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厅外,一袭浅青色长裙盈盈而来,于一扇紫檀云石插屏后停住。

    其上文以山水翎毛,以金丝楠木锼刻楼台花卉,只是屏座镂空,所以一双月白攒珠绣鞋暴露无遗。

    膳厅内的二人不约而同停止了话题。

    “既然来了,为何躲在屏风后面?”陆仪打趣,同时狭长的双眸上挑,微睨向一旁的周衡。

    男人低垂着头颅,谦恭有礼:“张大人一事臣定会查得水落石出,以正律法严明。臣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告退了。”

    周衡躬身拱手,足下刚迈开一步,却被一道缱绻温柔的嗓音扼住了脚步。

    “若是因轻竹来此而叨扰了哥哥与周大人的要事,是轻竹的错,大人不必避嫌,轻竹先退下就是。”

    周衡缓缓抬头,乌木般的黑色瞳孔中,女子低眉含笑,温婉福身,垂首时如墨的长发微微浮动,尽显柔情。

    惊愕伴着心内浅浅的涟漪汇成一道难言的情绪,他敛下波澜,复又垂首,平静道:“贤妹留步,臣与陆宰府之事已经谈完,该是臣告退才是。”

    说罢,脊背微弯,双手合抱,肃然而去。

    他的腰背挺直而坚毅,透出一股不可动摇的坚定。

    良久,陆轻竹收回视线,转而望向陆仪,却发现他正一脸调侃的注视着自己。

    “你不是说你二人见过,为何他对你如此冷漠?”

    陆轻竹也想不通,他知晓了自己是陆宰府的妹妹后竟更加漠然,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自己。

    她叹了口气,罢了,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已。自经历了萧冕一事后,如今的她再也不愿强求,也不愿因自己的私欲给他人造成困扰。

    陆轻竹不在意的笑笑:“不是说周大人对任何女子都如此嘛,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哥哥的如意算盘要打空了,周大人对轻竹并无想法。”

    陆仪扬了扬眉,但笑不语。

    稍晚时,陆仪安排了五位贴身护卫送来了陆轻竹的院子。

    这五人乍一看似乎与常人没什么不同,但细看之下步伐矫健,鹰目锐利,都是些常年习武且洞察力敏锐之人。

    他们极善藏身,平时不现于人前,她平日里根本找不到他们,但只要有什么事,他们会如神将一般突然发现。

    就这样一连过了三日,她日日都呆在府中,白日陪陪秋水,偶尔练字作画,日子过的十分舒畅。

    到了第四日她终于按耐不住,决定出府闲逛一番。

    只是还没迈出府门,丰牧又来唤她,“世子让您去正厅一趟。”

    陆轻竹本欲拒绝,思索一瞬,又答应了。

    紫檀云石插屏高四丈三尺,屏心花纹堆起之处点点镂空,金漆黑漆交织处,连对面男子锦缎长袍上的花纹都看的一清二楚。

    三日之前,她也是在此处偷偷观察那二人攀谈,只是一双绣鞋暴露了自己。

    三日之后,她依旧躲在此处,那二人也不知看没看到她,话题仍在继续。

    “周少卿可有婚配?”

    “周某并无婚配。”

    “哦?看来周少卿对佳人要求甚高。”

    “周某曾发过誓,此生不会娶妻。”

    “实在可惜,我本还将想舍妹介绍于你认识。”

    膳厅内陷入长长的沉默。

    陆仪这般直白的话,就差要将“我要把妹妹许配给你”说出来了,这让陆轻竹又羞愤又尴尬。

    就在她思索是该突然出现打破沉默,还是该悄悄离开缓解尴尬时,一道凝重又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

    “听闻贤妹与容王成婚在即,宰府就别打趣臣了。”

    屏风后的身影一滞,女子脸上现出抹好笑来。

    连陆仪都似笑非笑:“难道周少卿不知晓舍妹已与容王退亲了吗?”

    周衡蓦地掀起眼帘。

    陆仪两指相扣,轻轻敲了敲黄花梨木圆桌,语气平缓道:“看来舍妹与周少卿是有缘无份了……”

    话还未说完,周衡已先一步起身,面上郑重:“若是贤妹不嫌弃臣的话,臣愿意。”

    .

