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亲安静地死于寂静的病房。

    江青梧中断高层会议匆匆赶来,握着母亲冰凉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她终是明白人命有多么脆弱。上天想要带走独自抚养她二十几年的母亲,她却只能在医院过分明亮的灯光下,默默哭泣。

    直到一个自称“主神”的高维生物出现了。

    它给了江青梧一个机会,只要实现天南海北另一个“江青梧”的愿望,母亲便可活着回来。

    代价是在这期间她的记忆会变得模糊不堪,只能记得母亲苍白的脸。

    江青梧点点头表示同意,旋即便出现在……

    一口阴冷的棺材中。

    周遭充斥着唇潮木腐臭的气息,江青梧冒黑挣扎片刻,双手抵住压在自己头顶的棺材板,狠狠一推。

    “砰!”伴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一束暗红的光照进来,江青梧眼睛一眯,双手扣住棺材两端缓缓坐起身。

    棺材外,墙壁焦黑,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火,连带着空气都分外稀薄。摆了好几具红木书桌,依稀可以窥见桌腿上的画形文字和桌面上干涸的蜡油。

    进行某种邪术的地下室……?

    江青梧眉毛跳了跳,心尖晕开一股微妙的熟悉。

    她从棺材里爬出来,脚尖刚刚沾地,远处陡然传出一声嘹亮的“嗬!” 像是什么野兽的怒吼,紧接着,又响起一阵宛若破衣裳与地面摩擦的窸窣声。

    江青梧后背一僵,一滴冷汗顺着侧颊蹭过下颌,她机械地偏眸,便见身后离自己大约三米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瘦削枯槁的黑影!

    “……鬼?”江青梧低声喃喃,“原来……原主已经死了啊……”

    就这功夫,黑影已经愈发近了。

    它身上披着一件红衣,殷红布料上捆着条条红绳,在屋内昏沉烛火下泛起薄光,离得近了,江青梧鼻尖闯入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屏住呼吸,指尖紧扣棺材边缘一动不动,掌心在红木上缓缓磨蹭,引下不少凹凸不平的纹路。

    黑影到了跟前,它面上大概是鼻尖的凸起挨上江青梧脸颊,二人在沉默中对视,不约而同的都没了动静。

    江青梧慢慢垂眼,视线下移在黑影红衣上摸索,直至在胸口处一个破烂红木牌子上寻到了恶鬼的名字:宁婧雪。

    “娘!”江青梧猛地出声,手一松跌倒在地,旋即一把抱住黑影虚幻的“腿”,“娘!是您吗?我好想您,您还记得我吗?”

    她将头深深埋进黑影垂下的衣摆中,嗅觉被一股血液混着香灰的味道掩埋,传出几声低哑的咳嗽和呜咽:

    “娘!您还记得我吗?您没攻击我一定是还记得我吧!呜呜呜……”

    江青梧真情实感的哭声在房间中飘荡。

    黑影像先前那样顿了好一阵,骤然动了动红衣下的黑烟胳膊,带动红绳与布料磨蹭,再次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倏然,黑烟身下一松,哭声戛然而止。它一顿一顿地垂首,发觉腿上没了江青梧的身影。

    黑影呆然般静了许久。

    江青梧回去了。

    她从那个诡异的房间回到一家茶馆,待五感回笼,率先入耳的便是一声尖锐的讥讽:

    “呦呦呦……瞧瞧……这不我们瑶和楼的东家吗?”

    女子执扇掩面,一双绿豆大的眼睛恍若箭矢般锐利,钉在眼前垂首不语的江青梧身上,说出的话字字诛心:

    “还有闲心喝茶呢?若是把这时间,这功夫花在正经事儿上,你那瑶和台还能这般……萧条?”

    女子微微倾身,手腕一转撤去折扇,殷红的唇笑容玩味:

    “相当年啊……你母亲临终将瑶和楼托付给你,本以为你趁年少能干出一番大事业,谁知你……”

    “这、般、不、争、气、呢?”

    话落,四方调笑哄然兴起。

    江青梧并未理她,指尖紧贴装满热茶的白瓷茶杯,思绪俨然飘向她刚脱离的房间。

    黑影出现后,她发现棺壁上刻着字眼。

    “谢老板,瞧瞧她这样儿,就别拿她取笑了哈哈……”

    一人坐在离江青梧很远的位置大喊。

    字眼是汉字,只是很不清晰,江青梧辨别了许久方才认出。

    “就是就是,再把人气哭了,她娘的亡魂该在天上干着急了……”

    另一人迎合先前那人道。

    ——慈母宁婧雪之墓。

    这个世界的“江青梧”的母亲已经去世了。那黑影便是。

    “死者为大知不知道?不过听说她娘冷不丁就病了,哪有人这样啊……肯定是上天的意思……”这次是女子的声音。

    母亲苍白羸弱的脸跃出一众模糊记忆,那双紧闭的双眸恍若一把利刃。

    “哎?不过听说病死的人不好投胎,是真的……”

    女子的话伴随着纸扇传出的窸窣声没了后音。

    江青梧抬手噙住女子折扇,如玉的修长指尖将淡色纸扇压出几道浅褶,她缓缓抬眸,一双桃花眼仿佛结了冰碴子:

    “与你何干?”

