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外,国师千观立下一面巨大的水镜浮于空中,参赛的众人无人能逃离渡鸦的审判。

    他火红的瞳孔在面具的阴影遮挡下并不突兀,好似他天生便该是白发红瞳的模样。

    高庭煜在人群中仰头望向那个人,却感觉到了一种熟悉,而那人也似乎察觉到关注,与高庭煜对上了眼神。

    高庭煜的心猛地一跳,他心想,白发红瞳国师,自己难道不比他似一个活人么?

    千观朝他勾了勾唇角,又将视线投至水镜之上。

    水镜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在与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斗争。

    国师道:“这是千山镜化作的幻境,我想,与天斗,与地斗,不如与己斗。”

    “自知者明,自胜者强。可自是谁?又如何知?何为道?道又要从何处寻?我年少修行之时常为这些问题苦惑,我想,我们的后辈,因当会给出更好的答案。”

    邱长老点点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玄中寺的长老慧明摇摇头:“睁眼花开,闭眼花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还是念经好。”

    华蓥的一位绿衣法修笑了笑:“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

    青阳兵道的邱长老听见这句话,极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月疏啊,你们这华蓥的法修想法可要不得。”

    那女子道:“邱长老,各有各的见解罢了。”

    只见水镜当中,一个蓝衣银冠的修士速度极为快,而另一个“他”也丝毫不落下风。

    他们在一片巨湖之上打斗,纵然谢寒声的速度再快,可水面之上总有一道因他而起的波纹。

    “哎呀,寒儿专修剑法,其速度仅稍逊姚……那人两三分。”

    其中一位久不作声的蓝衣剑修道:“寒儿为了速度却放弃了一部分力量,水面成纹,还不够。”

    “避雪啊,你总是这么苛刻,他才多大,修行可是一辈子的事情。”邱长老喝了一口茶,“咱们青阳也算后继有人。”

    千观笑了笑,传声道:“都说霄元真人座下又再出剑道天才,谢寒声能在大雪封山的剑冢独身寻剑,是为青年一辈的剑痴。”

    “可是,我看他手中的琴神,却敌不过鸿钧。”

    四下诧异声起,满堂一片哗然。

    “古剑鸿钧,是百年前的真仙佩剑,常年收藏至皇家,却不为任何人驱使。琴神除非有通天之力,否则难以抵御鸿钧之威。”

    有人不服:“这程离,不知是何家门派,谁知道她是如何得来的鸿钧剑?偷来抢来也是正道?”

    千观摇摇头:“宝剑认主,无可奈何。”

    邱长老捋了捋白胡,叹了一口气:“琴神与玉魂百年前两相争斗以致玉石俱焚,纵使被我兵道师祖修缮,也难以发挥从前的实力了。”

    千观略带些遗憾道:“若是谢寒声能驾驭鸿钧,想必又是另一番光景。只可惜,气运难挡,他没有这个命数。”

    他这句话,也在暗示,青阳中无人能夺冠,这从前青阳剑仙的姚少青的斩首之彩,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青阳有位兵道的弟子蹙眉,站了出来:“谢师兄纵然没有神兵鸿钧,可那位程修士,又有能与鸿钧匹配的能力吗?”

    “我是兵道的器修,也知道世上若有宝剑,也当寻勇士来配。”他顿了顿,“若是宝剑蒙尘,永远不能发挥最大的能力,那又与寻常佩剑有何差别呢?”

    千观朝那人露出赞许的笑容,可他还是道:“命运无常,有人生来便是天赋奇绝,地位高贵,可有人生来平庸无为,地位卑贱。纵然后者,走得再快,也无法追上前者。”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那绿衣法修道:“月疏长老,听闻华蓥有一位法修涂灵雀,自小与谢寒声熟识,不知最近是否勤加修炼,可否胜过谢寒声?”

    月疏长老朗然失笑:“国师说笑了。我们灵雀性子顽劣,哪里还能争什么第一?”

    “各位门派虽无心参与朝堂,可我知道,这些后辈才是往后大靖的主人。”

    “灵雀天赋不错,志气也广,我倒是十分想知道,到底最后孰赢孰败。”

    他话落到这里,众人也便看出来,这位坐着看戏的国师,有几分拱火之意,可惜谁也不想输,却还是被他的话挑了一肚子的气。

    水镜之中,一道通天雷电击散迷雾,一个身穿青绿色长衫的女子犹如一道展翅飞舞的绿鸟,在幻境之中穿梭。

    她的掌心之中闪烁着淡蓝色的雷电,下一刻她两手结印,数万道绿色的光芒至她掌心处迸射开来,犹如日光破射层云。

    围绕在她身侧的白雾散开,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脚下,那是一片无尽的,被冰封了的湖。

