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成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除夕。

    龙凤楼前的街道上,狮鼓轰鸣,锣鼓喧天。

    秋水担忧的盯着穿梭在人群中的陆轻竹,见她差点被人群绊倒,心上一紧:“姑娘,再过两个月,您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如此的胡闹,这人这么多,万一挤着伤着了怎么办,到那时候,奴婢可不好跟容王交代。”

    陆轻竹无奈的转过了头,秋水已经念叨了一路了,饶是她都有些受不住了:“秋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唠叨了,就是因为快要成亲了,所以现在才能疯就疯,待我两个月后成了萧冕哥哥的妻子,可就得学习怎么做个端庄有礼的王妃了,断断不能再像现在这般。”

    说罢,她视线挪去了别处,而后眼睛一亮,惊喜的指着远处一盏花灯:“秋水,我们去那。”

    那是一盏荷花灯,墨色浓沉的夜中,它独独盈耀着璀璨的微光。

    陆轻竹脚步加快,走到那小摊前,指着花灯笑道:“这多少钱?我买了。”

    小贩将琉璃花灯缓缓递至陆轻竹的手中,小小的手掌被花灯满满占据,这种感觉很奇妙,不由让她想到了宁安寺中,她点燃令妃娘娘那盏长明灯的场景。

    秋水亦是想到了那儿,不由将困扰了很久的疑惑问了出来:“姑娘,您那日在宁安寺中许了什么愿望?”

    陆轻竹当时说了什么?她说,说出来就不准了。

    她嘴角微微一翘,并不做答。

    “姑娘,您就告诉奴婢吧,往年姑娘都会跟奴婢说,只今年瞒着奴婢,可让奴婢难受死了。”

    陆轻竹闻言轻笑一声,略过她跑至了不远处的月阳河,跟随河畔一旁的人群一同点燃花灯,而后,小手轻轻一推,花灯顺着河流缓缓飘向远方。

    夜凉如水,河对岸灯火阑珊。

    陆轻竹转头:“秋水,你怎么不问我这次许了什么愿望?”

    秋水撅着嘴,幽怨不已:“姑娘这次许的什么愿望?”

    陆轻竹悠悠答道:“今日我许的心愿是:希望我所在乎的人今生皆能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陆轻竹的手指突然爬上秋水的脸颊,轻轻一捏:“秋水姐姐,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你。”

    说完,陆轻竹兴冲冲的跑远了去,因为她又看到了一件新奇的事物。

    秋水因这话轻轻一愣,反应过来时嘴角的笑意已蔓延到了眼睛里。

    秋水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时,却见陆轻竹已经跑进了人堆。

    人流推挤中,那抹鲜艳的绯红衣袍很快不见踪影。

    “姑娘……”秋水大惊之色,急忙跑上前去,可她身躯娇小,马上也被人群湮没。

    人群推搡之中,陆轻竹只能随波逐流,心中后悔刚刚冲进人堆之前太过冲动,若是思虑一番再行动,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人挤人被推着走了。

    等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背被忽来的强力冲撞了一下,喉间还未来得及发出一道闷哼,整个人已经猝不及防地朝前倒去。

    条石铺就的石板路上,依稀能看见大大小小粗糙不平的石块,摔下去,苦头是免不了的。

    陆轻竹下意识闭起双眼,不由想到了年少时的一段回忆。

    八岁之前,她十分顽皮霸道,不管男子女子只要不服从自己的心意,她便会与其决一胜负。

    她一身孤勇加上好胜心强确实吓坏了不少小孩。

    其中自然也有胆子大的,那孩子轻轻一推,幼时的陆轻竹轻易便被推倒在地,也是如今这种境况,身体不受控制,手脚无措乱放,时间仿佛禁止,倒地时,膝盖和手肘下意识抵在地面,骨头碰石头自然是她的皮肉吃了亏,当即皮开肉绽,肿成一片。

