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老尊贤，是每个好人行走江湖时，都要遵循的传统。
“林北最讨厌钓鱼。”一刻钟前，烟雨剑客负手而立，盯着沉沉欲堕的浮漂，将欲上钩的信号。
“不管是自己，还是看别人钓。”
话音未落，掌力刚猛无俦，一巴掌拍向水面。瞬间大的小的，食草食肉的纷纷跃出，被打断收杆的越长玦愤怒回头，撞见比她更不怒自威的脸。
“有什么可以帮到前辈？”
“在江湖上，没有；在这个村落，有。”
老人家掏出一个小本本，示意带他会见此地的管理者，卖房的裴大姐。两个人叽里咕噜一阵，大姐领着大爷，打开沐雪村内最大一间主屋门。
砰。
她和裴大姐像门神一样，在门口等着大爷出来。“吱呀”一声再启时，老人家手中拿了封书信，很小心地将它塞回袖中。郑重请托裴大姐将房间继续维护，保持原样。
“这是当然，”裴大姐躬身道，“沐女侠是整个村子的恩人，老大哥尽管放心。”
“嗯，有劳了。”
温文尔雅的烟雨剑客礼貌道谢，转身命令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距九脉峰东三十里，一处名为江月峡的隐世之地。
“我在此等候，前辈请。”
老人家打量她一眼，“哼”地越过，背手步入一人通行的窄口。越长玦举目四顾，嶙峋遍野的山石上，密布杂乱刀剑痕。
有几道神似慕容胜雪，但年代十分久远。
相比沐女侠故居耗费的时间，此次烟雨剑客的动作可谓迅速。气势磅礴地出来时，不怒自威的脸，更加不怒自威。
以及，一抹隐藏须发皆白面容下，难以察觉的哀戚。
峡谷尽头的巨型石壁，其上藤蔓被人挑起，露出经年已久的书刻。
“向云飞、沐雪清、凌风歌，于此诛杀马贼二百五十六人。”
横竖撇捺意气风发，唯独笔画弯折处，时光磨灭少许棱角，苍苔暗生。
“哈。”
走在前方的烟雨剑客立刻回头，“笑什么？”
“晚辈最近读了一本书，作者不知是否也来过此处，同提到江月峡的风景。”
“少卖关子。”
“《狼朝宫禁录》。”
烟雨剑客冷眼逼视，“你与苗疆关系很好？”
“一般般。”
重若千钧的威势散去，烟雨剑客拿出袖珍小本，锁定目标般大步向前。越长玦跟着他，愈加发现此人和慕容胜雪，不愧是南辕北辙的一对父子。
比如慕容胜雪可以用自己的命，下注随风起与丁凌霜的生死斗，赢万两白银；慕容烟雨能在一个街边赌摊，连输二十把。越长玦实在忍不下去，决心与慕容烟雨分道扬镳，掰锭碎金押在对面。
慕容大爷铁手一挥，将桌上筹码尽扫一处。骰盅再度掀开，金的银的全归庄家麾下，连同越长玦的本钱。
她看着那块格外扎眼的金色，依依不舍，剑客却眉头舒展，又拿出小本画上一笔。
“三十六年前，有一名年轻人遭遇江湖追杀。百里血战，危机方解。途经牧家庄门口，身受重伤而滴水未饮。”
“当时有一人名唤牧笛，曾施舍一杯水给他。”
“庄家，那名少年人，是我的小弟。”
剑客潇洒离去，白发在空中飘扬。越长玦回望人群，犹犹豫豫跟上。这次剑客似乎在找谁，足下健步如飞。
嚯，确实是名只剩一只脚，单腿拄拐的老者，与身旁黄铜额饰，面带自负的青年狼狈为奸。
“前辈，这次你能出关，真是太好了。”
“你在山前叩关数日，相信若不是遇上硬角，也不会来找老夫。”
“前辈，请念在过去的情分，为晚辈报仇！”
“情分？白痴才讲什么情分，你知道我爱什么。”
“如果能成，乐铭觞愿找二十个美人，送上铁陀山，供前辈享用。”
“二十个不够，要五十个。”
“好！只要前辈替我报了仇，要多少，便多少！”
老者意动，色眯眯地眯起双眼，“目标是谁？”
“目标是——”
乐铭觞说不下去，因为不知何时，有个精神矍铄，青衣负手的大爷立于他俩身后，如鬼魅般无声无息，人狠话不多。
“林北一直想，一直想……”
“天天天、天剑烟雨！！！”
