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城（二）
林如意拿着一方手帕抹眼泪，楚正平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悲伤开口:“云归是我们唯一的孩子，自幼便是好吃的好喝的供着，要什么有什么，便是天上的星星也要给她摘下。”
“这孩子也懂事，从来没有给家里惹过麻烦。前两年，她及笄了，到了婚嫁的年龄，可我与她娘都不希望她嫁到别人家去，于是给她找了个上门女婿，是张家的小公子。”
“我们看过了，长得不错，人也温柔，有责任心，不会让云归受苦。”
“眼看婚期就要到了，这人失踪了。仙君，我们就这一个女儿，可一定要帮我们找到啊！”
他几乎是用求的，语气恳切，姿态放得很低，衣服有些褶皱，脸上几道皱纹，发间也见了白色，说到女儿失踪时眼眶发红。
林如意一直在抹眼泪，眼睛已经肿了，衣衫不甚整齐，发簪歪歪斜斜地插在发间。
的确是很爱女儿的父母。
许见棠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向他们保证:“我们一定会找到令嫒的。”
就算他们不行，还有师父，她师父一定可以的。
在她眼中，许南行是修真界最厉害的修士，连天照宗宗主也比不上。
江羡知一直沉默着，他共情能力低，并不明白这些，怕自己一开口毁了气氛，干脆不言语，低头百无聊赖地盯着衣袍上的黑色花纹。
“我们需要进令嫒的房间查看，可以吗？”
“这……”楚正平注意到了「我们」二字，目光瞥向一直低着头的少年，少年抬头，没什么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后侧头，一手支着头望向少女。
少女的侧颜很柔和，微熹的光照在脸上，可以看到细小的绒毛被度上一层金色，眼睫很长，一层阴影投在眼睑，微微颤抖，让她看起来格外好欺负。
许见棠没有发现，她等着楚正平的下文。
“恐怕不妥吧？”
许见棠顺着他目光看去，看到少年对她一笑，脸颊染上薄红，她眉头却皱起来:“是令嫒的命重要还是清白重要？”
她有些生气，她知道古代注重清白，要是平常的事也就罢了，可这事关人命啊！
“旁边那位是我师弟，修为比我高些，我看不出来的东西他可能能看出来。”
“人命关天，”她说得很认真，“男女大防可以先放放。”
“夫人……”他看向林如意。
林如意哑声道:“请两位仙君，救救我女儿。”
这算是同意了。
虽是城主之女，楚云归的闺房并不显奢华，与寻常女子无甚差别。
灵力巡查了一圈，没发现妖气，许见棠看向江羡知，后者对她摇了摇头。
也没发现妖气。
金丹修者也发现不了的妖气……要么是这妖太过谨慎，没有留下妖气；要么这事本就不是妖邪作怪，而是楚云归自己逃的。
许见棠目光停在大开的窗上。
她走近，头伸出去观察外面的环境，江羡知立在一旁，就这么看着她，什么也没做。
城主夫妇怕自己睹物思人，没跟过来。
这态度很奇怪，跟死人比起来，失踪不是什么大事，人是死是活还没个定论，这夫妇两怎么就跟已经知道自己女儿遭遇不测了一样呢？
有问题，许见棠默默在心中记下。
窗户很大，像她这样半个身子伸出去还有很大的空位，完全够一个人翻出去。
而且还很矮，小心些是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的。
接下来还需要确定一件事。
“走吧，我们还需要再问林夫人一些问题。”
楚正平这人太过在意女儿的清白，问他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嗯。”少年应声。
他们去了正房。
林如意没在抹眼泪了，眼睛肿得像核桃，本来一张温柔写意的脸，此刻异常憔悴。
楚正平端坐桌前，眼睛没有聚焦。
“楚大人，可否让我们问夫人几个问题？”
这是让他回避的意思了。
“可以，但你身后那个少年也要跟我一起出去。”
他到底为什么对男女大防这么重视？
许见棠用眼神询问江羡知，要不要出去。
江羡知颔首，率先出去了。
几息之后，楚正平也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她与林如意。
许见棠坐在她旁边：“林夫人，可否问你……”
她突然惊恐地捂住她嘴巴：“我不是林夫人！请叫我楚夫人！”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冒犯，她松手，呐声道歉。
“好的楚夫人，冒昧问一下，为什么必须要叫楚夫人吗？”
