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之墨的人头滚入十殿阎罗,殿内高悬的阎王翎再无反应后,新任绝命司就此诞生。

    天剑慕容府的阴影减轻大半,但慕容胜雪并不开心。甚至想起自己闹脾气时,十三叔语重心长的话。

    “你认为慕容府的盛名,阻挡了你独自闯荡的步伐。可是胜雪,你知道这天剑慕容府的基业下,埋藏过多少你的至亲吗?”

    “四哥病逝,六哥被仇家手刃,八哥武功被废,郁郁而终。第六代十三剑豪,如今只剩我同你爹亲两人。”

    “你想建立一番功绩,实在没必要重蹈我们的覆辙。”

    他是府中独子,自幼无兄弟姐妹,亦无年龄相仿的玩伴。理解自己的十三叔,肩上还有府内当家的职责,被老头捡回来的师兄,成天只知道睡觉。

    他在府内众人一声声“小胜雪”中长大,也在暴躁老头一声声“烧肉”中日渐叛逆。

    偷闲钓鱼,偷吸烟草,半夜逃家被发现时,面对挥舞拳头的老头,拉偏架的宁叔,他瞥向空空荡荡的身旁,有时也会期待另一种情况。

    要是有个同龄的玩伴,替自己分担火力就好了。

    也不一定要分担火力,也许只是钓鱼时帮他打窝,吸烟时给他点火,逃家时为他望风,干些天知地知的坏事,大少爷就可以勉为其难地,分出一半最喜欢的冰心燕窝。

    后来母亲早逝,老头闭关,宁叔拉着他在棺木刻自己的名字,他接受了事实,再未想过其他。

    遇见越长玦这个一脸前辈样,只比他大一岁的女人算是意外。

    慕容胜雪不信任她,但两个人一起共有把柄,相互提防,在绝命司眼皮底下窝藏安倍博雅的感觉,确实很刺激。搁置尔虞我诈,在天允山一边斗嘴,一边观望狂豪对决的经历,确实很惬意。

    可慕容胜雪已长大,两个成年人间彼此捆绑的绳子,是利益而非友情。

    他不相信一个武功高出自己许多的同僚,对至高权位毫无觊觎。即使越长玦重申多次,他亦动摇多次,仍心存怀疑。

    不过现在,他没什么怀疑的理由,也无怀疑的人选了。

    “十部共诛,万毒钻心。”

    新任绝命司冷脸下达对白比丘的最后指令,不报希望地走出据点大门,准备为自己的半个下属加玩伴收尸立碑。却在打开十殿阎罗大门时,看见远处纵横瑰丽的剑光。

    那是……当时在天允山上感受到的剑意?

    他循着冲霄而起的剑光一路疾行,终于在体力耗尽前,逢遇此生难忘的绝景。

    无瑕冷月,无俦秋水,无双剑仙。

    月是薄照千山的冷月,清辉矜贵洒落,断于秋水长锋。持剑的谪仙雪衣白发,身披月光,缓缓将摄人心魄的一点寒芒,抵上眼前人的脊背。

    他看的是白比丘,白比丘看的是越长玦。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的肉芽针,明明……她怎么能全无反应?”

    她脸上的龙纹不知何时退去,僧袍亦沾染鲜血,却全然不顾,不可置信地探查昏睡树下的女子。

    那点剑芒深入寸许,白比丘吃痛回头,望见任飘渺似笑非笑的寒眸。

    “我,允你碰她了吗?”

    四道剑气贯穿肢体,将人钉在原地,剑客身形微烁,化为风雅俊逸的文士。高马尾的紫衣少女从暗中现出,唤声“主人”后,向越长玦走去。

    神蛊温皇羽扇轻摇,幽邃狭眸淡扫纷至沓来的部众,徐徐定格于慕容胜雪,执扇相拜。

    “在下神蛊温皇,特来恭贺绝命司新任,亦想问绝命司讨要一人。”

    天允山上的记忆浮现眼前,慕容胜雪心中天平不断摆动,终于“啧”了一声,抱臂防备。

    “阁下……以什么身份与我要人?”

    “哎呀呀~她没有告诉过你,我们的关系吗?”

    蓝衣文士勾唇浅笑,慕容胜雪只觉袖中鼓动,那只与越长玦形影不离的蓝蝶从盒中飞出,几乎以冲刺的速度,亲昵停在神蛊温皇掌心。

    “此为一对,一者赠她,一者留我。她的状态已不适合公事,我要将她带回还珠楼医治。”

    真是棘手的私人关系。

    慕容胜雪沉吟少顷,决定继续做一个合格的上司,不随便交出伤患下属。

    “组织内亦有良医。”

    “患不复医呐,”神蛊温皇真诚道,“绝命司大人可能不知,长玦在与你合作前,就是还珠楼的病人。况且——”

    他以扇遮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慕容胜雪身后,“新官上任尚有三把火,她身受重伤,我只担心是否会引火烧身,加重病情。”

    有理有据,绝命司大人内心认可一半,另一半仍想反驳。

    “嗯,她也同我说过这些,”慕容胜雪挑眉道,“说我上任绝命司后,为坐稳位置,还得小心行事,杀鸡儆猴。”