“五十年前，欺凌妇女，我要你一只脚。”
“五十年后，我总觉得不够。”
鬼足残步蹦跳后退，快不过凛冽剑气。血花溅天三尺，另一只脚也不翼而飞，和拐杖一同摔落地面。失了双腿的老者形容狼狈，边哭边爬，伸手去够拐杖。
慕容烟雨飞起一脚，拐杖再度升天。
“呜……都过五十年了，”老者涕泪横流，“为什么要等我练成鬼足，才来断我的足……”
“啊———！！！”
他不甘发问，浑身真气逆冲，简单循环一周后，回到仅存完好的上半躯体，气绝人亡。
“鬼、鬼足前辈！！！”
遭逢变故的乐铭觞惊惶失措，恐惧与慌乱中，倏忽瞥见出手如电的剑客旁，还站了一位姑娘。
黑发白裙，神色淡漠，揣在袖里的手，就像他挑战别小楼时，对方始终不出的刀。
他嫉恨这种蔑视，于是加入玄武真道，笼络鬼足残步，意图再往鬼市，寻杀手联合取命遥星旻月。
现在，他想杀的人，又多了一位。
慕容烟雨没有动他，转身就走，那位姑娘也亦步亦趋跟随。乐铭觞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筹谋时，眼前白影去而复返，揣手立在他面前。
他不记得这姑娘和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一遍遍强调玄武真道导师、五虎断刀门大弟子、风云碑留名者身份后，仍颤颤巍巍地拔出兵刃，横刀颈间。
刀身银亮，映照他不似生人的脸。
鬼足残步断腿，他断头。
越长玦咳咳清嗓，返回慕容烟雨身边。
“侵尔母之X！”
等得不耐烦的慕容烟雨垃圾话乱飞，越长玦低头默诵“敬老尊贤”四字经，总算在谆谆教诲中，抓住一句慕容胜雪。
“功法邪成这样，难怪跟烧肉臭味相投。”
她笑了笑，临末听剑客吹胡子瞪眼，补上最后一句。
“江湖败类，你应当再断他阳锋。”
笑不出来。
“这……还是请前辈动手吧。”
剑客万分嫌弃，“林北断死人的阳锋做什么。”
他心满意足地拿出小本，又添一笔。越长玦瞄了眼上面越来越少，尚未被划去的条目。
只剩沐雪村和任飘渺。
回到沐雪村时，日色渐渐昏沉。苦寻自家大哥的慕容宁迎上前来，向越长玦颔首致意，问两人去了哪里。
“去解决一些旧事。宁弟，我认为你该读这封信。”
他将慕容清留下的书信交予幼弟，趁慕容宁展信时，慕容烟雨藏起小本，背手回身。
“你跟了林北一天，没有话要问？”
还真的有，越长玦心想。
“前辈，埋霜小楼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几日前，某位从此地归来的剑客受到刺激般，要在秋凉无雪的季节，看一场雪。但当自己耗尽功力，冻还珠楼上空云雾给他下雪时，智者更不开心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看雪。”
智者皱眉，一边给她把脉，一边灌她补气丹药。
越长玦躺平过了两天病患生活，清晨被床前亮闪闪的华光照醒，大大小小的木盒玉盒锦盒铺满一地，延伸至门外。
她尝试打开一个，感叹神蛊温皇选衣饰的品味，着实不赖。
但是太多了，多到她以为再走几步，尽头就会有一名悠闲摇扇的蓝衣文士，笑盈盈掏出一张卖身契。
老实说，她还不想签。
她小心翼翼跨过，回沐雪村挑了顶斗笠，快乐钓鱼。
然后，鱼全被慕容烟雨炸飞。
这位炸鱼的大爷，现在脾气依然爆炸，问她是否对自己义弟弟妹有意见。
“小楼和剑诗成婚数十年，感情一向不错，哪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大哥、大哥稍安勿躁……”
看完书信的慕容宁长长叹息，感慨万千中，仍条件反射般，拦住放心不下的兄长。
少时狂言，说要用最好的剑，饮最烈的酒，娶最美的女人，如今无剑无伴，徒留浊酒一杯的慕容府当家，场上唯一单身人士，突然苦涩地福至心灵。
