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秋“腾”地起身，拉起浑身不自在的叶一，在领座员茫然的目光里走出了餐厅，离开商场，带着他坐在了她刚刚顺路看到的路边关东煮摊位上。
叶一总算有了些表情，呆呆地看着她。
许之秋眼睛弯弯的：“我要吃菠菜和萝卜，你吃什么？”
叶一缓缓开口：“我……”
许之秋一把把他从凳子上拉了起来，她大概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打定主意不让他说，拽着他走到了摊位前。
叶一也识趣地闭了嘴。
他们各自拿好了想吃的菜，递给了小摊阿姨，许之秋掏出自己的手机，扫码付好了钱。
两个人又坐回了位子上。
许之秋发现叶一的视线正直勾勾地盯在她的手上。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看到了自己手机壳里的冰淇淋兑换券。
世界突然灭亡，只剩一片死寂，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脸“唰”得一声涨得通红的声音。
不光在游乐园里大吐特吐，喝醉酒后还把工作人员随手送的礼品券当作纪念品塞在手机壳后，任谁看都会觉得她有些可悲吧。
叶一眼神专注，像是在读券背面密密麻麻的免责条款，脸上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不少，多少有了些笑意。
许之秋有些欲盖弥彰地攥住手机，试图挡住那张该死的券，尽管她心里很清楚：来不及了。
“你……你别误会，我那天过得真的很糟，我是觉得这个券配色看起来还挺快乐的，所以才……”说完她又有些后悔，交浅言深，她那天情绪好不好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要是顺口问起来，那她才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叶一羞赧地笑了笑，眼神温柔，终于和她印象里那个美好的游乐园少年重合了起来：“你不喜欢吃冰淇淋？”
“不太喜欢。”
他轻轻点点头。
许之秋的尴尬地搓搓手，暗自庆幸他没再追问。
小摊阿姨很快把关东煮端了上来，隔着氤氲的热气，许之秋注意到他手臂黝黑，小臂外侧脱了很大一块皮，露出粉红色的嫩肉。
“你刚刚是不是受伤了？”
叶一低头看了看，满不在乎地说：“不是，这是晒伤，我在游乐园打工晒的。”
“晒成这样不痛吗？”
少年语气一如既往地乐观：“没事儿。”
“你在游乐园的工作算是勤工俭学？”
“对，薪水还不错，像我这种设备操作员二百一天，大四没什么课程，算上助学金足够支付学费和生活费了。”
“你还蛮自立的嘛，你父母一定很骄傲。”
叶一没有答话，埋头吃着面前的关东煮。
许之秋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她插起一只墨鱼仔，缓缓开口：“顺淮是座浮华的城市，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处处充斥着消费主义的浪潮，我们只能随波逐流。”
叶一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抬头看着她。
“你喜欢看海吗？我是盐城人，小时候经常会去赶海。大浪淘沙，当浪退下去的时候，沙滩上不会留下一丝海浪的痕迹。”她把墨鱼仔塞进嘴里，话锋一转，“但却会有很多小墨鱼、猫眼螺、竹蛏和螃蟹，一锅蒸出来简直鲜掉眉毛，比这个好吃多了。”
这一套说辞看起来唬人，乍一听有点道理，还有点小幽默，其实是她那英年早逝的爹经常在员工大会上洗脑用的。
专门用于哄骗那些出身一般但野心勃勃的年轻员工，给他们灌输大浪淘金的概念，让他们在顺淮这座浮华的城市里，踏踏实实地内卷、给公司卖命。
她小学的时候第一次听到这套说辞的时候就完全不信，翻着白眼去找前台姐姐玩了。那时她还觉得奇怪，她八九岁就能识破的大饼，怎么这些成年人看不出来。
关东煮蒸腾出的热气扑向少年的眼睛，让他的双眼看起来湿漉漉的。
嗯，看起来是被洗脑了，许之秋暗想。
叶一确实被洗脑了，甚至有一刻他相信了，总有一天他能脱离现在这种无能为力、一贫如洗的生活。
可惜没过几天，他短暂地乐观就被现实击碎了。
/
叶一坐在宿舍狭窄的阳台里，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他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亲爱的叶一同学，感谢您的投递，经过认真评估，非常抱歉您……”
他表情麻木地退出去，默默翻看邮件里一封封来自各个企业的拒信。
