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城（一）
“嗯。”少年倏而低笑，“很可爱。”
得了夸奖，少女显而易见的高兴，一双眸子被笑意填满，似盛了漫天星河。
她总是这样。
江羡知克制不住地想，如果这双眸子里蓄满了泪、身上沾满了血，会不会有别样的风情？
许见棠不知道他脑子里的可怕想法，拉着他又堆了两个雪人，两人都没用灵力。
许见棠手冻得通红还在笑，江羡知也笑。
真是个狐狸精。
她一手摸着下巴思考这个雪人该画什么表情，突然脖颈一凉，扭头刚好瞧见少年狡黠的笑。
江羡知倒没想到她真的没躲过，听说女孩子不能受凉，他收了笑:“抱……”
「歉」字还未出口，一个雪球迎面而来，他下意识侧身躲过，又迅速反应过来生生顿住脚步，让雪球砸进了颈窝。
这算是赔罪。
许见棠：“怎么样？我还不错吧？”
“……嗯。”
想来也是，她不是个会为这事生气的人，话虽如此，他还是催动灵力，让她暖和些。
这场雪仗没有打很久，太阳落山了，只留一些余晖撒向大地。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很有一些意境。
回去时，许见棠没忘记自己的衣服，拿上、叠好，放进储物袋。
云峥山上，许南行正站在分给江羨知的屋前打量着什么。
“师父，你在看什么？”
许见棠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似乎想吓他，但其实她在迈进院子里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了。
修士都有用灵力时刻探查周围情况的习惯。
很显然，许见棠是个意外，明明是个天赋绝佳的修士，硬生生把自己活得像个手无寸铁的凡人。
他也不明白他这个徒弟为何对修仙这么抵触，其实说抵触也不太准确，具体该怎么形容他也说不上来，而且抵触的似乎也不是修仙。
他这个徒弟啊，表面上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如果真想藏点什么，没人能发现。
她很聪明。
“见棠，你心细，看看你师弟的房间还少什么。”
许见棠看了一圈，摇摇头，与她刚开始的房间布局一样，应该没什么缺的。
许南行又拿出一块玉简递给江羨知：“这是玉简，用来联系我与你师姐，当然，若碰到其他合眼缘的修士也可与他们交换玉简，就可以与他们联系了。”
演示一遍用法，江羨知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人走后许久，月明星稀之时。
他拿出玉简磨娑片刻，给许见棠发消息:「小师姐，睡了吗？」
那边很快有了回应：「还没，怎么了？」
「不对，我是师姐，不是小师姐。」
「我睡不着觉。」
这是实话，他一闭上眼，全是儿时被那人折磨的画面。
灰暗的地牢，溅了血的墙壁，破布似的衣服沾满了血，还有——
那人惨白面具上的微笑。
像是一团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逃脱不得。
几乎无法呼吸。
躁得想杀人。
他从中惊醒，半晌才恍觉，他已经报了仇，那人死了，他将身份隐藏得很好，也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孩了，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玉简，发出去了那么一条消息。
江羨知专注地盯着玉简，他能想像得到少女听到「小师姐」时的神态。
肯定是气鼓鼓的，像只河豚。
「要我哄哄你吗？」
江羨知呼吸一滞，心跳加快，没人对他用过「哄」字。
这是平生第一次。
「要。」
对面似乎没想要他这么简单直白，隔了一会才道：「你要我怎么哄你呀？」
当真是哄小孩的语气。
「不知道。」
「……你是不是来找茬的？」
江羡知没回答。
「算了算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玉简的原理是用灵力裹挟着声音通过玉简传送到另一块玉简上。
很快，玉简里传来少女柔柔的声音，她清了清嗓子，徐徐道来：「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只蚊子，它饿得发昏，快要死了。」
江羨知：……蚊子？
「迷迷糊糊地，它停在了一处休息。」
「蚊子闻到了香甜的气息，它叮咬着脚下，很快有了力气。头不昏了眼也不花了，它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你猜它看到了什么？」
江羡知配合道:「什么？」
「它看到了……一头狮子！原来它吸的是狮子的血！」
「它快吓死了。这时狮子扭过头……」
「杀了蚊子？」
「不不不，年轻人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打打杀杀多不好啊——狮子扭过头，蚊子被吓得瑟瑟发抖。」