    那抹痛苦让她记忆犹新,所以当她的脊背抵上了一具柔软的胸膛时,她便觉得有了些不对。

    她的双肩被一双大掌握好固定住,隔着厚厚的冬袍,她感受到男人掌间轻柔的力道。

    男人见她站稳后,手掌从她肩上挪开,退后了几步。

    缓过了那阵晕眩,陆轻竹下意识朝身后看去。

    人影交错中,孟怀仁站在离她几步之远的位置负手而立。

    他穿着儒雅的玄青衣袍,上绣隽秀的白鹤芋花纹,墨发在脸颊两侧浮动。

    男人眉目柔缓,笑容温和:“陆姑娘,街上人多,还需注意安全。”

    没想到会遇到他,陆轻竹呆滞了一刻,随后很快的,脸上的笑容已绽开。

    刚刚若是没有他,她今日这跟头是非栽不可了。

    “感谢孟大人的搭救之恩。”

    孟怀仁微微一揖:“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一举一动都有礼极了。

    陆轻竹的眸光在他身后转了一圈,见无人跟在他身后,不禁有些好奇:“孟大人是一个人来的还是与孟筝姐姐一起来的?”

    “是与舍妹一起来的。”孟怀仁柔声道。

    听罢,陆轻竹心上一动,自与萧冕定亲后,她与孟筝便没有往来了,那场赌约以这样的结局结束,亦是二人没想到的。

    陆轻竹也曾小心留意过这女子的动向,都道她乖巧极了,呆在宁国公府学习女戒,陆轻竹虽觉得意外可还是感谢这女子的信守承诺,将被绑架那事隐藏的极好,保全了萧冕的体面。

    许久不见,陆轻竹想当面感谢她。

    “孟大人可否带我去见她?”

    孟怀仁笑道:“自然,陆姑娘随我来吧。”

    他转过身,不紧不慢的走在前方带路,极有分寸的与陆轻竹拉开距离。

    孟怀仁身量极高,背影瘦长。

    不知为何,她突然好奇起那日萧冕将玉佩还给他时的情形,以这男子的性情,也定是温和极了。

    倏地,他转过了身,轻轻瞥了眼她,严肃温和的凤眸微微上扬。

    陆轻竹急忙挪开视线。

    男人挑了挑眉,刚刚女子那抹眼神实在难以忽视,想都没想便不由自主转过了身。

    他不动声色的望向身后的女子。

    一个月前,她一举一动皆体现着大家闺秀的温婉和体面,像一株只会向上没有朝气的古柏,虽沉稳却少了女子的娇俏,如今倒是开朗活泼了很多,如她小时候一样。

    他嘴角缓缓一勾,恰好与立在龙凤楼上的孟筝四目相对。

    孟筝在二人身上扫了眼,冷哼了一声。

    孟怀仁隐去笑意,唇瓣紧抿,对身侧的女子说话却极温和:“陆姑娘,舍妹就在不远处了。”

    陆轻竹顺着孟怀仁的视线看过去,很快找到了孟筝。

    这女子外罩大红羽纱鹤氅,束一条青金如意绦,云髻轻绾,珠翠环绕,细枝末节处的精致和荣华被她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朵绽放于冬日长夜中的牡丹花,引的行人频频侧目。

    陆轻竹摇头轻笑,心想着这女子还是一贯的张扬。

    小手提起裙摆,抬步上了木梯,走至了孟筝身侧。

    “孟筝姐姐,好久不见。”

    孟筝不紧不慢的转了身,嘴角勾起了一抹极虚伪的笑意,她在陆轻竹面上瞥了眼,皮笑肉不笑道:“轻竹妹妹得偿所愿,想必这一个月极其开心吧。”

    陆轻竹假装听不懂她话里的讽刺:“轻竹来是为了感谢孟筝姐姐的,孟筝姐姐信守不渝,让轻竹十分佩服。”

    孟筝却道:“轻竹妹妹客气了,既然你我二人上了赌场自然得遵守规则,愿赌服输都做不到的话,岂不是要辱了我宁国公府的名声。”

    句里行间透着洒脱不羁之意。

    陆轻竹心中升腾起一抹异样,她从前只觉得孟筝这个人行事跋扈,谁沾上她都会倒霉,若不是因萧冕,她绝不会与这女子接触,却不想她竟有如此一面,不禁灼灼的望向她。

    孟筝微微一笑:“不过轻竹,你觉得,我们的赌约已经结束了吗?”