他拼尽全力考上的大学、点灯熬油考取的高绩点和引以为傲的各个奖项被证实是一文不值的。
过去半个月，他一次又一次坐在一群举手投足都透着见多识广的高学历应聘者中间，感受来自于另一个层次的降维打击。
他只有最普通的一本重点大学本科学历，从出生到现在从未离开过顺淮市，面试时对于大部分国内外的知名建筑都只能纸上谈兵，说些书本上被人引用过无数次的常识。而他遇到的绝大多数候选人，开口第一句话都是：“我有幸曾见过这座建筑，实物给我带来的震撼……”
他轻轻叹了口气，掏出了保研申请表和一个薄薄的本子。
保研申请表上写着志愿：第二工程大学建筑设计方向。
他翻开本子，前几页分别写着大一上学费、大一下学费……每一页的末尾，都画了一个卡通笑脸，写上了“已缴清”三个大字。
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第二工程大学--建筑设计方向，学费十二万八，住宿费七千五。
下面写了几笔收入，但跟上面巨大的数额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顺淮的研究生学费普遍偏高，尤其是建筑设计这种更偏向艺术类的方向。
十二万八一年的学费，对于他而言可以说是一笔巨款，是他做多少家教、打多少工都没办法负担的天价。
他打开手机的最近通话，拨通了最上面的那个电话。
“于老师，我是叶一……上次说的那个事情您考虑的怎么样啦？”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你是个上进的孩子，老师是真的觉得你能有出息。”电话那端沉默了半晌，继续说道，“老师也不是不相信你，但是这个贷款额度实在太大了，我小孩也大了，真的负担不了。”
叶一把自己的尊严狠狠碾在了地上：“于老师，我真的会还的，我保证！我好不容易拿到了保研的机会，我真的不能放弃。我知道一年十二万真的很多，但是我会按时还钱的。我也知道我这样没什么说服力，我现在攒下了三五万，我可以把这些钱全打给你作为抵押，只要你能帮我担保……”
申请硕士助学贷需要一位共同债务人，可以是父母，也可以是任何愿意担保债务的人。过去半个月，他给每一位老师都打过了电话，被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十来次，只有于老师说他愿意考虑一下。
“……叶一……”
电话那端的嗫嚅其词就是答案，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没事儿，我再想想办法，谢谢老师。”
叶一动作迟缓地打开了手机联系人。
翻到了一个备注为“院长”的人，犹豫半晌却没有拨通。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他看都没看就满怀期待地接起了电话。
“叶一同学是吧？”
“您好，我是雅利化工的人力资源小陈，首先感谢你投递我们公司，我们也非常欣赏你，但是……”
叶一“啪”地挂断了电话，他顾不得礼貌和世故，现在的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多听一遍HR委婉的拒绝。
室友王洋拿着要晾的衣服走进了阳台。
叶一合上了账本。
“你怎么在这填保研单啊？不怕被风吹跑？”王洋凑近了一点：“哎，杨倩倩跟我说了你跟刘□□的事儿，他不是格外记仇吗？保研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还敢得罪他？那个变态保安突然被抓，学校怪刘□□没及时处理和报备，还让他背了处分，他不得狠找你茬啊？”
叶一习惯性地扯扯嘴角：“应该没事儿，我正要去把申请单交上去呢。”
“要我说，你这也太不聪明了吧。杨倩倩都没说什么，你何必这么强出头呢？你等会去跟他好好服个软吧。”
王洋说话直来直去，但叶一知道他说得没什么错。他轻轻点头，没有答话。
“哎，你上次不是找了严教授帮你问助学贷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叶一情绪缓过来了一些，也知道王洋是好心，放缓语气说：“还没，我等会顺路去问问他吧。”
他一路惴惴不安地走到了学院楼，敲响了刘老师办公室的门。
“进。”
叶一挪着脚步走进去：“刘老师，我来交保研申请表。”
“刘□□”接过他的申请表，看了看，没有抬头，闪着精光的双眼从镜框的上方看向他。
“你平均绩点不错，排名第一呢。”
“刘老师，上次是我不懂事……”
他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行了，我一起给你报上去。”
叶一没料到他会这么容易放过自己，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刘□□”正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报名表跟其他人的放在一起。
