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城（三）
伶人强装镇定，起身开了门。
三人大眼瞪小眼。
江羡知移开目光，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许见棠尴尬开口：“那个，抱歉啊，刚刚打扰到你了。”
伶人：“……”
“没有没有，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你们什么都没听到。”
对，刚才骂人的一定不是她。
“二位找我干什么？戏唱完了，现在可不是工作时间。”
“那个……”路上许见棠已经编好了理由，“方才听了一耳朵您的戏，觉得颇有些深意，想请教一下。”
修仙人不讲究「你」「您」什么的，但现在毕竟是在套话，她用了敬称。
伶人掀开眼皮：“哦？对我的戏感兴趣？觉得颇有深意？那我问问你，你听到时感受到了什么？”
许见棠只听到了两句，她回忆着，她对戏曲不太了解，刚在外面听到时，她的第一感觉其实是温柔。没错，她觉得唱戏的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现在仔细回味，在温柔之下似乎掩藏着什么……
“你是在伤心吧？”
伶人一惊：“什么？”
许见棠直视她：“你唱戏传达出来的情感是伤心吧？”
“小姑娘，”她忽然笑了，伶人本就是魅惑的长相，这么一笑，连许见棠都有些迷糊，“伤心可不足以概括我的心情。”
一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啊……不，她身上有灵力波动，应该说是一位涉世未深的女仙君。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小姑娘旁边的少年，他身上的灵力更加雄厚，倚着门框，看似无所事事，实则目光一直黏在小姑娘身上。
倏而与少年对视上，伶人一颤，浑身发寒。
怎会？看着那么温柔的少年怎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难道认出她是妖了？
“你怎么了？”
一只白皙手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了。
“没什么。”她回神，直接道，“两位仙君，我知道你们来此是为了什么，我给你们指条明路，如何？”
江羡知按住腰间的剑，随时准备出手，但有比他更快的——
是许见棠。
许见棠以剑抵住伶人的脖颈：“你果然是妖。不过，既然知道了我们是修士，看不出我们修为比你高吗？还敢威胁我们。”
江羡知不可置信，表情凝滞，瞳孔都变大了，看上去有些呆。
伶人也震惊，她遇上的不是道貌岸然的仙门弟子吗！？这哪跑出来的邪魔外道！？
“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伶人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道：“我说！我说！你能先把剑移开吗？太害怕了我脑子一片空白。”
剑稍微移开，还是紧贴着她，她抬首，却见刚才还似一汪清泉般干净的小姑娘，此刻眸底什么情绪也没有，好像她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
或者说，在她眼中，天地万物都是等价的，没有丝毫贵贱之分，一个人的命与一根小草等同。
她恍然想起，云峥山上那个仙人的女徒弟，修的是无情道。
无情道并非无情，而是心中有大爱，平等地爱世上的一切，视线从不会在一处停留。
想到方才少年看小姑娘的视线，伶人顿时怜悯起来。
唉，可怜的孩子。
察觉到她目光的江羡知：“？”
伶人道：“我知道城主家的女儿失踪了，这事吧，其实要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城主有钱，雇几个人去找，很快的。”
“但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因为他们知道，靠凡人去找是找不到的。”
她嗓音放低：“这云中城啊，失踪的女子可不少。近几年一直有女子失踪，断断续续的有快十人了吧。”
“找过天照宗，可他们只是派了些外门弟子来，什么也没发现，最终定义为歹人作祟，不是妖邪，也就不管了。”
怪力乱神之事由所属仙门解决，其他事则要官府自己去查。
云中城不仅位于天照宗边境，在他们国家，也是比较偏僻的位置。
“可我们这地，连地方府都不管，报官无门，找仙门人家也不管，我们只是普通百姓，能怎么办呢？”