“义兄和义嫂感情甚笃，就是有时……太过耀眼。”
每次拜访，他都想拉个人一同前往。
慕容烟雨瞬间调转枪口，拷问幼弟“觉得耀眼为什么不努力”。慕容宁铁扇开合，试图挡住大哥乱飙的垃圾话，提醒他今日份额已经用完。越长玦悄悄背过身去，压了压泛红的耳尖。
“噢，原来是这样。”
她感激望向替自己抵挡火力的中年人，“咳咳，潇湘客他——”
兄弟大战的两人一同停下，神情各异。
“大哥，她想说什么？”
“谁知道，”原地人影空空，慕容烟雨失去开火的目标，愤愤评价，“不告而别，没大没小。”
“哈哈，我记得胜雪离家时，也是如此。”
“不要提那块烧肉。”
“好好好，”慕容宁继续转移话题，“宁弟在想，她为什么会问埋霜小楼呢？”
“管她为什么。”慕容烟雨双目如炬，依旧人狠话不多。
“任飘渺胜了剑诗，明天林北就暴打任飘渺。”
黄昏有雨如烟，到夜晚时，雨淅淅沥沥下大，敲打还珠楼檐瓦。
太阳已落下多时，还珠楼最高的楼宇上，雪发白髦的剑客眼眸冷紫，漠然俯视晚归的客人。
“你悔约了。”
雨中的客人抬头对望，似乎早有预料，略带无奈地陈述事实。
“也许，这不会是我第一次晚归。”
雨势渐增，雨声却渐弱。剑客手指微抬，暴雨瞬间凝滞，并非是滴水成冰的奇迹，而是雨滴成剑，铮铮低鸣。
那些将要割伤人的锐利，在将她刺得鲜血淋漓前，黯然化作柔和雨滴，无力坠落。直到她提裙登楼，剑网与雨幕一同消散，巍峨高楼下，唯余两人独立。
“咦，你怎么不变神蛊温皇了。”
“你想吾变成他？”
“都可以，不过明日剑神诀，你不该养精蓄锐吗？”
剑客身形闪烁，雍容摇扇的文士在面前显现，若无其事地扔给她一件大髦。
这好像是任飘渺的衣服。
“我不冷。”越长玦拒绝道，“我只是功体冰寒，也没有淋到雨，真的不冷。”
此言一出，不知哪里触到神蛊温皇敏感的神经，对方竟伸手来抓，吓得越长玦闪身避开，脑中千思万绪绕过一圈，慢吞吞地钻他怀里。
“真的不冷。”
有人拆了违章建筑一样的发冠，下巴搁在她肩窝，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但是……”越长玦捧着手中白髦，好奇回头，“你到底是怎么变身的？”
这大抵也是秘密，对方慵懒轻笑，依旧没有回答。
思索片刻，越长玦决定夸他刚才在楼上凝雨成剑的一招。
“天地为剑，真好，有生之年，我能得谒这样的剑意。”
“免，”神蛊温皇终于出声，似是非常受不了夸赞，“你的奉承话，俏如来在请我留名时，已说过数遍。”
“嗯……可是我还没有说完。”
她深深呼吸，指向檐外从天落下的甘霖，每一滴都晶莹剔透，浸润大地。
“天地为剑，生死如雨。”
“我……是倒悬的那滴。”
腰间双手蓦然收紧，越长玦不知智者猜出多少，只将三千落雨中的一枚凝成冰晶，从檐外送至檐内。
“你看，她过来了。”
“所以……”
搁在肩窝上的脑袋开始不安分攒动，气息急促间，她开始后悔没有接受以诚待人，把大髦披上。曾扭断相枢爪牙脖颈的手无力推拒，想说完最后陈词，挣扎开口。
“远行、只是远行——你要听我故事吗？等等——”
她总算推开神蛊温皇，掌心有些濡湿。
智者的声音很平稳，她说了那么一大串，只得到八个字的回应。
“你的伤势还未恢复。”
不该走那么远。
妖异的幽蓝双眸蒙雾，他没有摇扇，也没有过问诸多细节。一如当日自己耗尽功力，快乐地在漫天落雪中，望向埋霜小楼归来的神蛊温皇，希望他能开心，对方却驻足欣赏了一会儿，神情越来越难看。
他半蹲在地，执起自己手腕，拂掉发间沾湿的冷白，垂眸喃喃。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看雪。”
她明白了一切，也悲哀地发现一个事实。