江羡知皱眉，不杀了还能怎么办？
「它立马道歉，狮子只是道，‘没关系，如果你没吃饱的话请继续。’」
江羡知听后沉默了，他不理解，如果是他的话……
许见棠以为他睡着了，自己也有点困，迷迷糊糊的也要把话说完。
「不过如果是我，我会把蚊子拍死。」
他一顿:「为什么？不是说不要打打杀杀吗？」
许见棠快困死了，也没觉得已经睡着了的人开口说话有什么问题:「因为它伤害了我啊，而且，蚊子是世界上最可恶的生物。」
「那你为什么讲这个故事？」
绵长的呼吸声从玉简中传来，她睡着了。
江羡知无奈轻叹一声。
翌日清晨。
许见棠还在睡梦中便听到师父在叫她:“见棠。”
她惊醒！
懵了一会才发现声音是从玉简里传来的:「怎么了师父？」
「有要事，来主堂。」
穿衣洗漱好后，她走进主堂，师父和江羡知已经在那里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云中城城主今晨联系我说，他女儿不见了。问了家里守夜的侍卫，他们确定楚云归昨夜一夜未出门。”
“所以是怀疑妖邪所为？”
她想起昨日一闪而过的妖气，看来不是错觉。
“嗯，已经上报给天照宗了，但他们赶来还不知道要到何时，无法，只能先来找我们了。”
云中城是天照宗管辖区的边界地带，他们赶来这里最快也要三五日，楚云归不一定能等到那时候。
“这正是你历练的好时机，见棠、羨知，这次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许见棠不可置信：“我们？江……师弟昨日刚拜入门，应该还未入道吧？”
许南行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不，你师弟结丹了哦。”
许见棠：？？？
她耳朵没出问题吧？她入道十几年了还未曾结丹，虽然有她偷懒的成分在，但这已经比普通修士快了不少。
要知道，有的人单是练气就卡了一辈子。
许南行没有给她问更多问题的时间，把两人打发下山了。
许见棠走在路上还在不断偷瞄着少年。
少年今日穿的是深紫色束袖衣袍，头发用一根同色的发带绑起，眼睑下垂，睫毛遮住眼睛，神情恹恹的，有种破碎美人的感觉。
他自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但他不想管也没打算管。
想起昨夜，他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就睡着了呢？明明从很多年前就无法入睡了。
修士可以通过灵力运转周天来代替睡觉，他干脆不再尝试入睡，反正没什么影响。
难道是因为许见棠？可他们不过刚相识，没道理对她放松警惕。
况且，还有个许南行。
想明白了什么，他倏而抬眸。
果真是天赐良缘。
江羨知嘴角噙着清浅的笑，想，他不讨厌。
但，也没有很喜欢。
世上与她有相似之处的女子多了去了，为何是她呢？
许见棠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笑了，目光上移，撞进他的眸子里。
身子一僵，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哈哈这周围环境挺好。”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年，环境好不好她能不知道吗。
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是挺好。”
云峥山几乎无人居住，可以勉强算是个未经开发的山头，这里的树都是原生树，植物种类也很多，还有一个大湖，干净清澈，每年都会有大量候鸟在此落脚。
生态环境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没想到他会接她的茬，少年依旧浅笑着。
“你昨夜为何要给我讲那个故事？”
到了山下，可能是因为听说城中有妖，街上的人少了许多，方便两人穿行。
听到问话，她看他一眼:“什么为什么？想到了，就讲了啊。”
“仅仅是因为想到了？”
“不然呢？”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
以为她看穿了他的伪装，想要劝他向善。
——不可能的，他的内里早已污浊不堪，洗不净了。
＊
城主府。
城主名唤楚正平，城主夫人名唤林如意，两人锦瑟和鸣二十年，只有一个女儿，现今失踪，两人都是焦头烂额。
见到他们，即使眉目之间满是疲惫，也难掩喜色。
楚正平:“仙君，坐。”
坐下后林如意立马给他们端茶送水，很是殷勤，好像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们身上。
许见棠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经常偷跑下山，却与城主夫妇不怎么相熟，毕竟她下山都是直奔西市去的。
倒是与他们的女儿楚云归见过几次。
最晚的一次就在两个月前，当时的楚云归旁还跟着一位青年。