    “是吗?长玦生性谨慎,用词亦求文雅,‘小心行事’是她风格,‘杀鸡儆猴’这句,倒不像她会说的话。”

    神蛊温皇狭眸微眯,“绝命司大人若有疑虑,等她醒来,我会亲自确认。”

    “此言深得我心。”慕容胜雪半真半假地合掌赞同,换上郑重口吻。两道视线同时交汇一处,无知无觉的白衣人身上。

    “所以,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神蛊温皇沉吟片刻,摇扇前往树下。

    他不喜看人伤痕累累的样子,可被邀请的贵客总是身有要事,避如蛇蝎,实在让人烦恼。

    若贵客不来,自己准备的一切,又如何开始呢。

    养尊处优的手执起一截皓腕,智者怡然自得地搭脉诊治,一切在尽在预料。

    直到他松手,余光瞥见那截淡白无力垂下,坠落尘泥,溅起一地碎叶。

    养在心口的情蛊与下蛊者联系切断,宿主意识石沉大海,音讯尽失时,微小的失控感浮漫上涌。

    “哈、哈哈哈……”

    尖锐嘶哑的笑声突兀传来,困锁原地的白比丘状若癫狂,死死盯着被肉芽针贯脑的越长玦。

    这女子武力虽不及她,一身魔音功夫却实在难缠,几次三番都要让自己心神失守,陷在长生夙愿的迷梦中。

    好不容易拿下,本想逼问是如何查到徐福身上,对组织秘密了解多少,任飘渺又巧合出现。她没把握连战连胜,更忌惮还珠楼的手段,索性将这具女体夺舍,以备不时之需。

    肉芽针夺舍,蛊毒瓦解意识,药理控制躯壳,术法融合人格,哪怕铮铮铁汉,也不可能全无反应。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同样疑惑的,不止白比丘一人。

    “主人,越姑娘的状态,很奇怪……”

    未有头绪的凤蝶侍立在侧,“她的伤势在缓慢愈合,应该是亡命水的效果。但无法感知外界刺激,像失觉症,又不像失觉症……”

    “主人?主人?”

    “她不是失觉症。”

    平静陈述的语调,无端让在场众人一凛。

    蓝衣文士缓缓起身,带着不及眼底的笑意,悠然扫过每张神情各异的脸。

    有如实质的压迫感弥漫全场,凝滞寂夜,连林鸟也不敢惊飞。

    每个人都有秘密,而在绝代的智者眼底,秘密不过是一道愿否解开的迷。

    蝎尾蜂针般的目光,最终落在白比丘脸上。

    “大师啊~”

    蓝衣文士咏叹似地轻启薄唇,闲庭信步般,踱至她面前。明明只是随意一眼,竟像将千道剑芒,万种蛊毒引向一人。

    “请。”

    无数蓝蝶自他扇中飞出,全数进入白比丘体内。宛如梦幻的美景散去,身后响起或惊惧或痛苦的气音,神蛊温皇漠然回眸,与慕容胜雪交涉。

    “还珠楼不欲干涉贵组织内务,但此人疑点众多,还请绝命司大人通融。”

    “她在苗疆受到的礼遇,我会让千雪禀告苗王,一一收回。”

    “她吐出的关于贵组织情报,在下会当作不知,尽数奉还。”

    “在越长玦醒来前,还珠楼会保证她肢体健全,绝命司大人亦可随时派人前往。”

    慕容胜雪还想再言,却见他风雅至极的笑容下,一双数九寒冰的双眸。

    未入世时,神蛊峰上的隐士已有毒邪之名。那首与西剑流军师对决时吟诵的绝句,仍被有心人铭刻脑海。

    恶魔无间来,人魂欲胆寒,天理终循环,生杀吾自在。

    令人齿根发酸的啮噬声幽幽响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五脏六腑的某处。白比丘面容血色尽褪,瞬间折膝跪地,涔涔冷汗如雨纷流。

    这疼痛,或比当年始帝刑狱,还要难忍几分。

    视线模糊间,她被凤蝶钳制,强行直腰行走,却恍惚看见蓝衣文士收化羽扇,不怎么熟练地抱起一人。

    “哈……哈哈哈……”

    充满快意与恶意的笑从唇间喷涌,像是发现隐秘的漏洞般,白比丘突然思绪万千。

    任飘渺出现得太巧了,巧到如同漠视一切发生,直到某个特定的时机来临,有充分理由带走想带走的人,才恰好现身。

    遗憾天衣有缝,那遥远而至的剑气,终究没快过短短一根肉芽针。

    如果越长玦就此死去,无血无泪的怪物,会有些许动摇吗?

    只是想到此景或可成真,她的灵魂就能暂时脱离剧痛的□□,抵达极乐的天堂。

    “楼主。”

    蓝衣文士驻足,深潭般的双眸难辨喜怒,凝视诡异笑容的徐福寄体。

    “当时的你,真的别无他法,来救现在你抱的人吗?”

章节目录

[金光+太吾]碰瓷还珠楼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社恐有所好转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社恐有所好转并收藏[金光+太吾]碰瓷还珠楼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