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宁日，谢玄陪同陆枝回陆府。
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陆枝觉得新鲜掀帘去看。
长街万象，人声鼎沸。
角落里的疾苦却不经意入了陆枝的眼：“停车。秋露，去问问那位老人家。”
秋露小跑着去小跑着回：“小姐，老人家膝下只有一女，妻子病重，无钱付药诊费，只得卖女。”
陆枝拧眉：“为何？那女子瞧着已经成人，能够做活养家，为何要将她卖掉？”
秋露：“小姐，一般穷苦人家的姑娘家里人都会选择将她们送进各大府中做丫鬟，这姑娘被主人家喝酒发疯打残，别家也就不再收了，便只能……”
“只能卖给寻常人家为妻。”
缠绕在身上的那股无力感突然变得具象，像是化作了千斤巨石压在了心上，让陆枝觉得呼吸都费力。
她默默拿出荷包：“去拿给老人家吧。”
谢玄宽慰：“世间疾苦，无穷无尽，尽己所能便好。”
陆枝心里很明白，却还是免不了会觉得难过，她轻叹道：“这世道对女子不好。若她有自给自足的能力，又哪会是任家人买卖的命运。”
世道如此，就算她散尽家财，也是无用。
王权之下，众生如蝼蚁。
她也是蝼蚁之一。
也许……
她带着前世记忆来到这个世界是冥冥之中的什么安排呢？也许是要她来做点什么来帮一帮处在这个世道里艰难生存的人？
又或许，再大胆一些？
陆枝：“殿下，我想要做些生意。”
谢玄：“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有何需要尽可向我提。”
也许不是普通的生意。
陆枝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敢把心里的盘算说出口，只道：“届时定然会麻烦到殿下。”
谢玄：“无妨。”
陆府内，陆文德对谢玄表现得很热情，罗香君看着没什么精神，仿佛还没有从丧女的悲痛中走出来。
只有陆枝知道，罗香君是在准备害她。
那充满怨毒的眼睛她太熟悉了，秦念慈走后的十年里，她日日夜夜都被一双双这样的眼睛盯着。
没了陆绫，罗香君怕是会破罐子破摔。
陆枝趁陆文德和谢玄谈话，不动声色地在饭菜里撒药试毒，连带着谢玄的那份一起。
好在结果是无毒，不然她还得当场发疯掀桌子让陆文德也别吃下去，不过想想也对，罗香君一心想扶正，总不至于害陆文德。
谢玄将一切看在眼里，眼眸微垂，周身的气压仿佛又冷下一度。
陆枝：“……”他不会以为她在下毒吧，应该不可能，她先动筷尝了，她总不至于自己害自己吧。
突然想到自己刺了自己的陆枝：“……”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
陆枝扯了扯谢玄的衣袖，在谢玄掌心写下“我没下毒”。
谢玄握住陆枝的手，低声说了句：“我知晓。”
陆枝感觉被谢玄握过的手有点发烫，心不在焉地吃完了这顿饭。
罗香君没多久急匆匆地领上来一名男子，说是藏在陆枝的屋内，是和陆枝一直以来私通之人。
还有证据，是陆枝的荷包。
那个荷包陆枝当然认得，是她给那个车夫的，如今落到罗香君手里，车夫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那罗香君知道了多少？
不，知道了也无用，皇家认定了是陆绫雇的人，如果罗香君想翻案，那么真正想杀她的人就会先杀了罗香君。
所以，她只是来污蔑她私通，又或是，这个荷包是别人杀了人夺来给她的，要她这么做？
为了什么？破坏她和谢玄吗？
陆枝：“那个荷包——”
谢玄：“是我扔的。”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谢玄眯起眼睛，声音染了霜：“我家夫人受伤那日，我见她的荷包沾了血，甚是不吉，便差人扔了，不曾想竟恰巧被二夫人捡了去，如今还用来污蔑我家夫人。”
陆枝当然不担心谢玄会误会，她在陆府的一切，他都知道。
明明谢玄语气冰冷，她还是被那句“我家夫人”悄悄说红了脸，十年全凭自己忍气吞声，如今有人维护，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罗香君哑口无言，陆枝这下更确定了，是背后有人指使罗香君这么干的，罗香君要害她，从不会如此光明正大。
陆枝抓住机会道：“许是娘亲的铺子让姨娘操劳太过，有些无法辨别是非，如今我也已经成婚，姨娘也该将娘亲的铺子交还于我了，还望姨娘成全。”
秦念慈留下的铺子本该是属于她的东西，罗香君趁她年幼夺了去，陆文德当时用“待枝儿成婚后便还给枝儿”，如今是该要回来了。