    “你说……什么?”

    女子一楞,正欲移步后退,却见江青梧猝然起身,引得身侧桌椅相碰传出脆响,看一眼四周,她托起木桌上轻晃的白瓷茶杯,动作狠厉地扣在上了女子头顶。

    尚且温热的清茶探入青丝,携着上好的茶叶融了女子面上的粉黛,散出的阵阵甜香让她一时有些愣怔,僵在了原地,周遭也跟着陷入一片静谧。

    江青梧微挑下颌,唇角勾着抹浅笑,出挑的面容已不见先前任人欺辱之姿。

    于此同时,主神的机械音响彻脑海。

    【江青梧一直是街坊邻居饭后茶点的笑料。】

    【瑶和楼被她母亲生前理得蒸蒸日上,是十里街坊有名的戏楼,谁知造化弄人,她老人家突发恶疾离世,将生意草草托给了自己尚且年幼的子嗣,结果可想而知——

    【一手好牌打的稀烂,瑶和楼昔日风光成了旧事。】

    【面前对你重拳出击的人类名叫谢玉环,是原主所经营戏楼柳青楼的对家,她恨你,更恨你母亲,同样,她也看不好瑶和楼,毕竟在接受瑶和楼后,它原本兴隆的生意简直是一塌糊涂……】

    江青梧听完背景介绍,指尖轻扣木桌,视线扫过众人,阵阵脆响中,她坚毅的嗓音宛若在颁布一道法令:

    “在座各位真是好生悠闲,不如这样,望大家伙做个见证——”

    “不出七日,我瑶和楼之辉煌定人尽皆知。”

    语罢,江青梧不顾女子回神后的暴怒,拂袖而去。

    茶馆门前竹帘被撩开,窗外正值晌午,阳光明媚,照进茶馆的微光却没有驱散众人面上的怔楞,不知过了几许,有人微颤着嗓音开口:

    “她……她还是我们熟识的那个江……江老板吗?”

    -

    出了茶馆,江青梧随着主神指示去寻戏楼瑶和楼。

    江青梧很快发现了不对。

    正进行买卖的双方陷入争吵,一方抱怨着价格过分昂贵,但摊架上的瓜果却临近腐烂,一方冷面话语呛人,神色却含怜惜之意。

    街道两侧有流浪者众多,年龄稍长者支牌卖艺,剩年幼者来回踱步,乱发下,双目紧锁行人背上行囊。

    行人觉察却不语,将行囊口袋忽在身侧,时刻提防。

    ——怎么看都不像和平年代。

    江青梧边走,边微微侧目,投一道警告视线向街侧一名衣衫褴褛的流小乞丐,后者很快认出这是不好惹的主,默默退远几步,消了意图。

    倒是江青梧倏然移步上前,到近处摊贩花几分银子买回一个白花花的馒头,朝先前看她的小乞丐招了招手:“过来。”

    小乞丐眯眸面露警惕,但也许是馒头热腾腾的气息是在诱人,他脚下发力跑到江青梧跟前,从破烂衣袖下探出一双布满污泥的细手,趁江青梧没反应过来,夺了馒头又迅速退回远处,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打着补丁的袖口落满馒头屑。

    江青梧非但没恼,甚至柔下嗓音耐心问:“与我做场交易?如何?”

    小乞丐看她一眼,又偏眸扫一眼周遭闻声围观的其余人,骨折腮帮子应答:“报酬呢?”

    江青梧撩起衣摆,蹲下身与小乞丐视线齐平,唇角勾起抹浅笑,晃了晃了身侧布袋。

    “哗啦哗啦”,银两碰撞的脆响传入小乞丐耳中,少年暗沉的眸色猝然一亮,主动向前两步,挨近江青梧,又分寸感十足的避免弄脏女子一看便价值不菲的衣裳,小声道:

    “需我做甚?”

