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大巴车,在山路间驰骋了好一会儿。

    一路飞驰的行车轨迹,掀起了路边黄色的尘沙。

    朗陈南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车内没什么人,敞开的窗户缝隙间窜进来的是厚重的海腥味。

    那并不太牢固的座椅,随着车辆的颠簸,震得宿醉的朗陈南一阵恶心。

    片刻之后,在一个急刹当中,大巴车猛地停在了路边。

    售票员坐在前面的座椅上,扭头看了一眼朗陈南,说:“小伙子,到了哈,你可以下车了。”

    当双腿在黄沙地上站稳后,鼻腔内从一开始车厢内的闷臭味,逐渐被开阔场地的新鲜空气取代。

    朗陈南抬手拍了拍胸口,因为车子带来的恶心散去了不少。

    他转了个身,面向了公路。

    就在公路的对面,他看见了一小连排的自建别墅。

    而他的正对面,是一个高三层的、用青色瓦片构成的房屋。之所以这栋自建别墅吸引了朗陈南的目光,是因为在这栋别墅的左下方,挡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小土屋。

    朗陈南观察了下四周的公路,确定没有多余的车辆后,才迈步走向了那栋自建别墅。

    现在,他需要先打听一下陆铮和陆铮的妈妈。

    但他走近别墅时,发现别墅的大门紧闭。

    朗陈南迈上别墅的台阶,抬手准备敲门的一瞬间,身后刮来了一阵咸腥的海风,海风席卷了他长大衣的衣摆,也吹向了那小土屋。

    只听“嗞啦”一声,小土屋的木门打开了——

    朗陈南回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那由砖石堆成的木床。

    木床上还简单地铺着一床薄被子,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小屋内。

    小屋非常非常的简陋,在距离朗陈南身高不过二十公分的位置,是屋顶。

    说是屋顶,其实就是用一堆烂木头搭成的天花板,在屋子四角的位置盖着花色的防水塑料,此刻屋外的阳光也透过有些透明的袋子,吝啬地给予了屋内一丁点的光亮。

    朗陈南站在屋内,简单地扫了一眼这间屋子的陈设,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在了门边的桌子上。

    那桌子上摆着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铝箔药板——

    他走近看了一眼,是退烧药。

    一种没什么关联,却直接的猜测在朗陈南心中成型。

    就在朗陈南打算再去自建别墅前敲门时,那紧闭的大铁门从内打开了。

    那是一个穿着花色棉服的中年女人,她的手上正拎着一个不锈钢的铁桶,在朗陈南的位置,他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

    女人几乎是走出大门的瞬间,就注意到了敞开的木门,以及木门内的“不速之客。”

    她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手上的铁桶拎得更高了一些,女人一脸警惕地看向朗陈南,说:“你是谁?”

    见状,朗陈南放下了手中的药板,低着头,踩着小土屋的台阶,站到了女人的面前。

    他清了清嗓子,说:“您好,请问……您认识陆铮吗?”

    “……”

    陆铮两个字刚从朗陈南齿间蹦出的时候,朗陈南就在妇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错愕。

    她缓缓地放下了手中拎着的铁桶,却仍是一脸警惕地开口,“你是谁?”

    “阿姨您好,我叫朗陈南,我是陆铮的……朋友。”

    朗陈南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和陆铮一起合作在沂宁市有个活动,她因为发烧中途回家休息了。可是……在我今天早上去找她的时候,发现她并没有在家里。”

    “我打听了一下,才想到陆铮有可能回到她妈妈的老家了,所以才出现在了这里。”

    朗陈南在和眼前的妇人解释自己到访理由的过程中,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一些。

    妇人警惕的目光将朗陈南从头扫视到了脚,最后又犹疑地回到了朗陈南的脸上。

    她那双有些疲倦苍老的目光与朗陈南对视了好一会儿,突然松了口气。

    她轻声道:“我是陆铮她舅妈。”

    “舅妈您好。”

    陆铮舅妈一听朗陈南这没有任何犹豫的问好和称呼,又抬起了眼。

    这一回,她又上上下下地将朗陈南审视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铮铮是今天早上天没亮过来的。”

    舅妈看了一眼天色,沉声道:“凌晨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大巴车,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过来的。来了之后,她就直接在她外婆屋子里睡了一晚。”

    舅妈抬手指了指破旧的小土屋,“她外婆走了以后,这小土屋就没怎么人来了。本来老人年纪大了,我们都让铮铮她外婆和我们一块住,但老人家倔得很,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就愣是不愿意走。”

    舅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眶一红,她红着眼轻笑了一声,“阿霞就和妈一个性子,铮铮又和阿霞一个性子……”

    舅妈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哽咽了,

    “真的是……拿她们祖孙三代没办法啊。”

    朗陈南抿着唇,沉默了片刻,问道:“陆铮她妈妈,这几年也没有回来吗?”

