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姑娘!”

    陆轻竹刚迈出容王府邸,听到这句轻唤,停了脚步,转过身一看原来是陈许。

    陈许快步上前将手中白色瓷瓶递到陆轻竹手中,谄媚道:

    “陆姑娘,这是王爷特意交代臣拿给您的。”

    陆轻竹望了眼掌中通体纯白的瓷瓶,其上“金创药”三个大字生龙活虎。

    她眸色一暗,久远的记忆窜上脑海。

    宣成三年十一月初三,那日她于宁安寺中供奉令妃的长生灯,见着萧冕长跪灯前,担心他膝盖受伤,拉着秋水将金创药托容王府邸的老管家送给萧冕。

    瓶底下她特意做了个标记,写了一个小小竹字。

    陆轻竹将瓷瓶一翻,瓶底果然有字,却不是“竹”,而是“萧”字。

    她心脏忽地跳动了几下,好似有什么要从胸腔挣脱而出。

    她木着脸,将瓷瓶塞到陈许手中,冷然道:

    “容王的好意臣女心领了,但此物臣女不能收。”

    “陆姑娘,您又何必如此?”陈许笑,手腕一转,瓷瓶又落入她掌中:“臣这么多年,可是第一次看到王爷在女子手上吃瘪,王爷毕竟是天潢贵胄,您把这关系打整好了,以后姑娘万一有什么要紧事,知会王爷一声,王爷保管乐意的紧。”

    陆轻竹并不觉得除了周衡之事她还有何事需要萧冕帮忙的,她哥哥是宰府,父亲是镇国公,她极少遇见麻烦,自从与萧冕纠缠后,才撞上不少难言之事。

    可她却还是将这番话记在了心里,思索了一瞬,握紧了掌心,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

    “姑娘,您手里拿的是什么?”元霜见她望着掌中物什出神,不由好奇道。

    “金创药罢了。”陆轻竹闻言,将瓷瓶随意往一旁圆桌上一掷。

    “金创药?姑娘您受伤了?”元霜上前一步,手掌在她身上摸索着。

    陆轻竹叹了口气,绕过她的碰触,无奈道:

    “我没事,你不用激动。”

    元霜却试探道:“姑娘是被容王府邸的人扔出来了?”

    凝着元霜郑重其事的面容,陆轻竹有那么一刻哑口无言。

    她张了张嘴,两片唇瓣蠕动几许,终是疑惑道:

    “元霜为何如此说?”

    元霜嘟囔:“任谁见着姑娘今日那番架势,都以为是仇人上门找茬呢。”

    陆轻竹微微一愣,随即尴尬的看起了四处,不仅面颊染上两片郝色,两膝竟还隐隐灼热滚烫起来。

    她眉头一皱,小手爬上膝盖轻轻柔抚着,上好的丝绸随着她的动作在膝头摩挲,竟泛起了一阵撕疼和肿痛。

    她撩开衣袍一看,膝上已生了一圈青紫,于雪肌中赫赫夺目。

    陆轻竹敛下眸,扯过衣袍一遮,靠在窗帷旁闭目养神起来。

    元霜目睹一切,惊疑不定道:

    “姑娘,您真被容王府的人打了?”

    陆轻竹睁开双眸,入目处,元霜怒瞪圆眼,眸中腾着愤慨之气,好似下一刻便要替她冲锋陷阵教训萧冕等人。

    陆轻竹心上一软,不忍让她忧心,便将经过一五一十告知了她。

    元霜怒气渐消,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后怕。

    “姑娘,您今日之举还是冲动了。”元霜倾身勾过瓷瓶,揭过瓶盖,掀开陆轻竹的衣袍,指尖沾了些药涂在她的膝上。

    “嘶……”

    元霜抬头:“疼吗?”

    陆轻竹黛眉轻拧,点了点头。

    元霜闻言,手上力度轻了些,同时还不忘打趣道:

    “奴婢从不知晓姑娘竟还有如此一面,容王也是好脾性,您这番冒犯之举都没让人将您扔出去,看来是真喜欢您。”

    元霜话里有几分真心,陆轻竹却淡淡扬了扬眉,不赞成道:

    “他兴许是看在父亲和哥哥的面上才不好对我发作罢了。”

    “若真如此,为何几次三番纠缠于姑娘,就不怕国公爷和世子怪罪吗?”

    陆轻竹不言。

    元霜突然喃喃了一句:“其实奴婢觉得容王对您挺不错的。”

    “元霜。”

    元霜抬起头来。

    陆轻竹微微一笑,牵过她的手掌,垂首拂去她指尖的药渍:

    “他对我可能确实有几分情意,可这些许感情于他而言桑海一粟,微不足道。

    你说的对,我今日是有些冲动,他今日也确实好脾性。我今日仗着往日的淡薄情分胡闹了一通,他没有对我如何,却不是我如此做法的理由,以后咱们还是如平常一般对容王恭敬着就是。”

    这是又要与容王生分起来了。

    元霜欲言又止,还是点点头。

    眼见着气氛又低落下来,元霜眸子一转,试探道:“姑娘,咱们不如去看看周大人如何?”

