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真道教宗·靳铅华的尸体从空中坠落,一场大战终于画上句点。

    任谁也没有想到,所谓玄武真神,乃是风云碑下,一名苟延残喘的叛天族。他将自己与风云碑融合,以留名为契,吸取对决时十分之一的内力续命,剩余则修补因连年战乱,亏耗的地气。

    这本不算恶事,但教宗靳铅华无法接受自己感应到的,狂热信仰的“神”非神,万念破灭之际,亲手弑神夺能。

    借稀薄的叛天族血脉,新神诞生。

    神灾在前,争夺“天下第一”的留名者、探访真神踪迹的有心人,不得不暂放龃龉,再弑新神。

    重聚首的苗疆三杰,靳铅华的血亲任孤沉,是最后一道防线。

    “……结束了吗?”

    靳铅华在任孤沉怀中亡逝,千雪孤鸣收刀入鞘,心有余悸地望向两位好友。

    两位好友各自应声,互看一眼,重新从默契无间的配合者,到藏镜人单方面不想搭理神蛊温皇。

    千雪孤鸣无奈扶额。

    藏镜人本名史罗碧,兼具云州大儒侠史艳文胞弟,苗疆战神两个身份。在中苗血仇的背景下,原本知道他秘密的人不多,可惜有神蛊温皇。

    秘密揭露,藏镜人与史艳文一边兄弟相认,一边被中苗联合追杀。前苗疆战神,现藏起面容,化名天地不容客。

    原本要决裂的两人,在千雪孤鸣的不懈努力,当事人的诚心求和下,总算能勉强同台,说上两句。

    “他怎么了?”

    “失恋了。”

    覆面的天地不容客双目圆睁,迅速打量孤高绝世的剑客。被千雪孤鸣拉到一旁,絮絮叨叨分享连日所见。

    “剑神诀后,心机温就是这副模样。”

    “我去找他下棋,居然赢了哎!”

    “心机温都不心机了,”千雪孤鸣忧心忡忡道,“藏仔啊,你是我们三人中唯一结过婚又离……啊不是,有经验的人,你看要不要……”

    藏镜人冷漠眨眼,用更冷漠的姿态走到剑客面前,摆出干架气势,问他有没有事。

    “我无事。”

    “既然无事,就不要摆出让人想揍的脸。”

    “哦?”将欲变回神蛊温皇的剑客挑眉,“好友如此雅兴,任飘渺自当奉陪。”

    一人执剑,一人持盾,想让藏仔安慰温仔的千雪孤鸣,心情复杂地看着两人打满全场,伤上加伤。

    “天地不容客,不屑与你浪费时间,”前苗疆战神收起战盾,恶声恶气道,“再打下去毫无意义,你想要什么?”

    “我想……”

    好友身形闪烁,沉默中来回切换蛊师与剑客,每个不稳定的形态都有稳定的神情,于暗处日益增长的疯狂。

    他好像,又要玩一些罔顾性命的游戏了。

    “心心心心机温!”

    好友对他微笑,愉悦又森冷的目光扫视在场众人,玄武真道残部,银槐鬼市话事人、墨家、忆无心……这个不能玩,剩下的都可以。

    噢,这个也不能玩。

    他眼底疯狂逐渐褪去,剩下幽深如夜的暗色,凝视姗姗来迟的白衣人。

    深秋离别,春日再见,她似乎从遥远的地方归来,瘦削肩上挑了个包袱。

    “里面是什么?”

    “长辈的亿点心意。”

    大大小小用术法收纳的锦囊纹样各异,以白鹿、匕首、霜花的居多。她伸手摸索最底端,掏出一件类似迷你版绘影留声的小东西。

    “这个是……”

    越长玦试图界定自己与璇女掌门的关系,亦师亦友,如母如姐的存在,却早已太上忘情。

    “师尊给……你的?”

    把这个,交给另一端等你归来的人。

    师长嘱托完成,越长玦松了口气,回神才发现眼前人嘴角挂彩,全身都有伤痕。不远处两道灼灼目光射来,一个是苗疆狼主,一个未曾见过。

    “他打我。”

    智者慢悠悠陈述事实,将互殴改成被殴。对面胸襟敞开的蒙面人明显耳闻,摩拳擦掌地向神蛊温皇走来,甚有再给他两拳的气势。

    “藏——”智者意味深长地介绍,“起面容的天地不容客。”

    “喂喂,这是我的台词!”

    千雪孤鸣拉着好兄弟上前,热心问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言谈中提及神蛊温皇诸多异状,害他差点以为失恋。

    “我没有失恋。”

    智者的否决速度快如闪电,神神秘秘撇下三人,捧迷你版绘影留声走出一段距离,脚步轻快。

    “越姑娘,你师尊给了心机温什么?你们现在……她不过来替你掌眼吗?”

    “师尊已经同意,她最宠我,很好说话的。”

    “至于里面有什么——”

    对于一个已太上忘情,修习神一品功法《素女天音》,能一化万声的长辈,她让自己不要打开,越长玦绝不打开。

    天允山渐归静谧,三位观众齐齐注目,看向揭晓秘密的人。

    “铮——”

    第一声弦音摧枯拉朽,肃杀之气喷薄欲出,薄冷琴声宛若锋刃,往最脆弱的颈部斩去,不见血誓不回头。

    神蛊温皇捧住了,于是只飘落几缕碎发。

    第二声来的比第一声迟缓,似乎正试探人死没死,遗憾戴上慈祥面具,闲话家常。

    神蛊温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唇角微微勾起。但从千雪孤鸣的角度,他的好友先是被一道可怕琴音镇住,连躲都不躲地差点被削断首级,然后在细似蚊吟的声响中,笑容逐渐诡异。

    他拒绝回答自己从中听见的内容,将无上令抛给莫名其妙的越长玦,在某人如临大敌的推诿下,一句结束争端。

    “这是师尊的意思。”

    心机温没有心机了,心机温的家当也给了,千雪孤鸣脑中闪过“骗财骗色骗感情”、“多年缺德因果报应”诸多判词,求助似地望向藏镜人。

    颇具婚前经验的后者冷哼一声,收化战盾,扬长而去。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如愿以偿地,喝到心机温的喜酒。

    “越姑娘喜欢跑来跑去,心机温喜欢窝在还珠楼,他们两个要是聚少离多,夫妻生活怎么会好哦!”

