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宜杀人放火。

    一名黑衣男子急匆匆穿过街道,见四下无人,拐入一条小巷。

    不久,又有数十名黑衣人行至街口,见失了目标,互视一眼,很快四散开来向不同方向追去。

    不久,寂静的夜里忽然有几只鸟雀惊起,留下尖锐又聒噪的鸣声。有孩提的啼哭声响起,很快便安静下来。几户人家的门又闭紧了几分。

    最初的那名黑衣人已被逼至墙角,发出了悲怆的笑声,犹如绝境的兽。若是全盛时期,他必然不会被抓住。但长期逃亡,一波波的追兵早已将他消耗得气力全无,饶是如此,追来的黑衣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在众人缓缓逼近时,他却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没了气息。

    一豆灯浅浅提亮了几分屋内环境,也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个男孩的身影。他定定地看向夜空中一个虚无的点,手中摩挲着什么东西,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人影的靠近。

    “噗~”身后人猝不及防吹灭了那几近于无的星星火苗。火苗虽小,但有与无还是有区别的,比如说,惊醒了那名男孩。

    男孩如梦初醒,匆忙将手中的玉佩藏起,转身,却看不清身后人的神色。他蠕动了几下嘴角,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来人的一句话冻住了所有心神。

    “他应该死了。”这是一道女子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她看了眼已经熄灭的光源,划亮了一根火柴。

    怎么会这样?卫大哥怎么会死?明明他武功那么高,明明才分开没多久,明明他……

    一簇火苗猛地窜起,似乎将男孩从思绪中拉起,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女子的衣摆:“你怎么知道的?你在骗我对不对?“

    “猜的。“女子从男孩的手中拽出衣摆,将灯芯又挑了挑。

    男孩再也没受住,发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声哭泣,一边哭一边捶打女子:“这种事是,是能,能开玩笑的,吗?为什么、为什么骗、骗我?”

    女子将男孩一脚踹到,动静有些大,很快屋外忽然传出一阵脚步声,然后是询问:“怎么了,东家?”

    “无事。”女子对外开口。

    “哦,东家无事便可。”很快屋外又归于平静。

    女子将火苗挑了挑,屋内又亮了几分。她这才回头,看向了坐在地上、红着眼睛瞪着她的男孩。男孩一看便是受过良好教养的,最初的崩溃过去后,便不再闹,只除了死死瞪着她。

    还行,还能听的进人话。女子大发善心地递过去一张手帕。

    男孩愣了一下,接过手帕,发狠地擦了擦脸。

    女子坐了下来,并示意男孩在她对面坐下,然后不急不慢地开口:

    “虽是猜测,但八九不离十。姓卫的将你交给我之后就应该没打算活着。三天,足够他将追兵引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了。也足够让他撑不过去了。新伤旧疾,他走的时候,可没要任何伤药。”

    男孩呆呆地盯住火苗,久久才问出一句:“你不伤心吗?”

    他刚刚认识女子不久,先前他和卫大哥在颠沛流离、四下躲藏之时,无意间遇到了女子。卫大哥似乎和女子很熟悉,一眼就在茫茫人群中捕捉到了女子的身影。而女子穿着平常,面容也没有什么记忆点,属于过目即忘的类型。一向谨慎的卫大哥只看了女子一眼便决定将他交付给女子,而女子也义无反顾地接纳了他。这种情况下,说两人只是单纯认识他是打死不信的,一定还颇有渊源。既然如此,如果卫大哥死了,女子为何如此平静?

    “那是他选的路,与我无关。”女子仍没有多少波澜。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男孩闷闷地问,同时悄悄抬头打量女子。

    女子看不出具体年龄,但至少过了婚嫁年龄很多,按照大启律法,应当成婚了。可是这些天也未见到类似她丈夫的人出现,难道夫家竟放心她一女子带商队上路吗?

    女子一看男孩表情就能猜到他想的什么,年龄不大心思不少呢。不过她也不在乎:“随便。”

    随即敲了敲桌子:“给自己起个新名字吧,与过去告个别。”

    男孩没有回应,一声不吭地梗在那里看着地面。

    女子没有强求,起身离开,留下一句:“明日未初商队动身。在此之前给我答复。”

    男孩是第二天辰正醒的,他醒时周围没有人,只余下还未干透的枕巾。他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完全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在此之前,他一直还抱着微弱的希望,但如今已完全消弭了。

    他动作迟缓地起了身,自己打了水洗漱,他在庭院中,开始罕见地发呆。自从三天前来到这里后,他一直呆在这个小院中。据他所知,这是那个女人的院子,院子很小很简单,没有一丝额外装饰,也没有多少生活气息,应该只是个暂时的落脚点。

    男孩相信女子的话,卫大哥能把自己交给那名女子那么自己只能相信女子。不过,如此局势,一名女子真能在风雨飘摇中护住自己吗?卫大哥死了也没有让她有丝毫触动,这么冷血无情的人又会怎么对待自己这个陌生的累赘?她是否知道自己身份呢?若是知道,又有何居心呢?