罗香君紧咬着嘴唇不肯松口，陆枝看向陆文德：“爹爹可是如此跟枝儿承诺的，可还作数？”
陆枝承认自己是借了谢玄的光，有谢玄在，陆文德碍于面子不会不答应。
果然，陆文德道：“自然作数，那本是念慈留给你的，如今是该还你。”
陆文德发了话，罗香君再不愿意也得遵从，拿到文书和印章后，陆枝心绪复杂，有些想哭。
娘亲的东西，她终于拿回来了。
陆枝倒了一杯茶奉给罗香君：“多谢姨娘，这些年辛苦姨娘了。”
罗香君不情不愿地接过喝下。
没出几日，传来了罗香君中毒的消息。
陆枝正在对账，听后头也不抬地问：“而后呢？她咬定是我下的毒，可找到证据了？”
秋露给陆枝沏了一杯茶，微微一笑：“这个，不曾找到。”
“不过小姐，秋露好奇，您到底下在哪了？”
陆枝耸肩：“你猜，猜对无奖。”
秋露思索：“茶水里没有，茶杯上也没有，难不成是在手上？”
陆枝在账本上勾勾点点：“错。若沾手上罗香君定然不会中毒，她向来不是只要沾过我，便要死命洗掉么？”
她自嘲地笑笑：“就跟碰了瘟神似的。”
秋露摇了摇头：“那我可真猜不出来……”
“若我猜对了，”一道清朗的声音由远及近：“可会有奖？”
陆枝笑笑：“殿下什么都不缺，我能给的殿下不一定会看得上。”
谢玄走到陆枝身旁：“不一定要给什么，做一件事也可。”
陆枝没什么意见，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猜，”他俯身拿起陆枝的茶杯，用指腹摩挲着陆枝喝过的杯沿：“在这。”
陆枝一征，道：“殿下聪慧。”
她斟茶时，把毒下在了杯口，奉茶时她故意用指腹碰了毒药对面的杯沿，罗香君厌她，定然会喝她没碰过的另一边，毒药一入口，便什么都查不到了。
这毒是师父特制的，治不好，只能慢慢等死，铺子顺利拿了回来，罗香君便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若罗香君再怀上怎么办？她不给自己留祸患。
谢玄在这事上也暗暗帮了陆枝一把，因为污蔑之事他冷着脸色，为防止罗香君给陆枝难堪，他一直盯着罗香君。
罗香君不敢得罪皇族，在谢玄的注视下，再不情愿喝也得喝下去。
陆枝看向谢玄：“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谢玄抿唇一笑：“正值初春好时节，陪我出去看看春色。”
陆枝诧异：“只是如此？”
“哦？只是如此？”谢玄坐到陆枝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玩味道：“你原本以为我要你做什么？”
陆枝如实答道：“我以为殿下要我去寻什么奇珍异宝。”
谢玄：“奇珍异宝不过身外之物，你若是有想要的，我可差人替你寻来。”
陆枝摇摇头：“诚如殿下所说，身外之物，不甚所求。”
赏春色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京城东郊有一片松林，立春后绿意盎然，春风一过，绿涛如怒。
东郊的山地势不高并不难爬，马车可直达山顶，山顶的风寒意明显，呼出的热气变成丝丝的雾气被寒风拍散，谢玄拿了披风给陆枝披上。
陆枝：“多谢殿下。”
他们出发得很早，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干净，但陆枝还是被眼前的景色迷住，没有注意到谢玄看她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宠溺。
前世她困于方寸病房内，这一世她困在深宅内，外头的景色对她来说竟成了奢望。
一道光芒自天际升起，夜色褪尽。
晨曦爬上山顶，给万物镶上一层温柔金边，整个世界于此刻醒来，松林在曦光下迸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生命力。
陆枝不由得张开了双臂，春风携着晨光和松香撞入她怀。
山顶寒风猎猎，山下宁静祥和。
整个世界烂漫，陈列在她眼前。
陆枝心中涌现出十分的感动，有细细碎碎的晶莹在眼眶周围铺展开，她展开笑颜，转过脸，想和谢玄道个谢：“殿下——”多谢……
谢玄笑意柔软：“嗯。”
一双比此刻晨光还要灿烂的瞳眸猝不及防闯入眼中，这双眼中仿佛自有一个世界。
她在里面看见了自己。
陆枝呼吸一滞，像是忽然溺了水，心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狂乱频率跳动起来。
周遭仿佛于一瞬间静止无声。
唯有心跳聒噪不休。
