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小院中又来了一位访客。来人十分低调,只一顶帏帽便拐进了这间小院。此时夫子正在教书,来人和院中管事打了个招呼便进了正厅。

    授课结束后,夫子听到刘管事的话,面上多了几分笑意,顺手招呼了江了了一同到达正厅。

    江了了起初不知原因,还在想自己最近有没有犯什么错。到了室内,看见了来客,又惊又喜,扑了上去:“姐姐!”

    来人正是江了了的姐姐,江君如。此时她摘下帏帽,露出了水墨一般的眉眼,与江了了有三分相似,她正在翻阅一本书,身着缥色裙裾,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恬静又温柔。

    见到来人,江君如不急不慢地放下书本,起身接住了扑过来的江了了,又摸了摸妹妹的头,笑着来了句:“了了又长高了。”

    江了了抱着姐姐蹭了两下才松开,随即才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

    江君如摸了摸妹妹的头,然后向夫子行了一礼:“多谢夫子对卿若的教导。”又转向管事们:“还有刘叔张婶的关照。君如感激不尽,适才从外地归来,备了几分薄礼,请诸位笑纳。”

    管事们连忙摆了摆手,表示不足挂齿:“多谢君如小姐惦记。”

    夫子则是笑眯眯地看向江君如:“君如啊,夫子有事和你商量。”

    “所以,为什么要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和我们一起啊?!”江了了十分愤懑,天知道当初姐姐答应她要带她一起的时候有多开心,她特意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绣着百蝶穿花的水碧襦裙,配了同色荷包,缥色发带,梳了双螺髻,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娇俏可爱,与姐姐站在一起一看就是亲姐妹。结果竟又带了韩决。江了了顿时觉得委屈极了,连外面的天空都不美丽了。

    “你以为我想啊?”韩决不满地回击。

    呵呵,他就知道当初那件事还没有翻篇,江了了这个姐姐定是要给他下马威的。满院子孤儿,就江了了一人有能当一面的家人,果然是关系户。现在的自己定是已经羊入虎口,任人宰割罢了。别看那个江君如一副知书达理的娴静模样,不知心里正在想什么呢。表里不一的人他可见得太多了。

    见二人似乎要吵起来,江君如没有半分波动:“谁敢吵谁出去。”

    带韩决一同是夫子的主意,他见寻常人奈何不了韩决,见到信起便决定让江君如带他行一程路试试。江君如倒是没什么异议,欣然同意了,顺道带了妹妹一起。商议时管事带着江了了出去了,故江了了不知详情,还高兴了好半天。

    二人一同闭了嘴,韩决是觉得这句话是针对自己,江了了则是清楚姐姐真的做得到。

    一连过了几日,江君如似乎很忙,都没有怎么搭理二人。周围的都是些汉子,不知道怎么对待两个小孩,于是江了了和韩决的日子便格外无聊。江了了还好,自己一个人就能叽叽喳喳地说个半天,虽然讨厌韩决,但只能和韩决说话。于是韩决的日子便格外难熬,又不敢同她吵,整日只好忍着,偶尔忍不住时就刺江了了几句。两人的关系倒莫名缓和了一些。

    又一次歇脚时,商队的气氛则紧张了很多。

    “前方治安不好,常有盗贼土匪出没,最近都仔细些。我们先整顿一日。”江君如一一嘱咐下去,安排各类事项。

    韩决有些不解:“既有土匪,为何不报官?”

    江了了听闻后嗤笑了一声:“谁会管啊?当官的都忙着捞钱呢。”

    “了了,慎言。”江君如恰巧经过,点了一下江了了的头,“还有,你们二人最近紧跟着商队。”又指了一名护卫:“晨风,你看护他们两个的安全。”

    和名字不同,晨风是个高大健壮的汉子,听到江君如的话,恭敬地行了一礼:“属下遵命。”

    韩决有了几分心思,但压下没什么反应;江了了则是激动了很多:终于,多了一个人陪自己了,不用每天只能看着韩决那个讨厌鬼了。

    很快,江了了又失望了,晨风当真只做一个护卫该做的事,其余半分不做。还不如韩决呢,韩决好歹还有几句回应,晨风是真的像哑巴一样。

    “晨风大哥,你当护卫多少年了?”

    没有回应。

    “你们平时都做些什么啊?”

    没有回应。

    “你家乡在哪里?”