    吨吨灌酒的藏镜人欲言又止,想起自己可爱的女儿,失败的婚姻,呼呼大睡。千雪孤鸣叹气,说实话,他也不是那么执着细节。

    他只是想知道,这个来历不明,在阎王鬼途待过,片叶不沾身的女子,究竟能陪好友多久。

    心机温太孤独了,他不愿再见下棋输掉都无所谓,对着棋盘发呆的还珠楼主。

    一个月后,苗疆狼主造访还珠楼,趁心机温例行午睡,旁敲侧击地道出心中疑问。

    彼时越姑娘正一手布袋,一手花铲,专心致志地在他好友庭院里刨坑。原种植的幽荧消失不见,周围星罗棋布地,萌发一圈奇形怪状的幼芽,她裙角沾尘,对自己抬眸一笑。

    “这个问题,师尊也曾问过。”

    那是在她料理完义父,伏虞借其千年执念送自己返回前,与掌门的夜谈。

    她知道很多东西,比如染尘子灰飞烟灭后,作为本体的顽石碎裂万千,重堕轮回。义父循星象指引,找到其中一块。

    比如帝昭语茯花一夜凋枯,千重万瓣随之而去,期盼在轮回中,与仙人再度重逢。

    “太吾,你我因果已尽。”

    额心花型印记的掌门轻叹一声,抚琴为她送行。

    “前世缘悭一面,来世为草为木,为男为女,都不必再见。”

    曾对她语笑嫣然的师者合上双眼,面容寂若霜雪。沉默片刻后,又无端相望。

    “极情至性之上,是太上忘情。”

    “时机若至,就算你不愿忘,也终要忘。”

    她看向堂前玉塑,莹润冷洁的天女身环飘带,慈眉善目,无悲无喜地俯瞰世间。三尺几案上摆放香炉,一炷炷燃香袅袅生烟,熏染天女法相。

    人寿如香。

    “我已不是太吾,”越长玦摇头换种说法,“弟子……知晓自己何时太上忘情。”

    “何时?”

    “等此香燃尽。”

    师者凝视香炉,长短不一的檀香有的星火正盛,有的近乎成灰。

    “我记得,你说他年长你许多。”

    “是啊……”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假使无病无灾,岁月安宁,他会走在我面前。

    而剩下的时光,便可交予太上忘情,参习天地悲鸣,万念成灰的《素女天音》。

    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

    其音无言可述,无法可解,故称“天音”。

    师者念了句“痴儿”,又觉璇女魔音本就不疯魔不成活,如此方可独步天下。

    一盏茶尽,得到答案的苗疆狼主心满意足起身,与梦中练完剑的神蛊温皇撞面。好友邀他下棋,被千雪孤鸣无情拒绝。

    “哇靠,我好不容易赢你一局,为什么要打破纪录?”

    神蛊温皇“欸”地摇扇,笃定他一个月后定会再访还珠楼,创下失败的第三十五局。千雪孤鸣表示绝对不会,倏忽眉头一皱,问他为何是一个月。

    “这嘛……”

    好友拖长语调,懒洋洋地踱到院中,瞥见惨不忍睹的土坑里,又颤巍巍萌出新芽,愉悦微笑。

    “夫人,这是你养死的第几批了?”

    “是土质问题。”

    越长玦赧然低头,搓手后信誓旦旦,“这次我什么都不干预,等回来后,它一定能抽苗!”

    “哦?夫人已决定游历地点了?”

    “我不想去有墨家的地方。”越长玦仰头望天,排除中苗海羽。

    “也不想去佛国听念经。”

    剩下道域妖界魔世——

    远归不久,异界人的情报库尚未及时更新,她决定求助两位土著,寻找一个安定的所在。

    “其实……”千雪孤鸣沉吟,非常良心地给出建议。

    “我们九界,哪里都不太安定。”

    心机温身边,或许才是最安定的?

    他捅了捅不爱出门的好友,暗示他如果实在不想舟车劳顿,可以开动智冠绝伦的大脑,将新婚妻子留在身边。好友却用羽扇盖住他的胳膊,微微摇头。

    幽蓝双眸盈满笑意,看白衣人从袖中摸出一枚骰子,念念有词地将备选地指代数字,高高抛起。

    三人目光随之上扬,尘埃落定前,智者突然收回注意,只望向她的背影。

    “长玦。”

    试探如羽坠地,极轻极浅,不知飘至哪里。

    “一直留在我身边,会厌烦吗?”

    花色悬空,摇摆不定,直至被一把笼住,小心翼翼摊开掌心。

    盯着唯有一人知晓的最后答案,越长玦缓缓摇头。

    “怎么会呢。”

    她柔声回应,宛如终将许下的诺言,没有生离,徒留死别。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能携手相伴一程,亦足以含笑九幽。

    “我只恐,不能陪你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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