清晰可闻。
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陆枝觉得新鲜掀帘去看。
长街万象，人声鼎沸。
角落里的疾苦却不经意入了陆枝的眼：“停车。秋露，去问问那位老人家。”
秋露小跑着去小跑着回：“小姐，老人家膝下只有一女，妻子病重，无钱付药诊费，只得卖女。”
陆枝拧眉：“为何？那女子瞧着已经成人，能够做活养家，为何要将她卖掉？”
秋露：“小姐，一般穷苦人家的姑娘家里人都会选择将她们送进各大府中做丫鬟，这姑娘被主人家喝酒发疯打残，别家也就不再收了，便只能……”
“只能卖给寻常人家为妻。”
缠绕在身上的那股无力感突然变得具象，像是化作了千斤巨石压在了心上，让陆枝觉得呼吸都费力。
她默默拿出荷包：“去拿给老人家吧。”
谢玄宽慰：“世间疾苦，无穷无尽，尽己所能便好。”
陆枝心里很明白，却还是免不了会觉得难过，她轻叹道：“这世道对女子不好。若她有自给自足的能力，又哪会是任家人买卖的命运。”
世道如此，就算她散尽家财，也是无用。
王权之下，众生如蝼蚁。
她也是蝼蚁之一。
也许……
她带着前世记忆来到这个世界是冥冥之中的什么安排呢？也许是要她来做点什么来帮一帮处在这个世道里艰难生存的人？
又或许，再大胆一些？
陆枝：“殿下，我想要做些生意。”
谢玄：“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有何需要尽可向我提。”
也许不是普通的生意。
陆枝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敢把心里的盘算说出口，只道：“届时定然会麻烦到殿下。”
谢玄：“无妨。”
陆府内，陆文德对谢玄表现得很热情，罗香君看着没什么精神，仿佛还没有从丧女的悲痛中走出来。
只有陆枝知道，罗香君是在准备害她。
那充满怨毒的眼睛她太熟悉了，秦念慈走后的十年里，她日日夜夜都被一双双这样的眼睛盯着。
没了陆绫，罗香君怕是会破罐子破摔。
陆枝趁陆文德和谢玄谈话，不动声色地在饭菜里撒药试毒，连带着谢玄的那份一起。
好在结果是无毒，不然她还得当场发疯掀桌子让陆文德也别吃下去，不过想想也对，罗香君一心想扶正，总不至于害陆文德。
谢玄将一切看在眼里，眼眸微垂，周身的气压仿佛又冷下一度。
陆枝：“……”他不会以为她在下毒吧，应该不可能，她先动筷尝了，她总不至于自己害自己吧。
突然想到自己刺了自己的陆枝：“……”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
陆枝扯了扯谢玄的衣袖，在谢玄掌心写下“我没下毒”。
谢玄握住陆枝的手，低声说了句：“我知晓。”
陆枝感觉被谢玄握过的手有点发烫，心不在焉地吃完了这顿饭。
罗香君没多久急匆匆地领上来一名男子，说是藏在陆枝的屋内，是和陆枝一直以来私通之人。
还有证据，是陆枝的荷包。
那个荷包陆枝当然认得，是她给那个车夫的，如今落到罗香君手里，车夫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那罗香君知道了多少？
不，知道了也无用，皇家认定了是陆绫雇的人，如果罗香君想翻案，那么真正想杀她的人就会先杀了罗香君。
所以，她只是来污蔑她私通，又或是，这个荷包是别人杀了人夺来给她的，要她这么做？
为了什么？破坏她和谢玄吗？
陆枝：“那个荷包——”
谢玄：“是我扔的。”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谢玄眯起眼睛，声音染了霜：“我家夫人受伤那日，我见她的荷包沾了血，甚是不吉，便差人扔了，不曾想竟恰巧被二夫人捡了去，如今还用来污蔑我家夫人。”
陆枝当然不担心谢玄会误会，她在陆府的一切，他都知道。
明明谢玄语气冰冷，她还是被那句“我家夫人”悄悄说红了脸，十年全凭自己忍气吞声，如今有人维护，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罗香君哑口无言，陆枝这下更确定了，是背后有人指使罗香君这么干的，罗香君要害她，从不会如此光明正大。
陆枝抓住机会道：“许是娘亲的铺子让姨娘操劳太过，有些无法辨别是非，如今我也已经成婚，姨娘也该将娘亲的铺子交还于我了，还望姨娘成全。”
秦念慈留下的铺子本该是属于她的东西，罗香君趁她年幼夺了去，陆文德当时用“待枝儿成婚后便还给枝儿”，如今是该要回来了。
罗香君紧咬着嘴唇不肯松口，陆枝看向陆文德：“爹爹可是如此跟枝儿承诺的，可还作数？”