    陆轻竹嘴角微扬。若从前她还会患得患失,可这一个月与萧冕朝夕相处的日子中,她感觉的出来,他喜欢她。

    “孟筝姐姐,在轻竹看来,这场赌约已经结束了。”

    孟筝睨她一眼,嘴角一勾。

    这抹笑容让陆轻竹感到些许莫名,眸中带了丝警觉:“那依孟筝姐姐看,接下来会如何?”

    孟筝耸耸肩,声音淡淡:“我觉得?轻竹妹妹,我自然是觉得你会乐极生悲。”

    陆轻竹脸上仍挂着笑意,只是淡了下来。

    “轻竹妹妹,享受你最后幸福的时刻吧。但愿到那时,你仍能记得你我之间的承诺。”

    孟筝下颌微扬,逶迤离去。

    陆轻竹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她倏地恍神过来,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猜疑中,小手握成拳头敲了敲酸麻的双腿,徐徐下了楼。

    “陆姑娘,舍妹对你说了什么?”

    陆轻竹抬眸望了过去,孟怀仁正倚靠在一楼的檐柱旁歪头问她。

    他的身后,百姓们兴奋的在往看台上扔着赏钱,他一泓清冷显得格格不入。

    陆轻竹摇摇头,挤出了一抹笑容:“无事。”

    无事?

    孟怀仁走上前去,缓缓一笑:“若是舍妹说了什么,陆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的,”陆轻竹轻眨眼睛,“孟大人,轻竹有事,就先走了。”

    “好。”孟怀仁颔首,目送她离去。

    她身形清瘦,背影莫名的有些失魂落魄的味道。

    孟怀仁心上一动,叫住了她:“陆姑娘。”

    陆轻竹脚步一停,好奇的望回去:“孟大人,怎么了?”

    “上次容王交予我的玉佩并不是孟某的,兴许是姑娘一时没看的清,将自己的给了我。”

    陆轻竹凝着男子认真的神色,眼皮跳了几跳,指尖朝袖中探了探,空空如也,这才想起那块玉佩被她放在府中了,当即不好意思道:“那玉佩如今不在我身上,我明日拖府中的人拿给孟大人如何?”

    孟怀仁轻轻点头:“那就多谢陆姑娘了。”

    陆轻竹松了口气,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意,福了福身,优雅的踏出了龙凤楼。

    不知不觉走至了朱雀大街上,她抬头远望天空,只有几颗忽略不计的星子闪烁。

    突然叹了口气。

    她不知晓心头涌起的慌乱因何而来,却让她一个月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若是有一天,萧冕真的要在她和殷千雪中选一个,他会选择谁呢?

    从前,她从不畏惧这个答案,清晰的知晓萧冕的选择永远只是会殷千雪。

    可如今,她心中多了一分期待,多了一丝妄念,竟期待萧冕选择自己……

    胡思乱想之际,身后一道冷风卷来,她跌进了一具熟悉的胸膛中。

    他怎么来了?

    陆轻竹嘴角一翘,双臂环在了他的腰上。

    萧冕垂眸看到女子偎依在他怀里的乖巧模样,不禁凑近了她的耳朵温声道:“下次不可如此胡闹,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陆轻竹手上力道又紧了紧,轻声回:“萧冕哥哥别担心,我没有出事。”

    萧冕闻言这才放心下来,又想到刚刚见到的一幕,眼神晦暗:“你刚刚去见孟筝所谓何事?”

    他看到了?

    陆轻竹微扬小脸,眸子闪烁了几下:“只是瞧见了说说话而已。”

    连慌都不会撒,还要逞强。

    萧冕瞥了她眼,收回揽在她身上的大掌,双手负在背后,意味不明的睨着她:“只是说说话?”

