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案子新进展的空档,我回到了住了20多年的爸妈家。爸妈的精神状态比葬礼那天好一点了,看着老两口还记得浇浇花,买买菜,给德拉科(一只缅因猫)梳梳毛。挺好的,一切都会慢慢过去的,好在老两口有房有存款,身体也硬朗,加上俩人本身就是能想得开的人,我不至于走得太不安心。

    我晃悠悠飘回卧室,这里还是和上学的时候一样,爸妈一直按时打扫这间我大学毕业后就不再住的房间,连照片的塑封玻璃都是一尘不染。拿起摆在床头上的照片,是我参加奥数比赛训练营时的毕业照片。一身蓝色校服的女生站在最右边笑得格外灿烂,即便最后没得奖。但胜在遗传了爸妈的好心态。那次比赛的第一是站在最左边的愿随,还略显稚嫩的清秀少年眼神坚定,但是嘴巴抿成一条线,一点不配合摄影师的“茄子”。我用食指轻轻点点他的嘴巴。真想给他手动提拉嘴角。

    环视着周围熟悉又亲切的一切,好像整个鬼都被这座房子的巨大吸力紧紧扣住。不想离开,不想告别。死亡这门课,我还没做好学习的准备就已经结课了。我应该跟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林歌还有愿随他们告个别,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这么离开了……可能当了鬼就没有眼泪了吧,哭不出来,憋得慌,心脏拧巴的滞空感和从胃管一路泛上来的伤感找不到出口。我没有身体,没有影子,没有声音,没有眼泪,一种空前的虚无被残存的感情挤压得喘不上气。我落荒而逃,把爸妈落在身后,把自己抛在身后,从昭示着过去的我曾活生生在这生活的房间里拼命抽离,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被身后的漩涡吞噬。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愿随家。我像是拖着疲惫的身体一般艰难地走进愿随的家,真想把整个自己摔在沙发上,让自己陷进棉花里,任由棉花把我包裹住好吸附我所有的疲惫。大概对于鬼来说,动了感情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消耗吧。我仰躺在地板上,庆幸这世界也是有东西是能把我托住的。躺在地板上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开锁的声音,而我也无力起身迎接这房子的主人,任由愿随踩穿我的腹部。有什么关系呢,我并不存在。

    太阳收回所有馈赠,月亮借着太阳的偏爱一步步攀上云层。漆黑的客厅空寂冷清,从门缝窥见卧室的光亮。愿随已经在卧室呆一晚上了,没有任何声音。我起身侧耳倾听,隐约有抽泣声,断断续续。当我走进卧室,看到倚在床边的愿随双眼通红,脸颊还有没来得及擦的泪水,地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小物件,还有一个几乎被掏空的铁盒。铁盒磨损很严重,里面只有一封粉色信封,没有邮票,是未寄出的。从地上杂乱的物品里,我找到了我的学生胸牌、我上课写给他的小纸条、我送他的青蛙钥匙圈……

    一时无法再往下思考,答案呼之欲出。大脑嗡一声,我又出现了无力的虚弱感。

    愿随举起手中的照片。那是我俩在训练营最后一天,我缠着他给我拍一张我和奥赛训练营标语的合照,发给爸妈炫耀炫耀。我不顾对方黑脸,半威胁半求助地让愿随给我拍。另一张照片下面盖着的是一张训练营大合照,和我卧室的那张一样。愿随用手指重重戳照片上我的脸,嘴角竟然提起来了。眼眶里的泪水像是洗净了他眼里的阴霾,水亮的光芒下是冰山碎裂倒塌,是绵绵延延的温柔,一如那个冬夜。我以半跪姿势僵在他面前,无暇去打趣他哭鼻子,无暇去看地上还有什么。

    愿随拿起那封粉色的信,叹了口气,手一转,信封正面上是宋君西三个笔锋有力的的瘦金体。我捂着根本就不存在的心脏,仿佛那里有一头浑身牛劲儿的康巴汉子在横冲直撞。他拆开不曾被打开过的信封,拿出里面还印着滨河中学版头的稿纸,而我又再次落荒而逃。

    夜晚的风耀武扬威,但鬼感受不到。我想象着风抚平我紧皱的眉头,吹散我的思绪,带走这一天的不痛快。仿佛有什么不曾见过天光的东西蠢蠢欲动,让人骤然回到那个懵懂又青涩的夏天。在一个平常的课间,是故事的起点。

    我又靠近了另一个漩涡,它猛烈又突然,以铺天盖地之势把我围困。如果我能第二次从愿随的这个漩涡里逃出,那我会揪着林歌的耳朵念:“我真的喜欢愿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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