陆枝承认自己是借了谢玄的光，有谢玄在，陆文德碍于面子不会不答应。
果然，陆文德道：“自然作数，那本是念慈留给你的，如今是该还你。”
陆文德发了话，罗香君再不愿意也得遵从，拿到文书和印章后，陆枝心绪复杂，有些想哭。
娘亲的东西，她终于拿回来了。
陆枝倒了一杯茶奉给罗香君：“多谢姨娘，这些年辛苦姨娘了。”
罗香君不情不愿地接过喝下。
没出几日，传来了罗香君中毒的消息。
陆枝正在对账，听后头也不抬地问：“而后呢？她咬定是我下的毒，可找到证据了？”
秋露给陆枝沏了一杯茶，微微一笑：“这个，不曾找到。”
“不过小姐，秋露好奇，您到底下在哪了？”
陆枝耸肩：“你猜，猜对无奖。”
秋露思索：“茶水里没有，茶杯上也没有，难不成是在手上？”
陆枝在账本上勾勾点点：“错。若沾手上罗香君定然不会中毒，她向来不是只要沾过我，便要死命洗掉么？”
她自嘲地笑笑：“就跟碰了瘟神似的。”
秋露摇了摇头：“那我可真猜不出来……”
“若我猜对了，”一道清朗的声音由远及近：“可会有奖？”
陆枝笑笑：“殿下什么都不缺，我能给的殿下不一定会看得上。”
谢玄走到陆枝身旁：“不一定要给什么，做一件事也可。”
陆枝没什么意见，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猜，”他俯身拿起陆枝的茶杯，用指腹摩挲着陆枝喝过的杯沿：“在这。”
陆枝一征，道：“殿下聪慧。”
她斟茶时，把毒下在了杯口，奉茶时她故意用指腹碰了毒药对面的杯沿，罗香君厌她，定然会喝她没碰过的另一边，毒药一入口，便什么都查不到了。
这毒是师父特制的，治不好，只能慢慢等死，铺子顺利拿了回来，罗香君便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若罗香君再怀上怎么办？她不给自己留祸患。
谢玄在这事上也暗暗帮了陆枝一把，因为污蔑之事他冷着脸色，为防止罗香君给陆枝难堪，他一直盯着罗香君。
罗香君不敢得罪皇族，在谢玄的注视下，再不情愿喝也得喝下去。
陆枝看向谢玄：“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谢玄抿唇一笑：“正值初春好时节，陪我出去看看春色。”
陆枝诧异：“只是如此？”
“哦？只是如此？”谢玄坐到陆枝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玩味道：“你原本以为我要你做什么？”
陆枝如实答道：“我以为殿下要我去寻什么奇珍异宝。”
谢玄：“奇珍异宝不过身外之物，你若是有想要的，我可差人替你寻来。”
陆枝摇摇头：“诚如殿下所说，身外之物，不甚所求。”
赏春色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京城东郊有一片松林，立春后绿意盎然，春风一过，绿涛如怒。
东郊的山地势不高并不难爬，马车可直达山顶，山顶的风寒意明显，呼出的热气变成丝丝的雾气被寒风拍散，谢玄拿了披风给陆枝披上。
陆枝：“多谢殿下。”
他们出发得很早，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干净，但陆枝还是被眼前的景色迷住，没有注意到谢玄看她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宠溺。
前世她困于方寸病房内，这一世她困在深宅内，外头的景色对她来说竟成了奢望。
一道光芒自天际升起，夜色褪尽。
晨曦爬上山顶，给万物镶上一层温柔金边，整个世界于此刻醒来，松林在曦光下迸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生命力。
陆枝不由得张开了双臂，春风携着晨光和松香撞入她怀。
山顶寒风猎猎，山下宁静祥和。
整个世界烂漫，陈列在她眼前。
陆枝心中涌现出十分的感动，有细细碎碎的晶莹在眼眶周围铺展开，她展开笑颜，转过脸，想和谢玄道个谢：“殿下——”多谢……
谢玄笑意柔软：“嗯。”
一双比此刻晨光还要灿烂的瞳眸猝不及防闯入眼中，这双眼中仿佛自有一个世界。
她在里面看见了自己。
陆枝呼吸一滞，像是忽然溺了水，心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狂乱频率跳动起来。
周遭仿佛于一瞬间静止无声。
唯有心跳聒噪不休。
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