叶一暗暗松了一口气，想来辅导员的权力也没有那么大，不然“刘□□”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报复机会。
他松了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刘老师突然开口：“叶一。”
“严教授跟我说了，你问过他我们学校保研登记助学贷的流程，说是你保研之后想跟他。你这种情况呢，跟未来导师沟通好，学院这边批一下，给你担保贷款就行了。”
他漫不经心的三言两语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但叶一知道“刘□□”给他这个希望，只是为了狠狠把他踩下去，他屏住呼吸，拼命忍受胸口的闷痛，默默地听着。
“但是学院这边呢，每年的担保额度是有限的。你这个担保，学院批不了，你恐怕得自己想办法了。”
叶一的指甲狠狠地嵌入手心，他狠狠咬着腮边的软肉，口腔里一股血腥味。
他想转身就走，但他没有这样的底气。
“今年学校贫困生不少，两个名额都给出去了。那两位同学都挺懂感恩的。”他的重音落在“感恩”两个字上。
叶一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学院办公楼，怎么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游荡了许久，怎么一把又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只知道等他回过神来，天已经黑了。
他走回宿舍，室友们都已经睡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他眼睛干涩，红肿生疼，就连无光的夜晚都能刺痛他的眼窝。
叶一面无表情地看着漆黑的夜空，城市里没有星星，宿舍区也早已熄灯，四周一片黑暗，这是困住了他一个人的永夜。
他们宿舍楼层很高，他向下望去，下面也是一片漆黑。
只要他从这跳下去，就可以结束这漫长的黑夜。
可他的灵魂也并无归处。
叶一转身走回室内，驱散了大脑不负责任地抛出的疯狂念头。
他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着三个大字：许之秋。
叶一总算有了些表情，呆呆地看着她。
许之秋眼睛弯弯的：“我要吃菠菜和萝卜，你吃什么？”
叶一缓缓开口：“我……”
许之秋一把把他从凳子上拉了起来，她大概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打定主意不让他说，拽着他走到了摊位前。
叶一也识趣地闭了嘴。
他们各自拿好了想吃的菜，递给了小摊阿姨，许之秋掏出自己的手机，扫码付好了钱。
两个人又坐回了位子上。
许之秋发现叶一的视线正直勾勾地盯在她的手上。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看到了自己手机壳里的冰淇淋兑换券。
世界突然灭亡，只剩一片死寂，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脸“唰”得一声涨得通红的声音。
不光在游乐园里大吐特吐，喝醉酒后还把工作人员随手送的礼品券当作纪念品塞在手机壳后，任谁看都会觉得她有些可悲吧。
叶一眼神专注，像是在读券背面密密麻麻的免责条款，脸上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不少，多少有了些笑意。
许之秋有些欲盖弥彰地攥住手机，试图挡住那张该死的券，尽管她心里很清楚：来不及了。
“你……你别误会，我那天过得真的很糟，我是觉得这个券配色看起来还挺快乐的，所以才……”说完她又有些后悔，交浅言深，她那天情绪好不好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要是顺口问起来，那她才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叶一羞赧地笑了笑，眼神温柔，终于和她印象里那个美好的游乐园少年重合了起来：“你不喜欢吃冰淇淋？”
“不太喜欢。”
他轻轻点点头。
许之秋的尴尬地搓搓手，暗自庆幸他没再追问。
小摊阿姨很快把关东煮端了上来，隔着氤氲的热气，许之秋注意到他手臂黝黑，小臂外侧脱了很大一块皮，露出粉红色的嫩肉。
“你刚刚是不是受伤了？”
叶一低头看了看，满不在乎地说：“不是，这是晒伤，我在游乐园打工晒的。”
“晒成这样不痛吗？”
少年语气一如既往地乐观：“没事儿。”