    春夜微寒,从酉时开始,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

    元霜帮着陆轻竹取下发簪,瞥到铜镜中女子笑意盈盈的面庞,想到她这一天都未弯下的嘴角,不由打趣道:

    “姑娘也算是得尝所愿了。依奴婢看,这世间最幸运之事莫过于两情相悦,奴婢觉得姑娘以后定会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陆轻竹摇头失笑,想到了什么,又怅然道:“可惜,得等哥哥成亲后他才能来提亲。”

    “姑娘还没嫁人呢,就开始着急起来了,莫非是怕郎君跑了?”

    陆轻竹嗔了她眼,叹息道:“只是觉得夜长梦多罢了。他提完亲后,最快也要三个月我才能与他成亲。”

    元霜无奈,嘟囔道:“姑娘就这么喜欢周大人?”

    陆轻竹闻言,不由沉思起来。

    悸动是有的,喜欢也是有的。

    只是到底才相识几天,特别喜欢,非他不可却是没有。

    元霜估计不知晓她曾经为了一个人,可是做出过很多疯狂的事呢。

    这才哪到哪啊。

    不过她心知肚明,自己对周衡的感情并不简单,哪怕如今浅薄的可怜,未来也总有一日会汇聚成河,如月阳河一般无声汹涌。

    烛芯一灭,屋内霎时暗了下来。

    陆轻竹陷入软塌之中,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梦中是一片朦胧的纯白之色,她什么都看不到,双眼仿似被什么捂住,耳边只余一声大过一声的凛冽之音。

    “你可知你说你心里只有本王时,本王有多欣喜?”

    她倏地睁开双眼,狂风怒号之下,萧冕痛心疾首的站于浅色帏幔旁。

    “你怎能骗本王?”

    她一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只是嗤笑与嘲讽先一步袭来。

    她掀了锦被,踩上绣鞋,一步一步走至他身前,将他居高临下的扫了一遍,而后樱唇微启,歪头道:“我骗你了又如何?”

    瞳孔中,这人眼眸慢慢弥漫上一层雾气,她更是觉得好玩,抱肩欣赏了一阵,又道:

    “不管你是真人还是梦,以后都请离我远远的。我已经重新开始了,你就不要来打扰我了。”

    那人不言,忽地伸出手掌来摸上她的额头,声音沙哑的像被烈火灼烧过:“你身体好些没有?”

    “啪”一声,她拍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背上红了一片,陆轻竹的手心亦有阵阵余痛袭来。

    她暗自感慨着这个梦有些真实的过分,一边又想尽快结束这个梦。

    她不耐地睨着他,冷声道:“容王,臣女早就不喜欢您了,您这番纠缠臣女实在厌烦。您当日在凤台山抛弃臣女之时我们之间就已结束了,如今的忏悔和坚持在臣女看来着实好笑,臣女不需要迟来的歉意和爱,您赶紧离开吧,不要到最后让臣女恶心您。”

    浅色帏幔在黑夜中呼号,驻足在一旁的男人双眸冰冷如幽谷,风起云涌之下,好似在酝酿着无尽的风暴。

    陆轻竹更加烦躁:“若容王实在无事可做,不若去纠缠千雪姑娘吧。想必不多时,她定会被您感动,臣女也在此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的身影藏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下,他敛下双眸,轻声道:“轻竹,不要说气话……”

    “臣女说的不是气话,而是真心实意之言。那晚臣女所说只是谎言,容王不必当真,若您还顾忌着镇国公府,您就离开吧,臣女并不想与您撕破脸。”

    此话说的舒畅,可没有得到对面的回应,活像一场独角戏。

    少顷,她越发陷入迷茫,忽听耳畔传来了一句平静的质问声:

    “你变心了?”

    “是。”

    她听到自己如此回答。

    “为何?”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哽咽,但她并不确定,因为今晚的雨和风实在很大。

    “因为,您,不值得臣女爱下去。”

    此话一出,她的世界只剩风雨声,狂风骤雨敲打着石阶,嘈杂声响让她的眉心越蹙越紧。

    感受到男人的气息离去,她眉宇间的皱褶终于舒展开来。

    明日,应该是个艳阳天,她这般想着。

    而以后的每一天,也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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