    他语气中的怀疑听在陆轻竹耳中,让她突然想到刚刚思索的问题,若是要他在她和殷千雪中做出抉择,他会选择谁呢?

    不用想,都知晓是殷千雪。

    陆轻竹心上闷堵了几分,感觉有缕酸酸的醋味从喉间灌到了胃里,让她感觉嘴巴里都是酸味。

    见萧冕高高在上的模样,她也微昂起下颌来,面上带了薄怒,眸里也藏了两团火:“信不信在你。”

    脾气明显见涨。

    萧冕眸色一暗,胸腔里有团火不上不下窜的难受,薄唇抿了抿,重又抓起她的手向远处走去:“本王只希望你别做傻事。”

    他这语气明显知道了什么。

    可怎么可能,她与孟筝二人的赌约,天知地知,自己知她知,为了防止有人泄露,当时,她连秋水都没有告诉。

    萧冕没有错过她脸上的慌乱,缓缓侧过身,耐心道:“你可以对本王坦诚一点。”

    陆轻竹不语,此事她肯定不能告诉萧冕的,若是让他知晓她为了不让孟筝将绑架之事说出去而与孟筝做交易,这个男人肯定是以为她在质疑他的处理能力。

    就是因为太知晓这个人的手段有多狠戾,所以她才害怕萧冕对付孟筝,与宁国公府闹僵。

    何况,当时她对萧冕已然绝望,为了彻底忘记萧冕,那个赌约她便顺水推舟,毕竟,嫁不了萧冕嫁谁都是嫁,孟怀仁她最起码不讨厌。

    陆轻竹走路的间隙还在想着此事,没看路,头猛地撞进萧冕怀里。

    男人深吸口气,觉得这个女人哪哪都不让人省心,想斥她一句“这么大人了连路都不会走”又怕她和自己吵起来,干脆作罢,双手复又揽在她的腰上:“别跟孟筝走的太近。”

    就很啰嗦。

    “好好好,”陆轻竹真是怕了他了,见他这架势有没完没了的趋势,干脆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眉眼弯弯:“轻竹知错了,我发誓,以后跟她少见面。”

    这一个月来,这招式贯常有用。

    果然男人沉默了下来,陆轻竹又立刻补充道:“不对,是以后都不见面。”

    颇有无赖卖乖之嫌。

    一月之前,萧冕哪能想到这女子还有这么一副模样。

    他静静看了会儿,指尖在掌心重重捻了几许,笑意刚要从眸底溢出,又想到这个女人越发得寸进尺,只扬眉淡淡“嗯”了一声。

    陆轻竹撅了撅唇,竟发现他不像之前那样哄慰自己,不由递了抹视线过去,才发现他表情有些怪异。

    今晨,他到府中送礼时与父亲和哥哥攀谈了几句,离开时脸色还好好的,怎么到了晚上,黑的跟锅底一样。

    陆轻竹向来能屈能伸,当即便柔软了姿态,楚楚可怜望了过去。

    “萧冕哥哥,你不会生我的气了吧。”

    萧冕搭在她腰间的指腹在她的软肉上摩挲了几下,感受到手下的身躯轻轻一颤,喉结上下滚动几许,低眸朝陆轻竹看了过去。

    她眼眸中流转的小心翼翼让他的欲色又变为了探究,眼前又浮现出太子意味不明的言语。

    “容王,你的魅力怎么这么大?镇国公府的姑娘被你迷的神魂颠倒,不惜与孟筝合作就是为了得到你,不得不说,你的这份幸运,连孤都有些羡慕。”

    萧冕自不会相信萧灼的鬼话。这人是个什么性子,陆轻竹是个什么性子,他比谁都知晓。

    可当太子将她与孟筝来往信件摆到自己面前时,他又微微愕然了几分。

    这女子竟跑去与孟筝合作!