    “……”

    舅妈听见朗陈南的问题,脸色一怔。

    她犹豫地看向朗陈南,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不知道阿霞她两年前走了吗?”

    朗陈南:“走了?”

    那真相的火苗,以一种朗陈南早有预料的方式,在他的心中点燃了大火。

    哪怕早有准备,朗陈南依旧感受到脊背一阵发寒。

    他的喉结上下一滑,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他觉得艰涩非常,“走了……是我认为的……”

    在朗陈南困惑的目光中,舅妈红着眼点了点头。

    她抬起有些粗笨的右手,擦去了眼尾流出的泪水,“应该是两年前吧,阿霞去旅游爬山,爬到半山腰的时候下暴雨了,和她的一些朋友被困在山上了……听铮铮说,被救下来的时候,就不行了……她甚至都没见到阿霞……”

    舅妈深吸了一口气,双肩微微颤抖,“没见到最后一面。”

    “阿霞是妈最小的孩子,看起来嫁去了城里,是个体面的城里人。其实妈一直都知道阿霞过得不好。每次阿霞在城里请假下来看妈,明明自己兜里也没有多少钱,还是要塞个两三百给她。妈发现了,也不吭声,就去市场买一堆新鲜的大虾,再用塑料袋把钱包好了,包得严严实实的,塞在海鲜里面,让阿霞带回去给铮铮吃。”

    舅妈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她吸了下鼻子,强忍着身体的颤抖,说:“所以,阿霞没了的时候,妈一下子就垮了,八十多岁的人,本来还能好好吃饭,突然就没了精气神。没多久……老人也没了。”

    舅妈:“那之后,铮铮就会隔三岔五地回到这里来。每一次沂宁来台风了,铮铮就会自己一个人回来,她就住在这个小土屋里,任凭她舅舅她姨怎么喊她,她都不走。天气好的时候,她就会去那边的海滩上,一坐坐一天……天黑了才回来。”

    说着,舅妈抬手指了指刚才大巴车开走的方向。

    朗陈南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纳入眼底除了被风吹起的黄沙,竟看不见一丝大海存在的迹象。

    但他只需要静下心来,用鼻子嗅一嗅,就能够闻见那若有似无的海腥味。

    朗陈南低声道:“她现在也在那里对吗?”

    “对。”舅妈轻轻点了个头,“她脸色不太好,我感觉是生病了。但是我劝不动这孩子……如果可以的话,拜托你帮我们把铮铮带回来吧。”

    ……

    远方的海平面,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起了纯净的深蓝色。

    而近海,靠近沙滩边的颜色却泛黄,显得浑浊许多。

    今天,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天气。

    有一大半的太阳藏在了乌云之后,它吝啬地向这片区域洒下了光线。

    缺少了充足的日光,海面上的海风更加肆虐了起来。

    陆铮坐在与沙滩有一定距离的草坪边,草坪上有三节长长的台阶,低矮的两层台阶已经因为野草的疯涨被盖住了。

    陆铮坐在第三节台阶上。

    肆虐的海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不知道是早起那一颗退烧药起了作用,还是寒风过于刺骨,陆铮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高热了。

    或许是今天天气不好,海平面上空只有零星的几只海鸥。

    它们张开了双翼,让流窜的海风从翼下穿过,有些嘶哑的叫声混在呜呜的海风中,溜进了陆铮的耳中。

    就在这时,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海鸥,轻轻地在陆铮面前的沙地上降落了。

    它忽闪着翅膀,带动海滩上的细沙。

    “你饿了吗?”

    陆铮看着这只海鸥,发现海鸥的漆黑尾羽上似乎有一点淡淡的暗红色。

    她觉得有些眼熟,轻笑了一声,“你看起来和之前的某一个小伙伴好像诶……不过它是夏天来的了,你是它的朋友吗?”

    那只海鸥似乎听懂了陆铮的话,它微微偏头,朝陆铮眨了眨眼。

    见状,陆铮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动了动被风吹得有些麻木的手,伸进了外套口袋中,指尖碰到了一个薄薄的塑料袋。

    片刻之后,陆铮的掌心中多了一些面包屑。

    她将有着面包屑的掌心伸向了那只海鸥,温声道:“吃吧。”

    可那只海鸥一动不动,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她,在她的四周留下一个又一个小爪印。

    陆铮盯着海鸥留下的爪印,说:“你好奇怪啊,之前我在这里面包屑只要一拿出来,就被抢光了,你怎么不爱吃呢?”

    可海鸥还是没理她。

    “可能因为它吃饱了。”

    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破开了厚重的海风涌进了陆铮的耳中。

    那声音还在继续——

    “你呢,来这里和海鸥抢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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