得了夸奖，少女显而易见的高兴，一双眸子被笑意填满，似盛了漫天星河。
她总是这样。
江羡知克制不住地想，如果这双眸子里蓄满了泪、身上沾满了血，会不会有别样的风情？
许见棠不知道他脑子里的可怕想法，拉着他又堆了两个雪人，两人都没用灵力。
许见棠手冻得通红还在笑，江羡知也笑。
真是个狐狸精。
她一手摸着下巴思考这个雪人该画什么表情，突然脖颈一凉，扭头刚好瞧见少年狡黠的笑。
江羡知倒没想到她真的没躲过，听说女孩子不能受凉，他收了笑:“抱……”
「歉」字还未出口，一个雪球迎面而来，他下意识侧身躲过，又迅速反应过来生生顿住脚步，让雪球砸进了颈窝。
这算是赔罪。
许见棠：“怎么样？我还不错吧？”
“……嗯。”
想来也是，她不是个会为这事生气的人，话虽如此，他还是催动灵力，让她暖和些。
这场雪仗没有打很久，太阳落山了，只留一些余晖撒向大地。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很有一些意境。
回去时，许见棠没忘记自己的衣服，拿上、叠好，放进储物袋。
云峥山上，许南行正站在分给江羨知的屋前打量着什么。
“师父，你在看什么？”
许见棠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似乎想吓他，但其实她在迈进院子里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了。
修士都有用灵力时刻探查周围情况的习惯。
很显然，许见棠是个意外，明明是个天赋绝佳的修士，硬生生把自己活得像个手无寸铁的凡人。
他也不明白他这个徒弟为何对修仙这么抵触，其实说抵触也不太准确，具体该怎么形容他也说不上来，而且抵触的似乎也不是修仙。
他这个徒弟啊，表面上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如果真想藏点什么，没人能发现。
她很聪明。
“见棠，你心细，看看你师弟的房间还少什么。”
许见棠看了一圈，摇摇头，与她刚开始的房间布局一样，应该没什么缺的。
许南行又拿出一块玉简递给江羨知：“这是玉简，用来联系我与你师姐，当然，若碰到其他合眼缘的修士也可与他们交换玉简，就可以与他们联系了。”
演示一遍用法，江羨知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人走后许久，月明星稀之时。
他拿出玉简磨娑片刻，给许见棠发消息:「小师姐，睡了吗？」
那边很快有了回应：「还没，怎么了？」
「不对，我是师姐，不是小师姐。」
「我睡不着觉。」
这是实话，他一闭上眼，全是儿时被那人折磨的画面。
灰暗的地牢，溅了血的墙壁，破布似的衣服沾满了血，还有——
那人惨白面具上的微笑。
像是一团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逃脱不得。
几乎无法呼吸。
躁得想杀人。
他从中惊醒，半晌才恍觉，他已经报了仇，那人死了，他将身份隐藏得很好，也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孩了，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玉简，发出去了那么一条消息。
江羨知专注地盯着玉简，他能想像得到少女听到「小师姐」时的神态。
肯定是气鼓鼓的，像只河豚。
「要我哄哄你吗？」
江羨知呼吸一滞，心跳加快，没人对他用过「哄」字。
这是平生第一次。
「要。」
对面似乎没想要他这么简单直白，隔了一会才道：「你要我怎么哄你呀？」
当真是哄小孩的语气。
「不知道。」
「……你是不是来找茬的？」
江羡知没回答。
「算了算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玉简的原理是用灵力裹挟着声音通过玉简传送到另一块玉简上。
很快，玉简里传来少女柔柔的声音，她清了清嗓子，徐徐道来：「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只蚊子，它饿得发昏，快要死了。」
江羨知：……蚊子？
「迷迷糊糊地，它停在了一处休息。」
「蚊子闻到了香甜的气息，它叮咬着脚下，很快有了力气。头不昏了眼也不花了，它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你猜它看到了什么？」
江羡知配合道:「什么？」
「它看到了……一头狮子！原来它吸的是狮子的血！」
「它快吓死了。这时狮子扭过头……」
「杀了蚊子？」
「不不不，年轻人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打打杀杀多不好啊——狮子扭过头，蚊子被吓得瑟瑟发抖。」
江羡知皱眉，不杀了还能怎么办？
「它立马道歉，狮子只是道，‘没关系，如果你没吃饱的话请继续。’」