    他承认这女子胆子很大,可与狼共舞也不怕被孟筝扒光了皮什么都不剩。

    萧冕心上微微不悦了几分。

    他又想到太子所说:“人啊,总是不知足的,如今她得到了你,野心会越来越大,你说,她下一步的目标是谁?殷千雪?想必,对这个女子,她是极不甘心的。”这段话时,面上不动声色,心上还是沉凝了几分。

    萧冕微眯双眸,不紧不慢的打量着陆轻竹。

    这一个月来,他们二人都在努力习惯对方,期间她甚少提及殷千雪,偶尔会过问但不会深究。

    他知晓她深爱着他,并努力包容着自己的一切,让他意识到,这辈子,这个女子都不会离开他。

    但是在未来漫长的岁月中,她当真不会介意殷千雪吗?

    陆轻竹并不知晓萧冕心中所想,只是觉得今晚男人的目光甚为沉凝,而且她竟从中捕捉到了一缕试探和怀疑,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陆轻竹轻声问道:“你今天下午上哪里去了?”

    萧冕瞥她一眼,收敛起心绪:“宫中家宴。”

    “那你今日见到千雪姐姐没有?”

    “没有。”

    “哦。”

    陆轻竹转了转眼珠子,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问哪些问题,不由有些挫败。

    自从一月前了解了萧冕与殷千雪的往事后,她总会有意无意的略过殷千雪,就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的他不高兴。

    二人如今这般的安静属实难得,陆轻竹虽不明所以,还是决定打破僵局,忍着羞涩,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萧冕没有回应。

    陆轻竹继续,娴熟的撬开他的牙齿,她听到男人喉结滚动的声音,偷偷窃笑了一声,他的身体比起他的行为可诚实多了。

    她本想更进一步,忽地,余光瞥到侧方有一盏灯笼徐徐靠近。

    有人!

    她立马停止动作,脸上红的欲要滴血。

    不知所措之余,突然手腕上一紧,一袭力道将她拉向一旁。

    陆轻竹疑惑的望着男人的背影,不自觉跟上他的步伐,走到了一处黝黑的角落。

    男人双眸漆黑,明明没做什么,她却有了一种被野兽锁定住的错觉。

    他眸光流转,将她往怀里一揽,头一沉,唇情不自禁贴上她的。

    “有人……”

    嘴巴一张,男人的舌灵巧的钻了进来。齿间缠绵下,她软软地瘫靠在墙上,男人的大掌扣紧她的后脑,防止她磕到,也更方便他索取。

    另一只手依旧箍在她的腰上,慢慢的,开始不老实起来。

    迷迷糊糊中,脖子上一凉。

    男人的唇已在她脖间啃噬,她缓缓推开他,手伸向已戴在自己脖间的玉佩。

    这玉佩纹路细腻,温润华美,所散发出来的柔和气息,让人不觉向往。

    手上触感柔腻,她放在掌心细细端详,发现这块玉佩她曾见过,萧冕极喜欢将他放在指尖摩挲,珍惜异常。

    如今,那块玉佩被一分为二,一块戴在她的脖子上,另一块在哪已经无需多讲。

    这个男人的确没有浪漫细胞,哪有送女子礼物是送半块玉佩的,这也就罢了,竟还做成了颈饰,实在让人无言。

    她越想越无奈,可脸上笑容却越发灿烂,如何压都压不住。

    真讨厌。

    萧冕一言不发,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微微上扬,掌心又将她往身前一抚,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复又吻住她。

    “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这句话被吞咽在唇齿间。

    陆轻竹眯眸,男人的俊颜无限放大至眼前,眉眼沉醉,眼尾上扬的晕红颇有些风流的意味。

    腰间的大掌一紧,萧冕不悦的拍了拍女人的背,“认真点。”

    闷笑从齿间溢出。

    萧冕放开她,在她越发灿烂的笑颜中,脸色越来越黑。

    陆轻竹看他已经在快要爆发的边缘了,赶紧憋住笑,两只臂弯环住他的腰,昂起头,直视他的眸光:

    “萧冕哥哥,轻竹会一辈子陪着你的。”