许见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伶人自问自答：“没办法，久而久之，他们对国家失望了，对仙门失望了，女儿失踪了就办个丧事草草了结。要不是这次失踪的是城主的女儿，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那之前为什么没找过我们？”
伶人很想笑，她忍住了：“找你们？你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难道找你们就能解决吗？”
许见棠放下剑，有点着急地辩解：“我承认我修为是不高，可还有师父，他……”
伶人打断她：“你怎么确定你师父一定会管？要真如他那般修为早就察觉到有妖了，怎会让那妖邪放肆至今？”
许见棠紧抿着唇，的确是这样，修仙之人修为越高越要与凡尘断绝联系，他师父……除去昨日和平常抓她回去，她没见过他出山。
他不会管的。
一只温暖的手触上了她的肩膀，少年笨拙地轻拍，安慰她。
“小师姐，别多想。”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凉的视线扫向伶人。
少年没什么情绪时看着就像一座永远化不开的冰山，偶尔的漫不经心与轻笑才能现出点人的温度。
他没有生气，才认识两天的人不值得让他生气。
她太干净了，人间疾苦一概不知，又太聪明，很容易察觉到藏在阳光下的黑暗。她自己不会被黑暗吞没，她会尽己所能照亮一切。
这种人很容易受到伤害。
方才，伶人开口时他就知道女孩会想到自己的师父，私心里，他想看到女孩对师父失望，对修仙失望。
但当真的看到，又觉得太过残忍。
他自己已是一摊烂泥，为何要让她也沾染上呢？
许见棠顾不上纠结那个「小」字，戳了戳他的手，“没事的，我没有那么脆弱，真相就是这样，没什么好逃避的。”
“管不管是师父自己的事，我没有理由强迫他管；同样的，救不救是我的事，我想做的，谁也不能阻止我。”
她长在温室里，却从来不是离了温室就不能活的娇弱的花。
“能告诉我们失踪的女子都有哪些吗？”
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不能耽搁了。
＊
他们首先去了李家。
虽然这里的人对仙门和衙署有怨，但他们平常也与许见棠有接触，都认识，那就没必要伪装。
李穆开的门，见到许见棠有点惊奇：“小姑娘怎么来这儿了？又迷路了吗？”
说着，把他们请进了屋。
是的，他们之所以对修士有怨还能对许见棠和颜悦色就是因为她真的不像一个修士，就像是一个住在深山里不染凡尘但是偶尔也会偷偷跑下山然后被师父捉回去的小姑娘。
更何况这小姑娘第一次下山时还迷路了。
真没见过哪个修士会给自己整迷路的。
“不是。李叔，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想问什么？放心，李叔一定知无不言！”李穆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这也是第一个找李家的原因，她与李穆见过几次，第一次迷路时也是他帮忙指的路，他人还不错。
打听别人的伤心事，许见棠有点紧张，深吸一口气道：“李叔，你是不是还有个女儿？”
李穆愣住，呼吸陡然间急促起来：“……是，已经好多年没见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城主家的女儿失踪了，我们正在调查此事。可否告诉我们，令嫒失踪前有什么异常？”
“比如，”她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与一男子接触密切。”
“这……”李穆惊骇，平常他把她当做小姑娘，没想到办起事来一点也不含糊，聪明的很啊。
李穆长叹一口气，娓娓道来：“我女儿啊，叫李佩兰。平常乖巧得紧也不接触什么人，只与她表哥亲密些，两人都有些意思，我们就打算等两人年龄到了就成婚。”
“谁知，随着年龄增长，佩兰发觉她对表哥的感情不是爱情，她说她现在分得清亲情与爱情了，她只是把他当哥哥看。”
说到这里，李穆顿了顿：“就在失踪的前两个月，佩兰有喜欢的人了，她只想与他成婚，见不到他时便疯了般想尽办法去见他。见到了便欢欢喜喜什么烦恼都忘了。”
“偷钱、离家出走这些都干过，我和她娘渐渐意识到不对劲，问她对方是谁，也什么都不说。”
没人出声打扰他，李穆陷入了回忆，神情痛苦。
“我们试过很多办法，甚至把她关起来过。发现她想自戕后，再没敢这么做，甚至不敢斥责她——我们怕了。”
“什么钱财，什么面子都可以不要，只要佩兰能够好好的。”
他声音哽咽：“我以为，那人、或着说妖，只是为了钱，没想到……他要的是我家佩兰的命啊……”
“她还那么年轻，那么年轻，那妖杀了佩兰还不够，还要把佩兰死状凄惨的尸体挂在城楼上！”
“仙人！”他第一次称许见棠为仙人，“我求求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