这卖身契，可能真的要签。
“林北最讨厌钓鱼。”一刻钟前，烟雨剑客负手而立，盯着沉沉欲堕的浮漂，将欲上钩的信号。
“不管是自己，还是看别人钓。”
话音未落，掌力刚猛无俦，一巴掌拍向水面。瞬间大的小的，食草食肉的纷纷跃出，被打断收杆的越长玦愤怒回头，撞见比她更不怒自威的脸。
“有什么可以帮到前辈？”
“在江湖上，没有；在这个村落，有。”
老人家掏出一个小本本，示意带他会见此地的管理者，卖房的裴大姐。两个人叽里咕噜一阵，大姐领着大爷，打开沐雪村内最大一间主屋门。
砰。
她和裴大姐像门神一样，在门口等着大爷出来。“吱呀”一声再启时，老人家手中拿了封书信，很小心地将它塞回袖中。郑重请托裴大姐将房间继续维护，保持原样。
“这是当然，”裴大姐躬身道，“沐女侠是整个村子的恩人，老大哥尽管放心。”
“嗯，有劳了。”
温文尔雅的烟雨剑客礼貌道谢，转身命令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距九脉峰东三十里，一处名为江月峡的隐世之地。
“我在此等候，前辈请。”
老人家打量她一眼，“哼”地越过，背手步入一人通行的窄口。越长玦举目四顾，嶙峋遍野的山石上，密布杂乱刀剑痕。
有几道神似慕容胜雪，但年代十分久远。
相比沐女侠故居耗费的时间，此次烟雨剑客的动作可谓迅速。气势磅礴地出来时，不怒自威的脸，更加不怒自威。
以及，一抹隐藏须发皆白面容下，难以察觉的哀戚。
峡谷尽头的巨型石壁，其上藤蔓被人挑起，露出经年已久的书刻。
“向云飞、沐雪清、凌风歌，于此诛杀马贼二百五十六人。”
横竖撇捺意气风发，唯独笔画弯折处，时光磨灭少许棱角，苍苔暗生。
“哈。”
走在前方的烟雨剑客立刻回头，“笑什么？”
“晚辈最近读了一本书，作者不知是否也来过此处，同提到江月峡的风景。”
“少卖关子。”
“《狼朝宫禁录》。”
烟雨剑客冷眼逼视，“你与苗疆关系很好？”
“一般般。”
重若千钧的威势散去，烟雨剑客拿出袖珍小本，锁定目标般大步向前。越长玦跟着他，愈加发现此人和慕容胜雪，不愧是南辕北辙的一对父子。
比如慕容胜雪可以用自己的命，下注随风起与丁凌霜的生死斗，赢万两白银；慕容烟雨能在一个街边赌摊，连输二十把。越长玦实在忍不下去，决心与慕容烟雨分道扬镳，掰锭碎金押在对面。
慕容大爷铁手一挥，将桌上筹码尽扫一处。骰盅再度掀开，金的银的全归庄家麾下，连同越长玦的本钱。
她看着那块格外扎眼的金色，依依不舍，剑客却眉头舒展，又拿出小本画上一笔。
“三十六年前，有一名年轻人遭遇江湖追杀。百里血战，危机方解。途经牧家庄门口，身受重伤而滴水未饮。”
“当时有一人名唤牧笛，曾施舍一杯水给他。”
“庄家，那名少年人，是我的小弟。”
剑客潇洒离去，白发在空中飘扬。越长玦回望人群，犹犹豫豫跟上。这次剑客似乎在找谁，足下健步如飞。
嚯，确实是名只剩一只脚，单腿拄拐的老者，与身旁黄铜额饰，面带自负的青年狼狈为奸。
“前辈，这次你能出关，真是太好了。”
“你在山前叩关数日，相信若不是遇上硬角，也不会来找老夫。”
“前辈，请念在过去的情分，为晚辈报仇！”
“情分？白痴才讲什么情分，你知道我爱什么。”
“如果能成，乐铭觞愿找二十个美人，送上铁陀山，供前辈享用。”
“二十个不够，要五十个。”
“好！只要前辈替我报了仇，要多少，便多少！”
老者意动，色眯眯地眯起双眼，“目标是谁？”
“目标是——”
乐铭觞说不下去，因为不知何时，有个精神矍铄，青衣负手的大爷立于他俩身后，如鬼魅般无声无息，人狠话不多。
“林北一直想，一直想……”
“天天天、天剑烟雨！！！”
“五十年前，欺凌妇女，我要你一只脚。”
“五十年后，我总觉得不够。”
