里满是无辜。

    诸羽冷冷地看着的小邀。

    小邀见他这般铁石心肠,只得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不远处有军士只敢心中笑道:“哟,果然还得是上将军,女色真是丝毫不近啊,这么美的美人都舍得丢出来。”

    “妾打扰上将军了,妾告退。”

    早就守候在一旁默默观察小邀动向的叶卓大步走了过来,正欲弯腰将小邀搀扶起来,结果手还没碰到小邀,手中那缥缈的白衣便如烟如雾般地飘走了。

    “多谢将军好意。”小邀施施然起身,目光盈盈地看向叶卓,打量着这个俊秀中带着几分痞气的男子,微微颔首表示谢意。

    叶卓心中顿时一动,莫名的情绪起伏直叫他激动。

    “夜深路滑。”叶卓不免有些殷勤,“我送姑娘回去。”

    “多谢将军。不过将军有要务在身,妾不敢劳烦将军。”

    一番话说得玲珑,叫叶卓很是受用,不过送美人回去这一美差他焉能错过:“要务?今日送姑娘回去,便是我的要务了。”

    还未待小邀说话,有一军士大步而来,到叶卓面前站定,冲他一拱手,说骑兵主将蒙游请他一见。

    眼见是有要事,叶卓只得黯然离去,临走之时目光又落在了小邀身上,疑惑一问:“你怎的知道我有要事。”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机当瞬息而变,不可错失,大战在即,将军居要职,便当有要务了。”

    一番说辞顿时叫叶卓心生敬佩,他不由冲着小邀一拱手,聊表敬佩之情。

    小邀亦颔首回礼。

    这边厢叶卓走了,却又来了个人,就见他并未同其他人一样穿着重甲,而是穿着精致华贵又薄软贴身的甲胄,头上戴着青铜打制的偷窥,一双细长眼眸闪着莫名的光。

    “姑娘。”他冲着小邀一拱手,望着小邀的眼神不加掩饰的贪婪。

    小邀淡淡地看着他,并未搭话。

    “姑娘初来乍到,许是不认识在下。”那人侃侃而谈,“在下乃是秦国大夫叶华明,方才姑娘所见的那位将军乃是在下的族弟。”

    叶华明见小邀依旧不为所动,心中略有不满,但一想到美人如名士,大多都有傲气在的,如此一想,叶觞被美人冷落的那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姑娘看上去不高兴?”

    叶华明观察她的眉眼,发觉她似乎不高兴,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小邀冷若冰霜,“难道我跟监军一样,是来秦军营帐视察的吗?”

    经她这么一说,叶华明才察觉到自己话中的缺失,急忙拐了话头,呵呵一笑:“天大寒,我送姑娘会军帐休息罢。”

    “雪天路滑,不劳烦监军了。”

    小邀转头就走,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叶华明见小邀这般,又想到她对上将军诸羽以及前军主将叶卓的模样,不由就想到了那人对待自己也是这般。

    他位高权重也就罢了,一介囚犯也敢放肆!

    叶华明三步并作两步便要追上去,奈何雪天实在路滑,一个不小心,叶华明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一摔委实不清,摔得他五脏庙都移了位。

    一旁军士强忍着笑将叶华明扶了起来,叶华明一抬头,便看见了小邀正在看着他,面上满是无辜眼中却尽是嘲讽。

    “监军可莫怪我,是你自己摔倒的。”

    她无辜地摆了摆手,直气得叶华明喘不上起来,他有气没出撒,只能狠狠地把胳膊从搀扶他的军士中扯出来。

    “我自然不会姑娘这般小肚鸡肠了。”他冷哼一声,狠狠地剜了一眼小邀,才大步离开。

    诸羽在远处看着闹剧一般的场景,也不由笑出了声,他一招手,便有军士昂昂走了过来。

    “你去看着她。”诸羽吩咐道,“别让那些闲人打扰她了。”

    军士嗨然领命,大步而去。

    小邀挽袖掩唇而回视,就堪堪看见那一抹转瞬即逝的黑色衣角。

    半夜时分,月悬中天。

    就听一声巨响,本就警醒而处于似睡非睡状态的诸羽瞬间起身,而后发觉并非是敌军进攻之后才将手中出鞘长剑搁回了剑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披衣散发大步而来,见军帐无故坍塌,话不多说,直接一把就将小邀从废墟之中揪了起来。

    “你到底在干什么?”他眉眼间隐隐有戾气。

    “我早就说过了。”小邀摊手,无辜地看着诸羽,“只有将军,镇得住我身上的煞气。”

    诸羽看了一眼坍塌的军帐,又看了看小邀,唇微微勾起,带起寒凉的笑意:“那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煞气法。”

    帐外流风惨洌,素雪飘零。

    帐中无灯火,漆黑一片不见五指。

    “你要做什么?”

    小邀被诸羽拽着手腕进了军帐,步伐踉跄,好几次险些栽倒。

    诸羽的面色沉沉,手上也是丝毫不留情,力气大到几乎要把她的腕骨捏碎。

    他一把就将小邀甩到了榻上,就在小邀要起身之际,剑鸣之声荡破岑寂,寒光映在诸羽波澜不惊的眼眸之上。

    嘡啷——

    剑深深插在榻上,仅距小邀毫厘之差。

    “我到要问姜姑娘,你想做什么?”

    他声音冷冽,隐隐含着杀气。

    装神弄鬼者,也敢在军中作乱?

    他倒要看看,这位名动列国的姜氏女,倒要干什么。

    他单膝跪在榻上,修长有力的五指握住剑柄,他垂下头,黑色长发随之垂落,落到了小邀的肌肤之上。

    有些痒。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邀,眼神犀利,含着势在必得的傲气。

    小邀丝毫不慌,反而咯咯笑起来:“将军这是在审问犯人吗?”

    她的笑声像是银铃,在呜咽的寒风中格外动人心弦。

    诸羽被她的笑声一下恍了心神,可到底是驰骋沙场的将军,他立即就冷了下来。

    “不然,姜姑娘以为呢?”

    他的声音沉了沉。

    “难道姜姑娘还以为我在哄姑娘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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