    “想好了吗?”门被推开,女子拎着一个食盒进来了,见男孩发愣,漫不经心地问。

    “愿请夫人赐名。”男孩惴惴不安地应答。

    “哟,倒是个乖觉的,”女子笑了一下,将食盒打开,取出饭菜,“不过我不取,名字背后的东西太多了,我担不起。先吃饭吧,吃完再回答也不急。”

    饭菜很简单,只有两碟小菜,一碟萝卜,一碟青菜。经过之前的历练,男孩已经能吃下这些从前根本看不上的菜食了。他安安静静地吃着,边吃边思考怎么回答女子的问题。

    吃完之后,女子也没催促,随手拿起桌上的书看了起来。

    最后,男孩收拾好碗筷,回答:“韩决。“

    “哦?“女子听了之后有几分波动,挑了挑眉,却没有多问,点了点头。

    “行,从此之后,你就叫韩决了。”

    车队在官道上颠簸了两日,韩决也将现在的情况了解一些了:女子姓江,是这支商队的东家,而且似乎颇受敬重,所有人都称呼她为“东家”或者“江老板”。除此之外,韩决卖了几天乖也没有打听到更多。甚至连商队运输的货物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布匹一类。

    “我看你忙了几天了,有什么收获了吗?“女子开口调侃韩决。

    这几天,女子一直看韩决忙碌,她主要采取不理会不打扰的态度,如今见韩决有些颓丧,便从手中的书本中分出了些注意力。

    “没有。你的商队很厉害。”韩决闷闷地说。直到现在他也没想清楚怎么面对女子,却不知女子早就发现了他的小心思。

    “动作小点,心思也收一收。”女子仍未看他,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继续说下去,“不必跟我装乖,小狼崽子再装也不是真正的小绵羊。”

    “你什么意思?”韩决有些不可置信。

    “呵!你猜如果我现在检查你的身上,会不会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女子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聪明些是好事,但敢把这些小聪明打在不该打的地方,你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如果发生什么巧合的事,可别说什么‘稚子无辜’‘无心之罪’的屁话啊。”

    听着女子的嗤笑声,韩决只觉得遍体生寒,女子这几天几乎没怎么出过马车,她怎么知道自己想法?既然如此,他只能将袖中的火折子往里面塞了塞,佯装不知。

    “可装好了,小狼崽子。”女子仍很平静,似乎万事都不能让她上心。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韩决也不装了,在女子眼中他的所作所为似乎无所遁形又如过眼云烟。他早慧又缺乏同理心,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也许一开始就没有藏住。不过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人,现在只是留个后手罢了。

    “不打算怎么样。你现在是北上寻亲的孤儿,我们现在去往祁镇,中间还要经过三个城镇。届时我会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放心,既然答应照应你,就不会轻易放弃你。不过你最好老实一点。”女子回答得很全面,将先前的事情轻轻揭过。

    “那我需要做什么吗?”韩决不放心,商队所有人似乎都默认了他的存在。

    “随便。”女子随口打发韩决。

    今日的落脚点是一个小客舍,商队共计一十三人,女子单独一间,其余人三人一间。韩决和一个黑壮大汉一间,他环视四周,不见其他人来,便问大汉:“叔,还有一个人呢?”

    大汉一边收拾床铺,一边打了个哈欠:“他今晚守夜,不用等了。孩子,早点睡吧。”

    说罢,大汉让了半边床铺,便躺下了。

    韩决躺下,大汉揉了揉他的头:“现在这世道乱啊,孩子,别太伤心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韩决愣了一下,明白他是安慰自己,面上有几分感动。见他和善,话也多了起来:

    “大叔,你什么时候开始这行的?”

    “五年了。之前我是种地的,那年遭了旱灾,人都吃不上饭了,官府的老爷们也不管,就只能去讨饭了。我的老母亲就是那时候没的。是东家他们施了粥,又给了我们些活计做,我才捡回一条命。”

    “朝廷没发赈灾粮吗?“

    “谁知道呢?反正我们没落到一星半点儿。“

    “他们施粥,官府知道吗?”

    “知道啊,就是用了知府的名,但具体谁做的我们老百姓都知道。”

    “没人举报吗?”

    “开始有,后来都死了。再后来就没了。活着就不容易了,谁有空去伸张正义啊?不过也许是恶人恶报,一年后他就死了。”

    说完之后,大汉又拍了拍韩决的肩:“一切都会过去的。遇到东家,是你的福分。“

    大汉睡去了,韩决却有些睡不着。

    这些人先前守口如瓶,现在倒是同自己交流了,或许是受了女子指使,但现在的情况真的很被动,好讨厌这种感觉。可自己现在能做些什么呢?

    他思索良久,辗转反侧到很晚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又赶了一天路,商队终于到了一个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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