鬼足残步蹦跳后退，快不过凛冽剑气。血花溅天三尺，另一只脚也不翼而飞，和拐杖一同摔落地面。失了双腿的老者形容狼狈，边哭边爬，伸手去够拐杖。
慕容烟雨飞起一脚，拐杖再度升天。
“呜……都过五十年了，”老者涕泪横流，“为什么要等我练成鬼足，才来断我的足……”
“啊———！！！”
他不甘发问，浑身真气逆冲，简单循环一周后，回到仅存完好的上半躯体，气绝人亡。
“鬼、鬼足前辈！！！”
遭逢变故的乐铭觞惊惶失措，恐惧与慌乱中，倏忽瞥见出手如电的剑客旁，还站了一位姑娘。
黑发白裙，神色淡漠，揣在袖里的手，就像他挑战别小楼时，对方始终不出的刀。
他嫉恨这种蔑视，于是加入玄武真道，笼络鬼足残步，意图再往鬼市，寻杀手联合取命遥星旻月。
现在，他想杀的人，又多了一位。
慕容烟雨没有动他，转身就走，那位姑娘也亦步亦趋跟随。乐铭觞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筹谋时，眼前白影去而复返，揣手立在他面前。
他不记得这姑娘和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一遍遍强调玄武真道导师、五虎断刀门大弟子、风云碑留名者身份后，仍颤颤巍巍地拔出兵刃，横刀颈间。
刀身银亮，映照他不似生人的脸。
鬼足残步断腿，他断头。
越长玦咳咳清嗓，返回慕容烟雨身边。
“侵尔母之X！”
等得不耐烦的慕容烟雨垃圾话乱飞，越长玦低头默诵“敬老尊贤”四字经，总算在谆谆教诲中，抓住一句慕容胜雪。
“功法邪成这样，难怪跟烧肉臭味相投。”
她笑了笑，临末听剑客吹胡子瞪眼，补上最后一句。
“江湖败类，你应当再断他阳锋。”
笑不出来。
“这……还是请前辈动手吧。”
剑客万分嫌弃，“林北断死人的阳锋做什么。”
他心满意足地拿出小本，又添一笔。越长玦瞄了眼上面越来越少，尚未被划去的条目。
只剩沐雪村和任飘渺。
回到沐雪村时，日色渐渐昏沉。苦寻自家大哥的慕容宁迎上前来，向越长玦颔首致意，问两人去了哪里。
“去解决一些旧事。宁弟，我认为你该读这封信。”
他将慕容清留下的书信交予幼弟，趁慕容宁展信时，慕容烟雨藏起小本，背手回身。
“你跟了林北一天，没有话要问？”
还真的有，越长玦心想。
“前辈，埋霜小楼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几日前，某位从此地归来的剑客受到刺激般，要在秋凉无雪的季节，看一场雪。但当自己耗尽功力，冻还珠楼上空云雾给他下雪时，智者更不开心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看雪。”
智者皱眉，一边给她把脉，一边灌她补气丹药。
越长玦躺平过了两天病患生活，清晨被床前亮闪闪的华光照醒，大大小小的木盒玉盒锦盒铺满一地，延伸至门外。
她尝试打开一个，感叹神蛊温皇选衣饰的品味，着实不赖。
但是太多了，多到她以为再走几步，尽头就会有一名悠闲摇扇的蓝衣文士，笑盈盈掏出一张卖身契。
老实说，她还不想签。
她小心翼翼跨过，回沐雪村挑了顶斗笠，快乐钓鱼。
然后，鱼全被慕容烟雨炸飞。
这位炸鱼的大爷，现在脾气依然爆炸，问她是否对自己义弟弟妹有意见。
“小楼和剑诗成婚数十年，感情一向不错，哪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大哥、大哥稍安勿躁……”
看完书信的慕容宁长长叹息，感慨万千中，仍条件反射般，拦住放心不下的兄长。
少时狂言，说要用最好的剑，饮最烈的酒，娶最美的女人，如今无剑无伴，徒留浊酒一杯的慕容府当家，场上唯一单身人士，突然苦涩地福至心灵。
“义兄和义嫂感情甚笃，就是有时……太过耀眼。”