“你在游乐园的工作算是勤工俭学？”
“对，薪水还不错，像我这种设备操作员二百一天，大四没什么课程，算上助学金足够支付学费和生活费了。”
“你还蛮自立的嘛，你父母一定很骄傲。”
叶一没有答话，埋头吃着面前的关东煮。
许之秋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她插起一只墨鱼仔，缓缓开口：“顺淮是座浮华的城市，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处处充斥着消费主义的浪潮，我们只能随波逐流。”
叶一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抬头看着她。
“你喜欢看海吗？我是盐城人，小时候经常会去赶海。大浪淘沙，当浪退下去的时候，沙滩上不会留下一丝海浪的痕迹。”她把墨鱼仔塞进嘴里，话锋一转，“但却会有很多小墨鱼、猫眼螺、竹蛏和螃蟹，一锅蒸出来简直鲜掉眉毛，比这个好吃多了。”
这一套说辞看起来唬人，乍一听有点道理，还有点小幽默，其实是她那英年早逝的爹经常在员工大会上洗脑用的。
专门用于哄骗那些出身一般但野心勃勃的年轻员工，给他们灌输大浪淘金的概念，让他们在顺淮这座浮华的城市里，踏踏实实地内卷、给公司卖命。
她小学的时候第一次听到这套说辞的时候就完全不信，翻着白眼去找前台姐姐玩了。那时她还觉得奇怪，她八九岁就能识破的大饼，怎么这些成年人看不出来。
关东煮蒸腾出的热气扑向少年的眼睛，让他的双眼看起来湿漉漉的。
嗯，看起来是被洗脑了，许之秋暗想。
叶一确实被洗脑了，甚至有一刻他相信了，总有一天他能脱离现在这种无能为力、一贫如洗的生活。
可惜没过几天，他短暂地乐观就被现实击碎了。
/
叶一坐在宿舍狭窄的阳台里，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他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亲爱的叶一同学，感谢您的投递，经过认真评估，非常抱歉您……”
他表情麻木地退出去，默默翻看邮件里一封封来自各个企业的拒信。
他拼尽全力考上的大学、点灯熬油考取的高绩点和引以为傲的各个奖项被证实是一文不值的。
过去半个月，他一次又一次坐在一群举手投足都透着见多识广的高学历应聘者中间，感受来自于另一个层次的降维打击。
他只有最普通的一本重点大学本科学历，从出生到现在从未离开过顺淮市，面试时对于大部分国内外的知名建筑都只能纸上谈兵，说些书本上被人引用过无数次的常识。而他遇到的绝大多数候选人，开口第一句话都是：“我有幸曾见过这座建筑，实物给我带来的震撼……”
他轻轻叹了口气，掏出了保研申请表和一个薄薄的本子。
保研申请表上写着志愿：第二工程大学建筑设计方向。
他翻开本子，前几页分别写着大一上学费、大一下学费……每一页的末尾，都画了一个卡通笑脸，写上了“已缴清”三个大字。
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第二工程大学--建筑设计方向，学费十二万八，住宿费七千五。
下面写了几笔收入，但跟上面巨大的数额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顺淮的研究生学费普遍偏高，尤其是建筑设计这种更偏向艺术类的方向。
十二万八一年的学费，对于他而言可以说是一笔巨款，是他做多少家教、打多少工都没办法负担的天价。
他打开手机的最近通话，拨通了最上面的那个电话。
“于老师，我是叶一……上次说的那个事情您考虑的怎么样啦？”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你是个上进的孩子，老师是真的觉得你能有出息。”电话那端沉默了半晌，继续说道，“老师也不是不相信你，但是这个贷款额度实在太大了，我小孩也大了，真的负担不了。”
叶一把自己的尊严狠狠碾在了地上：“于老师，我真的会还的，我保证！我好不容易拿到了保研的机会，我真的不能放弃。我知道一年十二万真的很多，但是我会按时还钱的。我也知道我这样没什么说服力，我现在攒下了三五万，我可以把这些钱全打给你作为抵押，只要你能帮我担保……”
申请硕士助学贷需要一位共同债务人，可以是父母，也可以是任何愿意担保债务的人。过去半个月，他给每一位老师都打过了电话，被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十来次，只有于老师说他愿意考虑一下。
“……叶一……”
电话那端的嗫嚅其词就是答案，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没事儿，我再想想办法，谢谢老师。”
叶一动作迟缓地打开了手机联系人。