    江青梧被他这番小心翼翼的模样惹得轻笑两声,转而问:“如今外事如何?你满街满城颠沛,相比对这些事了解更为细致。”

    她声音很轻,刻意避讳周围行人听到,既然百姓没有敞开说,那这“外事”就有些分量,上头压得紧,那找小乞丐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骗子,真实性与安全性就可大大保障。

    显然,小乞丐有些犹豫,可扫一眼江青梧身侧鼓鼓囊囊的布袋,使劲咽下一口唾沫,终是开了口。

    “听闻,国家正对外宣战,节节败退,不少将士血洒疆场,好多服兵役参军的壮丁都有去无回,但朝廷却不仅加重苛捐杂税,还不许百姓提起只字不满……”

    “这是重点?嗯?”江青梧挑眉,眨眼冷了神色,正欲起身,小乞丐见状死死抓住装有银两的布袋:“小姐别走!马上……马上到了……”

    小乞丐眨眨眼,警惕般扫一眼四周,踮起脚尖凑到江青梧耳边,很快很轻地咕哝了句:

    “听闻是天空有两片乌云在争夺下雨权。”

    乌云争夺下雨权?

    江青梧若有所思地眯起双眸。

    “好了,我说完了。”

    语罢,小乞丐退了几步,挠挠脸,偏开视线,指尖指向布袋示意江青梧赶紧给钱。

    “别急,还有一事。”

    江青梧起身,按住小乞丐脑袋阻止他扑上来。

    目光扫过围观的行人,她笑笑,垂首对小乞丐压低声音说了什么,也不管后者反应如何,转身潇洒离去,眨眼间没入人。

    小乞丐在原地楞了半晌,回神后慕然瞪大双眸,一股被欺诈的愤怒涌上胸腔,他光脚使劲跺着地面,指着走远的江青梧大喊:“她是骗子!是小偷!快抓住她!”

    “这里还有人比你会骗人?”一声调笑自人群中传出,让小乞丐瞬间哑了火。

    “不过……”开口那人折扇一扬,手执一枚银两缓步上前。

    “是宁掌柜……他怎么在这?”有人冲身边人小声道。

    宁掌柜指尖撵自己细长的八字胡,朝小乞丐挑起下颌:“你若告诉我,那女子说了甚么?这东西……就给你如何?”

    说了什么……?

    首先他分享的秘密不可说,若是叫他人知道,说不定小命不保,但那女子走前说的那个……

    小乞丐气得直磨牙,圆着眼把怒气都泄在了凑上来的宁掌柜身上:

    “她说叫我对路过的每人都喊一句——”

    “瑶!和!楼!七!日!后!门!票!半!价!吊!打!柳!青!楼!这!坨!大!粪!”

    小乞丐大声喊完,夺了宁掌柜手中银两,转身便跑,掀起一阵微风,垂得愣神的宁掌柜胡须小幅度摇曳。反应过来,他和周遭行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宁掌柜:“……?”

    众人:“……?”

    宁掌柜尬笑两声,一甩衣袖也跟着离去,留其余行人在原地急促愣神。

    有人率先出了声:“瑶和楼?是我晓得那个瑶和楼吗?”

    这话像是一枚石子投进河面,人群瞬间泛起涟漪,交谈声此起彼伏。

    “她就是宁老板的女儿……江江……江什么来着?”

    “江青梧!她和她娘一样,是个……”

    “嘘——闭嘴!”

    -

    小乞丐怨气是真大,一嗓子喊得走老远的江青梧都听到了。不过这下就好了,估计全街都知道了。

    江青梧想着,摸摸下巴,决定下次见面再给小乞丐买个馒头吃。

    随后,江青梧随着主神指示到了街坊中心最繁华的地带,但相当怪异的是,这里反倒人烟稀少,只是偶尔来几个行人到特定商铺购入一些食材,可见百姓消费能力的确渐消,更别说听戏这种娱乐活动了。

    但谢玉环为何生意甚好?

    江青梧猜测着,足尖一转,去了瑶和楼隔壁谢玉环的戏楼——柳青楼。

    买完门票,江青梧迈步走进戏楼,台上戏子婉鸣之声传入耳,台下听客很多,在稀薄的烛光下尽显昏暗。

    灰尘舞动于光柱,江青梧被这股挑了个中间的座椅,坐在了人群中央。

    台上戏子独唱,转音余音缭绕。

    江青梧的目光扫过台下面露笑容的听客,托起茶杯浅啜,随后拣出几叶茶片,用指尖刻了些什么。

    窗外流光使江青梧沾了茶水的指尖泛起荧光,台上戏子一曲毕,跪坐于台上行礼,台下掌声连绵。

    江青梧淡然起身,将茶片搁在木桌上显眼的位置,从后门悄然离去。

    不少眼尖的听客认出江青梧便是瑶和楼的新任东家,见她一走,很快便偷摸溜到置着茶叶的桌前。

    “唉!你们看这茶叶上有画儿!”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声嚷了句,瞬间挑起听客的爱看热闹的兴致。

    人们一窝蜂围上去,便见木桌上赫然放着几页茶片,深浅不一的褐色茶片每个都刻着几道浅痕。

    人群中一壮汉伸手撵起茶片,腿一迈走到窗边,借着从窗户纸溢进的微光,几人都看清了叶片上的画。

    “盒子……篱笆……蝴蝶……半块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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