每次拜访，他都想拉个人一同前往。
慕容烟雨瞬间调转枪口，拷问幼弟“觉得耀眼为什么不努力”。慕容宁铁扇开合，试图挡住大哥乱飙的垃圾话，提醒他今日份额已经用完。越长玦悄悄背过身去，压了压泛红的耳尖。
“噢，原来是这样。”
她感激望向替自己抵挡火力的中年人，“咳咳，潇湘客他——”
兄弟大战的两人一同停下，神情各异。
“大哥，她想说什么？”
“谁知道，”原地人影空空，慕容烟雨失去开火的目标，愤愤评价，“不告而别，没大没小。”
“哈哈，我记得胜雪离家时，也是如此。”
“不要提那块烧肉。”
“好好好，”慕容宁继续转移话题，“宁弟在想，她为什么会问埋霜小楼呢？”
“管她为什么。”慕容烟雨双目如炬，依旧人狠话不多。
“任飘渺胜了剑诗，明天林北就暴打任飘渺。”
黄昏有雨如烟，到夜晚时，雨淅淅沥沥下大，敲打还珠楼檐瓦。
太阳已落下多时，还珠楼最高的楼宇上，雪发白髦的剑客眼眸冷紫，漠然俯视晚归的客人。
“你悔约了。”
雨中的客人抬头对望，似乎早有预料，略带无奈地陈述事实。
“也许，这不会是我第一次晚归。”
雨势渐增，雨声却渐弱。剑客手指微抬，暴雨瞬间凝滞，并非是滴水成冰的奇迹，而是雨滴成剑，铮铮低鸣。
那些将要割伤人的锐利，在将她刺得鲜血淋漓前，黯然化作柔和雨滴，无力坠落。直到她提裙登楼，剑网与雨幕一同消散，巍峨高楼下，唯余两人独立。
“咦，你怎么不变神蛊温皇了。”
“你想吾变成他？”
“都可以，不过明日剑神诀，你不该养精蓄锐吗？”
剑客身形闪烁，雍容摇扇的文士在面前显现，若无其事地扔给她一件大髦。
这好像是任飘渺的衣服。
“我不冷。”越长玦拒绝道，“我只是功体冰寒，也没有淋到雨，真的不冷。”
此言一出，不知哪里触到神蛊温皇敏感的神经，对方竟伸手来抓，吓得越长玦闪身避开，脑中千思万绪绕过一圈，慢吞吞地钻他怀里。
“真的不冷。”
有人拆了违章建筑一样的发冠，下巴搁在她肩窝，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但是……”越长玦捧着手中白髦，好奇回头，“你到底是怎么变身的？”
这大抵也是秘密，对方慵懒轻笑，依旧没有回答。
思索片刻，越长玦决定夸他刚才在楼上凝雨成剑的一招。
“天地为剑，真好，有生之年，我能得谒这样的剑意。”
“免，”神蛊温皇终于出声，似是非常受不了夸赞，“你的奉承话，俏如来在请我留名时，已说过数遍。”
“嗯……可是我还没有说完。”
她深深呼吸，指向檐外从天落下的甘霖，每一滴都晶莹剔透，浸润大地。
“天地为剑，生死如雨。”
“我……是倒悬的那滴。”
腰间双手蓦然收紧，越长玦不知智者猜出多少，只将三千落雨中的一枚凝成冰晶，从檐外送至檐内。
“你看，她过来了。”
“所以……”
搁在肩窝上的脑袋开始不安分攒动，气息急促间，她开始后悔没有接受以诚待人，把大髦披上。曾扭断相枢爪牙脖颈的手无力推拒，想说完最后陈词，挣扎开口。
“远行、只是远行——你要听我故事吗？等等——”
她总算推开神蛊温皇，掌心有些濡湿。
智者的声音很平稳，她说了那么一大串，只得到八个字的回应。
“你的伤势还未恢复。”
不该走那么远。
妖异的幽蓝双眸蒙雾，他没有摇扇，也没有过问诸多细节。一如当日自己耗尽功力，快乐地在漫天落雪中，望向埋霜小楼归来的神蛊温皇，希望他能开心，对方却驻足欣赏了一会儿，神情越来越难看。
他半蹲在地，执起自己手腕，拂掉发间沾湿的冷白，垂眸喃喃。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看雪。”
她明白了一切，也悲哀地发现一个事实。
这卖身契，可能真的要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