林如意叹气：“你们仙人没那么多规矩，可这凡间，到处是规矩。女子及笄后要尽快出嫁，过了十八便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嫁人后，还要被冠以夫姓，我现在是楚林氏，你刚才那么叫我，被人听了可是要说我不检点的。”
许见棠知道这些，但没想到这么严重，连一句本姓都不让叫。
这么看来，楚正平那些思想在这里似乎是正常的。
“抱歉。”
“无碍，你要问什么问题就问吧，只要能找到云归。”
许见棠问：“令嫒有没有向你说过不愿嫁人或是不喜欢那个张小公子？”
“没有。”
没有一丝犹豫，但她还是从她脸上看到了害怕。
在害怕什么呢？
怕她告诉楚正平吗？
之前碰到楚云归时，她身边跟着一位青年，看模样那人绝不是张小公子。
他们举止亲昵，已然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我知道了。”
＊
出了城主府，许见棠道：“找个茶馆坐吧，我有一些想法。”
“好。”
很乖的样子，她不禁想，不管问什么这人都会回答好吗？
点了两杯散茶，两人在侍者的带领下落座。
侍者：“客官看看这椅子和桌子需不需要调换？”
“不必。这样就好，多谢。”
辰时过半，茶馆内人不少。
“续茶！”不远处有人喊到。
“好嘞！”
侍者走后，许见棠神色严肃起来，开门见山。
“楚云归大概率是自己逃的，她不想嫁。”
江羡知：“我问过楚正平这个可能，他说不可能。在他眼中楚云归是娇娇弱弱的，平日磕一下碰一下都要撒娇半天，不可能翻窗逃走。”
许见棠惊讶:“你什么时候问的？”
江羡知嘴角勾起:“你问林如意问题时。”
他在外面可没有闲着。
许见棠:……
他这一副求表扬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江羡知收了笑，继续道:“我也问过他，他女儿平日里跟谁接触比较多。”
他没见过楚云归，不知道还有一位青年掺和其中，只是推测或许是熟人作案。
“他怎么说？”
“他说，楚云归平日几乎不出门。”
许见棠笑了：“或许这是一位很大胆、很会隐藏自己的女孩。”
一盏茶很快喝完，出了门，江羡知突然道：“有妖气。”
“在哪？”
江羡知看向戏楼的方向：“那里，妖气很弱，不像是能掳走人的样子。”
“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吧。”
随着距离缩短，许见棠也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气，趋近于无，不仔细感觉几乎没有。
她想到了昨日一闪而过的妖气，不太像啊……
除妖气外，还有戏腔传来，她听不出来唱的什么，隐隐约约的，“……一日……寄……女……轻……人……”
戏楼里，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找个空位坐下，戏也唱完了，妖气也消失了。
她刚想问旁边的大哥，江羡知率先开口：“不先问问我么？”
许见棠震惊：“你还会唱戏？！”
江羡知：“……不会，我只是能听懂。”
许见棠毫不吝啬夸奖：“那也很厉害了，她刚才唱的词什么？”
江羡知：“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他不会唱，但是背的字正腔圆。
“这词……”许见棠琢磨不出来，干脆不琢磨了，“刚才伶人下台后妖气也消失了，她应该是妖。”
江羡知提步就走：“嗯，我们去看看。”
许见棠跟上：“你记得路啊？”
江羡知：“方才看到了。”
许见棠用看大佬的目光看他：“好厉害啊！方才那么乱也能看到！”
少年没说话，许见棠却能看到他微红的耳根和上扬的嘴角。
夸一下就这样？以前很少人夸他吧？
几息之间，她脑补了几万字少年儿时的悲惨生活，太可怜了。默了一瞬，许见棠也勾起嘴角。
决定了，以后要多夸夸他。
戏台后面有通往楼梯通往楼上，两人隐去身形，上了楼。
江羡知停在了三楼，这里妖气较其他地方重。
许见棠见他停了，问：“这里？”
“嗯，最中间那个房间。”
那里妖气最浓。
敲门，门里传来暴躁的声音：“敲敲敲！整天敲什么敲！又不是急着去投胎晚了就没好人家给挑了了，卸个妆也催！天天那门敲个百八十遍！门跟你有仇啊都快敲出个洞了——你以为你是那水滴石穿的水啊？门也不是石头做的啊？！你要真想敲不如剃发为僧，整日敲木鱼敲得铛铛响人家还会夸一句敲得好呢！”