    无数细腻的冰晶在表层凝结,那冰块十足的厚,几乎看透湖底到底有什么,她不由得想要伸出手触摸这脚下的寒冰。

    冰层如一面被打磨的光环的镜子,闪着凛冽的寒光,竟然还映射出了她的面容。

    这里照映着一张靓丽的脸,她眉眼都生得潋滟,唇珠微微挺立着,多了几分倔强的气质。

    场外的千观笑了笑:“这便是千山镜的残影,只有这位姑娘低头,想要去照一照自己的模样。”

    坐在一旁的华蓥派月疏长老不由得凝眉,面色不悦。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人皆说千山镜是大千世界的投影,持镜者能看见过去、现在、未来三向世界。”

    “不错。”千观悠然地拍拍手,“可惜也只有有缘人才能得见。”

    水镜之中,那个绿衣女子弯腰仔细凝视着冰上的幻影,发丛间的白色羽翼垂落至肩处,留下一个瘦削的背影。

    慧明方丈叹了一口气,道:“过去、现在、未来,皆是自我选择,若天意注定如此,也难更改,何必又要预先知道,徒增烦忧。”;

    邱长老笑答:“天意注定如此,那又何来趋吉避凶?”

    他呵呵一笑:“也不知道这小娃娃,看见了什么,那么起劲?不是说好的,要与自己斗么?”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水镜上她的面色一变,赶忙御风退至十步开外。

    冰层之中一道炸响,裂口犹如深渊一般破开冻结的湖面,如地震一般剧烈摇晃,冰层四分五裂,犹如小岛一般在水中漂浮。

    漂浮的冰块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全部融化,她抬头,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太阳。

    这阳光落在人的身体上居然是暖和的,涂灵雀暗自想,难道这才是真的世界?

    不远处的湖心之中冒起了汩汩活水,伴随着一摞连串的白色气泡在水面上扩散又破碎。

    涂灵雀轻轻悬在那湖心不远处,只见蓝至深沉的湖下,有一团暗色的阴影在水中沉浮。

    那团阴影越来越大,她仔细的凝望着,原来是个人。

    一个绿衣的女子浮上水面,湖水早已经将她的衣裳全部浸湿,显现出更深的色彩,她漆黑的长发犹如水草一般涌流。

    涂灵雀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对方在笑。

    她们两个人用的是一张脸。

    高庭煜站在高楼之下,抬头便瞧见了这诡异的一幕,他心中隐约有不详之感,只期盼程离可定要平安归来。

    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拍高庭煜的肩膀,他转过头来,竟然是一位黑衣的镜渚阁蓝线修士。

    他朝高庭煜作揖行礼:“这位道友,国师大人上楼叙旧。”

    高庭煜犹豫了一会儿,仍旧是点了点头。

    蓝线修士将他引至一方庭院之中,枯木与假山掺杂,颇有几分萧瑟之感。

    一个黑衣人远远地坐在水榭畔,似乎在等着他。

    水榭下的池子中早已断了活水,但是又被人引来一汪死水,养了几尾鱼。

    那人没有转头,似乎是感应他来了,背对着高庭煜道:“请入座吧,殿下。”

    殿下,已经有多少年未曾听见这般称谓了?

    原来,竟然还有人记得自己。

    千观一袭黑衣,白发如银丝一般在背部流泻,他的眼睛犹如两颗红色琉璃石一般让人看了胆战心惊。

    他当着高庭煜的面,取下了面具。

    高庭煜将杯盏紧握,眼见面前的人竟然露出了一张熟悉而未曾老去的脸。

    “你是……你是重竹的弟子,月午!?”

    “可是都八十年过去了……八十年!”他极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震惊,可是话音之中依旧带着微微颤声。

    为何,他死于乱葬岗,故都重迁五十年,而面前人还是青年模样?

    高庭煜曾在祭台之上瞧见过自己的姑母重竹和她的两位徒弟,那时候千观还唤作月午,满头青丝,是一个含蓄内敛的青年人。

    而如今,这位坐在他面前的,满头白发,眼若炽焰的国师,又该是谁呢?

    千观为高庭煜斟了一杯酒:“殿下,岁月真是催人老,可是你我还是当年模样。”

    高庭煜的眼中闪过一丝隐秘的痛苦,他问道:“为何会是这样……”

    “因为你不是活人,我也不是。”千观抿了一口酒,“我是执意要违背天道而行的将死之人,而你是因执念复活的重生之人。”

    高庭煜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所以,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千观又系上了自己的黑漆面具,微笑道:“这个故事,还要从文帝杀子开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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