翻到了一个备注为“院长”的人，犹豫半晌却没有拨通。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他看都没看就满怀期待地接起了电话。
“叶一同学是吧？”
“您好，我是雅利化工的人力资源小陈，首先感谢你投递我们公司，我们也非常欣赏你，但是……”
叶一“啪”地挂断了电话，他顾不得礼貌和世故，现在的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多听一遍HR委婉的拒绝。
室友王洋拿着要晾的衣服走进了阳台。
叶一合上了账本。
“你怎么在这填保研单啊？不怕被风吹跑？”王洋凑近了一点：“哎，杨倩倩跟我说了你跟刘□□的事儿，他不是格外记仇吗？保研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还敢得罪他？那个变态保安突然被抓，学校怪刘□□没及时处理和报备，还让他背了处分，他不得狠找你茬啊？”
叶一习惯性地扯扯嘴角：“应该没事儿，我正要去把申请单交上去呢。”
“要我说，你这也太不聪明了吧。杨倩倩都没说什么，你何必这么强出头呢？你等会去跟他好好服个软吧。”
王洋说话直来直去，但叶一知道他说得没什么错。他轻轻点头，没有答话。
“哎，你上次不是找了严教授帮你问助学贷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叶一情绪缓过来了一些，也知道王洋是好心，放缓语气说：“还没，我等会顺路去问问他吧。”
他一路惴惴不安地走到了学院楼，敲响了刘老师办公室的门。
“进。”
叶一挪着脚步走进去：“刘老师，我来交保研申请表。”
“刘□□”接过他的申请表，看了看，没有抬头，闪着精光的双眼从镜框的上方看向他。
“你平均绩点不错，排名第一呢。”
“刘老师，上次是我不懂事……”
他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行了，我一起给你报上去。”
叶一没料到他会这么容易放过自己，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刘□□”正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报名表跟其他人的放在一起。
叶一暗暗松了一口气，想来辅导员的权力也没有那么大，不然“刘□□”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报复机会。
他松了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刘老师突然开口：“叶一。”
“严教授跟我说了，你问过他我们学校保研登记助学贷的流程，说是你保研之后想跟他。你这种情况呢，跟未来导师沟通好，学院这边批一下，给你担保贷款就行了。”
他漫不经心的三言两语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但叶一知道“刘□□”给他这个希望，只是为了狠狠把他踩下去，他屏住呼吸，拼命忍受胸口的闷痛，默默地听着。
“但是学院这边呢，每年的担保额度是有限的。你这个担保，学院批不了，你恐怕得自己想办法了。”
叶一的指甲狠狠地嵌入手心，他狠狠咬着腮边的软肉，口腔里一股血腥味。
他想转身就走，但他没有这样的底气。
“今年学校贫困生不少，两个名额都给出去了。那两位同学都挺懂感恩的。”他的重音落在“感恩”两个字上。
叶一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学院办公楼，怎么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游荡了许久，怎么一把又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只知道等他回过神来，天已经黑了。
他走回宿舍，室友们都已经睡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他眼睛干涩，红肿生疼，就连无光的夜晚都能刺痛他的眼窝。
叶一面无表情地看着漆黑的夜空，城市里没有星星，宿舍区也早已熄灯，四周一片黑暗，这是困住了他一个人的永夜。
他们宿舍楼层很高，他向下望去，下面也是一片漆黑。
只要他从这跳下去，就可以结束这漫长的黑夜。
可他的灵魂也并无归处。
叶一转身走回室内，驱散了大脑不负责任地抛出的疯狂念头。
他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着三个大字：许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