门外许见棠与江羡知皆是僵住，面面相觑：“……”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屋内，见许久未有人回应，伶人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孩子也懂事，从来没有给家里惹过麻烦。前两年，她及笄了，到了婚嫁的年龄，可我与她娘都不希望她嫁到别人家去，于是给她找了个上门女婿，是张家的小公子。”
“我们看过了，长得不错，人也温柔，有责任心，不会让云归受苦。”
“眼看婚期就要到了，这人失踪了。仙君，我们就这一个女儿，可一定要帮我们找到啊！”
他几乎是用求的，语气恳切，姿态放得很低，衣服有些褶皱，脸上几道皱纹，发间也见了白色，说到女儿失踪时眼眶发红。
林如意一直在抹眼泪，眼睛已经肿了，衣衫不甚整齐，发簪歪歪斜斜地插在发间。
的确是很爱女儿的父母。
许见棠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向他们保证:“我们一定会找到令嫒的。”
就算他们不行，还有师父，她师父一定可以的。
在她眼中，许南行是修真界最厉害的修士，连天照宗宗主也比不上。
江羡知一直沉默着，他共情能力低，并不明白这些，怕自己一开口毁了气氛，干脆不言语，低头百无聊赖地盯着衣袍上的黑色花纹。
“我们需要进令嫒的房间查看，可以吗？”
“这……”楚正平注意到了「我们」二字，目光瞥向一直低着头的少年，少年抬头，没什么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后侧头，一手支着头望向少女。
少女的侧颜很柔和，微熹的光照在脸上，可以看到细小的绒毛被度上一层金色，眼睫很长，一层阴影投在眼睑，微微颤抖，让她看起来格外好欺负。
许见棠没有发现，她等着楚正平的下文。
“恐怕不妥吧？”
许见棠顺着他目光看去，看到少年对她一笑，脸颊染上薄红，她眉头却皱起来:“是令嫒的命重要还是清白重要？”
她有些生气，她知道古代注重清白，要是平常的事也就罢了，可这事关人命啊！
“旁边那位是我师弟，修为比我高些，我看不出来的东西他可能能看出来。”
“人命关天，”她说得很认真，“男女大防可以先放放。”
“夫人……”他看向林如意。
林如意哑声道:“请两位仙君，救救我女儿。”
这算是同意了。
虽是城主之女，楚云归的闺房并不显奢华，与寻常女子无甚差别。
灵力巡查了一圈，没发现妖气，许见棠看向江羡知，后者对她摇了摇头。
也没发现妖气。
金丹修者也发现不了的妖气……要么是这妖太过谨慎，没有留下妖气；要么这事本就不是妖邪作怪，而是楚云归自己逃的。
许见棠目光停在大开的窗上。
她走近，头伸出去观察外面的环境，江羡知立在一旁，就这么看着她，什么也没做。
城主夫妇怕自己睹物思人，没跟过来。
这态度很奇怪，跟死人比起来，失踪不是什么大事，人是死是活还没个定论，这夫妇两怎么就跟已经知道自己女儿遭遇不测了一样呢？
有问题，许见棠默默在心中记下。
窗户很大，像她这样半个身子伸出去还有很大的空位，完全够一个人翻出去。
而且还很矮，小心些是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的。
接下来还需要确定一件事。
“走吧，我们还需要再问林夫人一些问题。”
楚正平这人太过在意女儿的清白，问他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嗯。”少年应声。
他们去了正房。
林如意没在抹眼泪了，眼睛肿得像核桃，本来一张温柔写意的脸，此刻异常憔悴。
楚正平端坐桌前，眼睛没有聚焦。
“楚大人，可否让我们问夫人几个问题？”
这是让他回避的意思了。
“可以，但你身后那个少年也要跟我一起出去。”
他到底为什么对男女大防这么重视？
许见棠用眼神询问江羡知，要不要出去。
江羡知颔首，率先出去了。
几息之后，楚正平也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她与林如意。
许见棠坐在她旁边：“林夫人，可否问你……”
她突然惊恐地捂住她嘴巴：“我不是林夫人！请叫我楚夫人！”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冒犯，她松手，呐声道歉。
“好的楚夫人，冒昧问一下，为什么必须要叫楚夫人吗？”
林如意叹气：“你们仙人没那么多规矩，可这凡间，到处是规矩。女子及笄后要尽快出嫁，过了十八便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嫁人后，还要被冠以夫姓，我现在是楚林氏，你刚才那么叫我，被人听了可是要说我不检点的。”