三人大眼瞪小眼。
江羡知移开目光，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许见棠尴尬开口：“那个，抱歉啊，刚刚打扰到你了。”
伶人：“……”
“没有没有，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你们什么都没听到。”
对，刚才骂人的一定不是她。
“二位找我干什么？戏唱完了，现在可不是工作时间。”
“那个……”路上许见棠已经编好了理由，“方才听了一耳朵您的戏，觉得颇有些深意，想请教一下。”
修仙人不讲究「你」「您」什么的，但现在毕竟是在套话，她用了敬称。
伶人掀开眼皮：“哦？对我的戏感兴趣？觉得颇有深意？那我问问你，你听到时感受到了什么？”
许见棠只听到了两句，她回忆着，她对戏曲不太了解，刚在外面听到时，她的第一感觉其实是温柔。没错，她觉得唱戏的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现在仔细回味，在温柔之下似乎掩藏着什么……
“你是在伤心吧？”
伶人一惊：“什么？”
许见棠直视她：“你唱戏传达出来的情感是伤心吧？”
“小姑娘，”她忽然笑了，伶人本就是魅惑的长相，这么一笑，连许见棠都有些迷糊，“伤心可不足以概括我的心情。”
一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啊……不，她身上有灵力波动，应该说是一位涉世未深的女仙君。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小姑娘旁边的少年，他身上的灵力更加雄厚，倚着门框，看似无所事事，实则目光一直黏在小姑娘身上。
倏而与少年对视上，伶人一颤，浑身发寒。
怎会？看着那么温柔的少年怎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难道认出她是妖了？
“你怎么了？”
一只白皙手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了。
“没什么。”她回神，直接道，“两位仙君，我知道你们来此是为了什么，我给你们指条明路，如何？”
江羡知按住腰间的剑，随时准备出手，但有比他更快的——
是许见棠。
许见棠以剑抵住伶人的脖颈：“你果然是妖。不过，既然知道了我们是修士，看不出我们修为比你高吗？还敢威胁我们。”
江羡知不可置信，表情凝滞，瞳孔都变大了，看上去有些呆。
伶人也震惊，她遇上的不是道貌岸然的仙门弟子吗！？这哪跑出来的邪魔外道！？
“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伶人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道：“我说！我说！你能先把剑移开吗？太害怕了我脑子一片空白。”
剑稍微移开，还是紧贴着她，她抬首，却见刚才还似一汪清泉般干净的小姑娘，此刻眸底什么情绪也没有，好像她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
或者说，在她眼中，天地万物都是等价的，没有丝毫贵贱之分，一个人的命与一根小草等同。
她恍然想起，云峥山上那个仙人的女徒弟，修的是无情道。
无情道并非无情，而是心中有大爱，平等地爱世上的一切，视线从不会在一处停留。
想到方才少年看小姑娘的视线，伶人顿时怜悯起来。
唉，可怜的孩子。
察觉到她目光的江羡知：“？”
伶人道：“我知道城主家的女儿失踪了，这事吧，其实要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城主有钱，雇几个人去找，很快的。”
“但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因为他们知道，靠凡人去找是找不到的。”
她嗓音放低：“这云中城啊，失踪的女子可不少。近几年一直有女子失踪，断断续续的有快十人了吧。”
“找过天照宗，可他们只是派了些外门弟子来，什么也没发现，最终定义为歹人作祟，不是妖邪，也就不管了。”
怪力乱神之事由所属仙门解决，其他事则要官府自己去查。
云中城不仅位于天照宗边境，在他们国家，也是比较偏僻的位置。
“可我们这地，连地方府都不管，报官无门，找仙门人家也不管，我们只是普通百姓，能怎么办呢？”
许见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伶人自问自答：“没办法，久而久之，他们对国家失望了，对仙门失望了，女儿失踪了就办个丧事草草了结。要不是这次失踪的是城主的女儿，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那之前为什么没找过我们？”