    没有回应。

    ……

    最先受不住的是韩决:“江了了,你能闭嘴吗?七日了,整整七日了,我们出来七日了。你的嘴就没有停下来过,你是要诚心吵死我吗?看不惯我直说就是。”

    “我也没藏过啊?“江了了回道,”我讨厌一个人从来坦坦荡荡。”

    韩决语塞,的确,江了了从来没有掩饰过对自己的讨厌,于是他莫名更气了。本着不认输的原则,韩决开口:“你姐姐对你的讨厌也坦坦荡荡。”

    江了了顿时炸了毛:“你什么意思?”又撸起了袖子。

    连晨风的目光都向韩决偏了几分。

    韩决说完就有些后悔,自己这话要是惹怒了这对姐妹,恐怕会遭罪。但话已出口,断然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尤其见到江了了的动作,他不禁想起了那屈辱的一拳,怒火压住了理智,他梗着脖子回道:“你看这几天你姐姐搭理过你吗?”

    “那是她最近忙——”

    “错,是因为带着我们本就累赘,搭理一个累赘干什么?”

    “你才是累赘!”

    “我的确是,但你也一样。”

    “你——”

    “我什么我?怎么?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说不出来了?是不是因为你也清楚你姐姐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关心你——”

    “你闭嘴——”江了了气得发抖,声音带了些哭腔。

    韩决本想再刺她几句,忽然发现江了了真的哭了。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上挂满了泪珠,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难道自己的话太重了?

    江了了发现韩决在看她,赌气一样地别过了身子。

    韩决没有哄小姑娘的经验,确切的说,连与同龄人相处的经验都几乎为零,面对这个场面全然不知该如何办。

    “那个,外面的天空真蓝啊。”

    “你看,这次的客栈挺大的。”

    “今天晚上的菜有鸡腿,我有点不想吃,有人想吃吗?”

    ……

    几次试图搭话未果后,竟也生起了闷气,至于生谁的则未知。

    接下来的一段路则安静的令人心烦。

    入夜,韩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便悄悄溜出去透透气。夜晚的凉风吹得本就有心事的人更加清醒,韩决想起来白天的事,实在难受,便决定去找江了了道歉。男子汉大丈夫,找个小姑娘道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韩决这么安慰自己,向江了了所在的帐篷前去。

    今天晚上的月亮格外的亮,韩决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屋顶上看月亮,不是江了了是谁?

    韩决看到了旁边的梯子,有些笨拙地爬了上去。因为没人扶着,梯子晃晃悠悠的,韩决好几次险些摔下去,最后爬上房顶时腿都有些软。

    江了了不知在想什么那么入迷,竟没有听到韩决弄出的动静。

    韩决缓了一会儿,待腿没有那么软了之后慢吞吞移到江了了身侧,离近了之后才发现江了了满脸泪珠地在看月亮。很难想象,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江了了竟然会独自对月垂泪。

    韩决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江了了,有些不自然地开了口:“那个,今天的事,抱歉。”

    江了了没有反应,似是没有听见。

    韩决声音大了几分:“江了了,对不起!“声音很大,惊起了几只熟睡的鸟。

    江了了回了神,看了看旁边的人,闷闷出声:“知道了。“

    韩决此时心情有些不上不下,这是什么反应?他看着身边的小姑娘,几次张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思索了许多,最后断断续续地开口:

    “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们姐妹感情很好。”

    “我没有兄弟姐妹,很羡慕你们这样的人。”

    “那个,我不太会和别的人打交道。”

    “今天的事不是我有意的。”

    “江了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你不是累赘,你是个很好的姑娘。”

    ……

    韩决说了许久,低头看着脚下的瓦片,将自己那些别别扭扭的心思对江了了说了起来。终于说完之后,他抬起头,看向了旁边的江了了,等待回应。

    “没关系,这件事我原谅你了。”江了了回答道,“姐姐很好的,她就是不常表现出来,没有姐姐我早就不在了,我一直都知道。白天那会儿我一时钻了牛角,晚饭时我就想通了。”

    “那你今晚——”韩决有些不解。

    “是其他事。”江了了回道,声音有些轻。

    韩决舒了口气,暗自思忖她可能是想父母了,点了点头,不做多问,准备下去。看了眼地面,心里还是有些发颤。

    “唔——”突然,他听到江了了的一声短促的呼叫,随即自己也被一张帕子捂住了口鼻,也失去了意识。

章节目录

坐春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禾什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禾什弋并收藏坐春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