许见棠知道这些，但没想到这么严重，连一句本姓都不让叫。
这么看来，楚正平那些思想在这里似乎是正常的。
“抱歉。”
“无碍，你要问什么问题就问吧，只要能找到云归。”
许见棠问：“令嫒有没有向你说过不愿嫁人或是不喜欢那个张小公子？”
“没有。”
没有一丝犹豫，但她还是从她脸上看到了害怕。
在害怕什么呢？
怕她告诉楚正平吗？
之前碰到楚云归时，她身边跟着一位青年，看模样那人绝不是张小公子。
他们举止亲昵，已然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我知道了。”
＊
出了城主府，许见棠道：“找个茶馆坐吧，我有一些想法。”
“好。”
很乖的样子，她不禁想，不管问什么这人都会回答好吗？
点了两杯散茶，两人在侍者的带领下落座。
侍者：“客官看看这椅子和桌子需不需要调换？”
“不必。这样就好，多谢。”
辰时过半，茶馆内人不少。
“续茶！”不远处有人喊到。
“好嘞！”
侍者走后，许见棠神色严肃起来，开门见山。
“楚云归大概率是自己逃的，她不想嫁。”
江羡知：“我问过楚正平这个可能，他说不可能。在他眼中楚云归是娇娇弱弱的，平日磕一下碰一下都要撒娇半天，不可能翻窗逃走。”
许见棠惊讶:“你什么时候问的？”
江羡知嘴角勾起:“你问林如意问题时。”
他在外面可没有闲着。
许见棠:……
他这一副求表扬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江羡知收了笑，继续道:“我也问过他，他女儿平日里跟谁接触比较多。”
他没见过楚云归，不知道还有一位青年掺和其中，只是推测或许是熟人作案。
“他怎么说？”
“他说，楚云归平日几乎不出门。”
许见棠笑了：“或许这是一位很大胆、很会隐藏自己的女孩。”
一盏茶很快喝完，出了门，江羡知突然道：“有妖气。”
“在哪？”
江羡知看向戏楼的方向：“那里，妖气很弱，不像是能掳走人的样子。”
“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吧。”
随着距离缩短，许见棠也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气，趋近于无，不仔细感觉几乎没有。
她想到了昨日一闪而过的妖气，不太像啊……
除妖气外，还有戏腔传来，她听不出来唱的什么，隐隐约约的，“……一日……寄……女……轻……人……”
戏楼里，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找个空位坐下，戏也唱完了，妖气也消失了。
她刚想问旁边的大哥，江羡知率先开口：“不先问问我么？”
许见棠震惊：“你还会唱戏？！”
江羡知：“……不会，我只是能听懂。”
许见棠毫不吝啬夸奖：“那也很厉害了，她刚才唱的词什么？”
江羡知：“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他不会唱，但是背的字正腔圆。
“这词……”许见棠琢磨不出来，干脆不琢磨了，“刚才伶人下台后妖气也消失了，她应该是妖。”
江羡知提步就走：“嗯，我们去看看。”
许见棠跟上：“你记得路啊？”
江羡知：“方才看到了。”
许见棠用看大佬的目光看他：“好厉害啊！方才那么乱也能看到！”
少年没说话，许见棠却能看到他微红的耳根和上扬的嘴角。
夸一下就这样？以前很少人夸他吧？
几息之间，她脑补了几万字少年儿时的悲惨生活，太可怜了。默了一瞬，许见棠也勾起嘴角。
决定了，以后要多夸夸他。
戏台后面有通往楼梯通往楼上，两人隐去身形，上了楼。
江羡知停在了三楼，这里妖气较其他地方重。
许见棠见他停了，问：“这里？”
“嗯，最中间那个房间。”
那里妖气最浓。
敲门，门里传来暴躁的声音：“敲敲敲！整天敲什么敲！又不是急着去投胎晚了就没好人家给挑了了，卸个妆也催！天天那门敲个百八十遍！门跟你有仇啊都快敲出个洞了——你以为你是那水滴石穿的水啊？门也不是石头做的啊？！你要真想敲不如剃发为僧，整日敲木鱼敲得铛铛响人家还会夸一句敲得好呢！”
门外许见棠与江羡知皆是僵住，面面相觑：“……”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屋内，见许久未有人回应，伶人才意识到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