    陆轻竹心中一动,她确实很想去见见周衡,可想到他们二人如今的处境,却是不合适了。

    “他如今正沉丧母之痛,又陷流言困扰,若是让旁人知晓,又会给他带来麻烦,不必了,回府吧。”

    如此,元霜只能依着她,与她一同回了镇国公府。

    .

    龙凤楼二层雅座内,殷新柔呷了一口温茶,望向身旁幸灾乐祸、嗤笑连连的孟筝,笑道:

    “想不到福安公主的报应来的这么快,也不知晓珍妃那么一个美好的女子,怎会养出福安这么个不肖之徒来。”

    话落,孟筝笑的花枝乱颤,一旁的双儿急忙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刚放于方桌上,就听孟筝倨傲回道:

    “你以为珍妃又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可人,我听我母亲说,当年她背刺……”

    骤然瞧见殷新柔兴味盎然的眼眸,孟筝话一转,施施然道:

    “福安公主不愧为陛下最宠爱的孩子,太子不敢为之事她敢为,太子不敢声张之事她敢声张,如此一对比,凤台山她对我所做的荒唐事倒也显得不那么可恨了。”

    殷新柔没接这句话。

    谁不知晓,凤台山福安公主突然向孟筝发难,可是让孟筝丢尽了脸面。

    这一个月中,孟筝被孟怀仁禁足家中,如今才得以解开,今日若不是忽听福安公主这桩丑事,孟筝还不会像现在这般开怀。

    殷新柔没忘记孟筝初来龙凤楼时的郁郁之态,可是差点将她身旁的婢女吓到垂泪。

    殷新柔望向身旁的婢女,手一抬,这婢女眼疾手快将袖中拜帖递给她。

    殷新柔又将此拜帖呈于孟筝身侧的方桌上,轻声道:

    “孟筝姐姐可有收到宣平侯家的请帖?”

    “哦?”

    孟筝眼一斜,一张双红纸帖被双儿展开铺陈在她眼前。

    孟筝不过瞅了一眼,笑意由浓转淡,颇为不悦起来。

    看来,孟筝是没有收到了。

    殷新柔道:“这场赏花宴可是将皇城中叫的出名号的姑娘都叫来了。当然,我的好姐姐也在其中。”

    孟筝冷视于她。

    殷新柔不惧,笑道:

    “孟筝姐姐,你怎么了?难不成你没收到?”

    殷新柔似惊讶的捂住了嘴巴:“不可能,听闻只有镇国公家的陆轻竹没有收到请帖,她刚与容王退亲,实在晦气,贵女们不想与她扯上关系,可为何不邀请孟筝姐姐,这是何意?”

    “难道?”殷新柔眸子一转,震惊道:“是因为孟大人与陆轻竹的丑事牵连到了你?”

    这拙劣的表演,孟筝早八百年前就不屑于用了。

    但不可否认,最质朴的攻击往往效用奇佳。

    霍地,孟筝站起,定定看了她良久,方才冷笑道:

    “本姑娘明日倒要去瞧瞧,这宣平侯家到底哪来的胆子,胆敢这般行事。”

    .

    皇宫最东,矗了座宝塔,名为天浮。

    天浮宫百余级石阶,周衡刚拾步而上,前面明黄身影忽地问了一句:

    “周衡,这是你第一次来天浮宫吧?”

    “是,陛下。”

    周衡刚刚来时,便见着宝顶上苍龙盘旋,凤凰耸立,三百尺的明堂之巅上更是九龙拾著,巍峨雄丽。

    “这天浮宫乃先皇耗费十年所建,先皇在世时,万国来朝,四海臣服,成群衣冠跪拜于地,摩肩擦踵,项背相望,实不能现大彦之威气。

    于是便修了万浮宫,万朝来贺,先皇登高,四目一望,皆眇眇之身,沧海一鳞,唯他,头顶祥云,脚踏天地。”

    周衡沉默,保持与皇帝一丈的距离,无声跟随身后。

    皇帝步履缓慢,于石阶顶端停下,转了身,负手而立笑睨周衡:

    “周衡,你可知罪?”

    周衡拱手,平静道:“臣惶恐。”

    皇帝淡淡注视着他:

    “你戏弄了朕最疼爱的女儿。”

    周衡垂首,正色道:“臣知罪。”

    见他言简意赅,并没有否认利用福安一事,皇帝笑意更深:“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说罢,又转了身。不多时,登上塔顶,往下一望,皇宫内城尽收眼底。

    皇帝眯了眯眸:“周衡,福安看上你是你天大的福分,若不是因她,于朕而言,你是周衡还是陈衡,对朕而言都无甚区别。”

    周衡眸中蓦地泛了丝莫名情绪,恍若自己分成两半,一半是万念俱灰,一半是麻痹不仁。

    皇帝语气突然变冷:“周衡,福安想要你的心。”

    周衡淡淡掀眸,望向皇帝幽沉的面孔。

    他终是知晓,今日皇帝为何叫他进宫。

    周衡叹了口气,即便如今境地,他依旧不愿隐瞒自己内心:“臣已有心悦之人,此生无甚予她,唯一颗心罢了。”

    皇帝勾了勾唇,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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