    凝着女人亮如星辰又温柔似水的双眸,萧冕心间荡漾出一抹又酸又麻的情绪,忽地一把抱住了陆轻竹的腰身,箍的她整个人都贴合在他身上。

    耳畔是不绝于耳的嬉笑声,余光中一缕火光冲破天际,直插云霄,在空中停顿片刻,坠下万千星光。

    可他的眸光却直直落在陆轻竹身上,如何都挪不开。

    朱雀街上人群慢慢散去,萧冕拉着她往回走。

    前方几步远的位置,停着一辆马车。

    陈许见到二人时,面上的笑容有些怪。

    陆轻竹挑挑眉,径直往车厢走去,却被萧冕轻轻抓住手臂,将她带到身后,轻声道:

    “你先在一旁等本王。”

    陆轻竹一怔,似是猜到了马车里有谁,点了点头。

    萧冕抬步靠近,指尖刚撩起帏幔,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刻从马车里跳出,扑入萧冕的怀抱。

    “哲知。”

    殷千雪穿着一袭男装,头发高高束起,清秀俊俏的同时,眉宇间还带着女儿家的娇媚。

    她紧紧抱着萧冕的腰,头埋在男人的怀里,从陆轻竹的角度看去,萧冕并没有推开她。

    陆轻竹无声的望着,将身子往一旁侧了侧,眸光挑向不远处的天灯。

    “你不在忠勇侯府,怎么跑出来了?”萧冕淡淡问道。

    殷千雪扬起小脸,眸中挂着委屈:“哲知,你去年说过,今年会带我去放花灯的,可你忘了。”

    萧冕一愣。

    殷千雪摇了摇他的手臂:“哲知,带我去放花灯。”

    眼瞅着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萧冕轻轻推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轻斥道:“胡闹,赶紧回去。”

    明明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么不悦,可殷千雪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关心之情。

    她松了口气,倒也不生气,将眸光挑向不远处站着的陆轻竹。

    她越过萧冕,走上前了几步,面上挂着淡然优雅的笑容:“轻竹妹妹,你也在这?”

    陆轻竹点点头,浅笑道:“是啊,千雪姐姐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我准备与哲知一起去放花灯。”

    说罢,直视着她,未尽的意思两人都懂。

    明明该是剑拔弩张的氛围,陆轻竹却突然轻笑一声。

    太子的招数永远都那么的杀人诛心。

    可惜,遇到了自己这么一个没脸没皮的女人。

    在南苑她已见过一次这种招数,那时二人手牵着手在她面前表演情深不寿,最后自己还是屈服在了感情之下追随于萧冕,何况如今她即将成为萧冕的妻子,她更不会将这些把戏看在眼里。

    “你笑什么?”

    殷千雪不解,明明上次在南苑之时这女子见到她与萧冕亲密还满面痛苦,而这时为何却能笑的出来?

    陆轻竹急忙收敛住笑容,“无事,若是千雪姐姐要与容王放花灯便赶紧去吧,若错过了时辰,可就没那么好的寓意了。”

    她甚至一点都没有紧迫和慌张感。

    殷千雪若有所思,在女人这张越发娇媚的面孔上盯了片刻:“那太感谢轻竹妹妹了。”

    说罢,回身笑道:“哲知,轻竹妹妹同意我们去放花灯了。”

    陆轻竹无奈的摇摇头。

    此刻,她确实是不在意的,但还是好奇起萧冕的态度来。

    男人几步跨至她身前,凝着她看了一圈:“本王让陈许送你回去。”

    陆轻竹笑,丝毫不意外这个回答,轻轻“嗯”了一声。

    得了她的回答,萧冕眸光侧向殷千雪,特意等了她会儿,待她跟上,两人从陆轻竹身前越过,一同往前方走去。

    .