江羡知听后沉默了，他不理解，如果是他的话……
许见棠以为他睡着了，自己也有点困，迷迷糊糊的也要把话说完。
「不过如果是我，我会把蚊子拍死。」
他一顿:「为什么？不是说不要打打杀杀吗？」
许见棠快困死了，也没觉得已经睡着了的人开口说话有什么问题:「因为它伤害了我啊，而且，蚊子是世界上最可恶的生物。」
「那你为什么讲这个故事？」
绵长的呼吸声从玉简中传来，她睡着了。
江羡知无奈轻叹一声。
翌日清晨。
许见棠还在睡梦中便听到师父在叫她:“见棠。”
她惊醒！
懵了一会才发现声音是从玉简里传来的:「怎么了师父？」
「有要事，来主堂。」
穿衣洗漱好后，她走进主堂，师父和江羡知已经在那里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云中城城主今晨联系我说，他女儿不见了。问了家里守夜的侍卫，他们确定楚云归昨夜一夜未出门。”
“所以是怀疑妖邪所为？”
她想起昨日一闪而过的妖气，看来不是错觉。
“嗯，已经上报给天照宗了，但他们赶来还不知道要到何时，无法，只能先来找我们了。”
云中城是天照宗管辖区的边界地带，他们赶来这里最快也要三五日，楚云归不一定能等到那时候。
“这正是你历练的好时机，见棠、羨知，这次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许见棠不可置信：“我们？江……师弟昨日刚拜入门，应该还未入道吧？”
许南行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不，你师弟结丹了哦。”
许见棠：？？？
她耳朵没出问题吧？她入道十几年了还未曾结丹，虽然有她偷懒的成分在，但这已经比普通修士快了不少。
要知道，有的人单是练气就卡了一辈子。
许南行没有给她问更多问题的时间，把两人打发下山了。
许见棠走在路上还在不断偷瞄着少年。
少年今日穿的是深紫色束袖衣袍，头发用一根同色的发带绑起，眼睑下垂，睫毛遮住眼睛，神情恹恹的，有种破碎美人的感觉。
他自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但他不想管也没打算管。
想起昨夜，他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就睡着了呢？明明从很多年前就无法入睡了。
修士可以通过灵力运转周天来代替睡觉，他干脆不再尝试入睡，反正没什么影响。
难道是因为许见棠？可他们不过刚相识，没道理对她放松警惕。
况且，还有个许南行。
想明白了什么，他倏而抬眸。
果真是天赐良缘。
江羨知嘴角噙着清浅的笑，想，他不讨厌。
但，也没有很喜欢。
世上与她有相似之处的女子多了去了，为何是她呢？
许见棠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笑了，目光上移，撞进他的眸子里。
身子一僵，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哈哈这周围环境挺好。”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年，环境好不好她能不知道吗。
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是挺好。”
云峥山几乎无人居住，可以勉强算是个未经开发的山头，这里的树都是原生树，植物种类也很多，还有一个大湖，干净清澈，每年都会有大量候鸟在此落脚。
生态环境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没想到他会接她的茬，少年依旧浅笑着。
“你昨夜为何要给我讲那个故事？”
到了山下，可能是因为听说城中有妖，街上的人少了许多，方便两人穿行。
听到问话，她看他一眼:“什么为什么？想到了，就讲了啊。”
“仅仅是因为想到了？”
“不然呢？”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
以为她看穿了他的伪装，想要劝他向善。
——不可能的，他的内里早已污浊不堪，洗不净了。
＊
城主府。
城主名唤楚正平，城主夫人名唤林如意，两人锦瑟和鸣二十年，只有一个女儿，现今失踪，两人都是焦头烂额。
见到他们，即使眉目之间满是疲惫，也难掩喜色。
楚正平:“仙君，坐。”
坐下后林如意立马给他们端茶送水，很是殷勤，好像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们身上。
许见棠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经常偷跑下山，却与城主夫妇不怎么相熟，毕竟她下山都是直奔西市去的。
倒是与他们的女儿楚云归见过几次。
最晚的一次就在两个月前，当时的楚云归旁还跟着一位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