伶人很想笑，她忍住了：“找你们？你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难道找你们就能解决吗？”
许见棠放下剑，有点着急地辩解：“我承认我修为是不高，可还有师父，他……”
伶人打断她：“你怎么确定你师父一定会管？要真如他那般修为早就察觉到有妖了，怎会让那妖邪放肆至今？”
许见棠紧抿着唇，的确是这样，修仙之人修为越高越要与凡尘断绝联系，他师父……除去昨日和平常抓她回去，她没见过他出山。
他不会管的。
一只温暖的手触上了她的肩膀，少年笨拙地轻拍，安慰她。
“小师姐，别多想。”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凉的视线扫向伶人。
少年没什么情绪时看着就像一座永远化不开的冰山，偶尔的漫不经心与轻笑才能现出点人的温度。
他没有生气，才认识两天的人不值得让他生气。
她太干净了，人间疾苦一概不知，又太聪明，很容易察觉到藏在阳光下的黑暗。她自己不会被黑暗吞没，她会尽己所能照亮一切。
这种人很容易受到伤害。
方才，伶人开口时他就知道女孩会想到自己的师父，私心里，他想看到女孩对师父失望，对修仙失望。
但当真的看到，又觉得太过残忍。
他自己已是一摊烂泥，为何要让她也沾染上呢？
许见棠顾不上纠结那个「小」字，戳了戳他的手，“没事的，我没有那么脆弱，真相就是这样，没什么好逃避的。”
“管不管是师父自己的事，我没有理由强迫他管；同样的，救不救是我的事，我想做的，谁也不能阻止我。”
她长在温室里，却从来不是离了温室就不能活的娇弱的花。
“能告诉我们失踪的女子都有哪些吗？”
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不能耽搁了。
＊
他们首先去了李家。
虽然这里的人对仙门和衙署有怨，但他们平常也与许见棠有接触，都认识，那就没必要伪装。
李穆开的门，见到许见棠有点惊奇：“小姑娘怎么来这儿了？又迷路了吗？”
说着，把他们请进了屋。
是的，他们之所以对修士有怨还能对许见棠和颜悦色就是因为她真的不像一个修士，就像是一个住在深山里不染凡尘但是偶尔也会偷偷跑下山然后被师父捉回去的小姑娘。
更何况这小姑娘第一次下山时还迷路了。
真没见过哪个修士会给自己整迷路的。
“不是。李叔，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想问什么？放心，李叔一定知无不言！”李穆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这也是第一个找李家的原因，她与李穆见过几次，第一次迷路时也是他帮忙指的路，他人还不错。
打听别人的伤心事，许见棠有点紧张，深吸一口气道：“李叔，你是不是还有个女儿？”
李穆愣住，呼吸陡然间急促起来：“……是，已经好多年没见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城主家的女儿失踪了，我们正在调查此事。可否告诉我们，令嫒失踪前有什么异常？”
“比如，”她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与一男子接触密切。”
“这……”李穆惊骇，平常他把她当做小姑娘，没想到办起事来一点也不含糊，聪明的很啊。
李穆长叹一口气，娓娓道来：“我女儿啊，叫李佩兰。平常乖巧得紧也不接触什么人，只与她表哥亲密些，两人都有些意思，我们就打算等两人年龄到了就成婚。”
“谁知，随着年龄增长，佩兰发觉她对表哥的感情不是爱情，她说她现在分得清亲情与爱情了，她只是把他当哥哥看。”
说到这里，李穆顿了顿：“就在失踪的前两个月，佩兰有喜欢的人了，她只想与他成婚，见不到他时便疯了般想尽办法去见他。见到了便欢欢喜喜什么烦恼都忘了。”
“偷钱、离家出走这些都干过，我和她娘渐渐意识到不对劲，问她对方是谁，也什么都不说。”
没人出声打扰他，李穆陷入了回忆，神情痛苦。
“我们试过很多办法，甚至把她关起来过。发现她想自戕后，再没敢这么做，甚至不敢斥责她——我们怕了。”
“什么钱财，什么面子都可以不要，只要佩兰能够好好的。”
他声音哽咽：“我以为，那人、或着说妖，只是为了钱，没想到……他要的是我家佩兰的命啊……”
“她还那么年轻，那么年轻，那妖杀了佩兰还不够，还要把佩兰死状凄惨的尸体挂在城楼上！”
“仙人！”他第一次称许见棠为仙人，“我求求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