    戌时时,朱雀大街两侧的石雕灯内烛火明亮,相隔不远就有三盏大红灯笼高高悬挂,红光熠熠,将二人的身影放大拉长。

    殷千雪瞧着身侧伟岸的身躯,心内复杂。

    十年来,至少有五年,他们相濡以沫,互相偎依。

    只是今年却变了。

    他身边多了一个女子。

    这女子,还是她从未想过的人。

    她以为一月前他向陆轻竹所说的提亲只是一句玩笑话,可第二天,男人便上门求娶,阵仗大到恨不得昭告全天下。

    不应该计较的,也不应该酸楚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可真到了这步,她发现自己竟有些舍不得。

    实在是贪心啊。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太子知晓镇国公府与容王定亲后看向自己的眼神,极冰冷又薄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好似在观察自己还有多少价值。

    她明明是太子未来的妻子,可她却过的如屡薄冰,慌慌张张。

    想到太子所交代的,她又打起精神。

    他不说话,那么就由她来开口。

    “哲知,你真要与陆轻竹成亲?”

    萧冕望向她,眸光有些凉。

    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殷千雪一惊,掩住被看穿的仓惶,撇过脸,悠悠道:“是太子派我来的。”

    男人面色如常,步履缓慢的往前走着。

    殷千雪又道:“既然哲知都要成亲了,为何还要配合我?你不怕陆轻竹不开心?”

    萧冕无奈的摇摇头,不语。

    殷千雪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想要什么答案呢?

    “本王在乎的是你”抑或是“本王喜欢的是你”?

    她的试探太过粗劣,她亦知晓萧冕从来不吃这套,可从前,不管是为了逗她开心还是其他,他都会柔声回应她。

    承受不住男人居高临下的目光,她刚想说话,萧冕的声音缓缓从头顶响起:

    “她没你这么脆弱。”

    嘴角缓缓一勾,殷千雪意味不明的望向萧冕:“哲知啊哲知,你可太自信了。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不在意此事,你分明是在欺负她。”

    萧冕撇过头,“本王说过会永远保护你,她是本王的妻子,她会理解本王。”

    妻子……

    殷千雪嗤笑一声:“原来是因为哲知知晓我是太子派来的,怕我回去不好交代,所以才没拒绝我?”

    萧冕侧身,眸光淡淡挑向远处。

    他虽没有回答,可一切都已无需答案。

    女子轻笑:“那我可真得好好感谢哲知了。若你今天拒绝了我,我在太子那里的利用价值就全没有了,我今后的路会很难走,哲知你可真是善良。”

    时间到了。

    萧冕看了看天色,此时陆轻竹应该到府中了。

    “本王走了。”

    他们从始至终没有完整的交流,男人似乎对她关闭了心扉,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软声哄慰她的萧冕了。

    “哲知。”

    他的身影在烛火的闪烁下那么虚无,那么不真切,唯一真实的,是二人间越来越远的距离。

    没有留恋,他脊背挺直,步伐沉稳,他的眸光只在前方。

    他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心中涌上的哀戚和委屈要淹没了她,她小时候不喜欢哭可总要用眼泪伪装自己,如今她的泪珠要溢上眼眶,她却只能强忍,不能让人看出异样。

    他的背影快要消失时,殷千雪终于忍耐不住。

    “哲知。”

    萧冕脚步不停。

    殷千雪快步跑上前,即便如此狼狈,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哲知,我想好了,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你娶你的妻子,我做我的太子妃。”

    萧冕抬眸看她。

    深深望了他一眼,殷千雪满脸复杂:“哲知,小心陆轻竹,她与孟怀仁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你不要被她骗了。”

    萧冕立刻蹙眉打断:“你回去吧。”

    闻言,殷千雪耸耸肩,毫不犹豫的转了身。

    她的背影如他记忆中一般,倔强,牵强。

    他自然看穿了她的伪装,她的瞳孔深处有他熟悉的惶恐和不安,他也看到了那抹遮掩不住的泪光。

    犹记得,她小时候抱着他的臂弯依赖他的时光,却不知从何时起,她对太子妃之位那么执着。

    今晚她的背影,让他想到了很多往事。

    那么纯真和炙热的日子中,她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自己都记得。

    他不敢相信曾那样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的殷千雪,会骗自己。

    他自然知晓陆轻竹爱的是自己,与孟怀仁不可能有任何关系。

    眉头轻轻拧起,萧冕幽幽凝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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