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沄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既然裴肖合在惠城长大,洁身自好,没有任何绯闻。那对面那位,大概率就是唯一和他的名字挂过钩的,传说中的小青梅,陈绯。

    楚沄把筷子筒送到收银台,嘱咐老板记得整筒都洗掉。

    随后坐回桌前,给黄昔越发了条微信信息:后面那桌,好像是裴肖合和陈绯。

    很快又补充了一句:PS. 陈绯是他的小青梅。

    微信发出“叮”的响声,黄昔越在楚沄殷切的眼神注视下,快速扫了一眼。心忽然砰砰砰地猛烈跳动。

    空气仿佛骤然稀薄了起来,她感到呼吸不畅了。

    他们四个以前也是坐这张桌子,桌角磕掉了一块。陈燃是大哥哥,自告奋勇地坐破了的一边。裴肖合毫不掩饰对她的偏心,一定和她坐在一边,挨她挨得紧紧,把她爱吃的鱿鱼,悉数夹到她碗里。

    至于陈绯,陈绯总是垂着眼睛,寡言少语,她鲜少去深究她在想些什么。

    他们现在就坐在她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和她背对背。

    他们还是回来了么?他不是一直在阳城执教?有什么一定要回惠城的目的呢?或许网上那铺垫盖地的小道消息是真的。

    他和陈绯好事将近了。

    黄昔越扯出一抹转瞬即逝的苦笑,轻轻对楚沄说了句,“哦?是么?”

    楚沄又张望了一番,冲她肯定地点点头。

    下一秒,还不等黄昔越回过神来,楚沄就站起身,“蹭”地一下走到后桌,鼓起勇气,无比激动地问道:“裴教练,我是您的忠实粉丝,请问您可以给我签个名么?”

    “可以。”

    那声音和记忆中的并不相似,褪去了青涩和稚气,夹带着她未曾参与过的风霜和经历。但却依然有力地穿透她的胸膛,把她那颗脆弱的心脏击得粉碎。

    她确信那是他。

    很快,耳边传来笔尖在纸张上划过的声音,力透纸背。

    楚沄本想再继续攀谈几句,问问能否合个影。可她再傻也能看到陈绯的表情并不好,了然他们并不想被打扰,于是乖乖退回桌前。

    四份肠粉上齐,小吃店又回归安静。

    楚沄满面春风地捧回那个飞舞着“裴肖合”三个字的笔记本扉页,喜滋滋地递给黄昔越展示。

    黄昔越快速地瞟了一眼字迹,目光闪烁,像被灼物烫了一下。

    她很快收回视线,帮楚沄把酱油淋在肠粉上,又在她的盘子里挖了一小勺辣椒酱,压低声音说:“混着酱料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快吃吧,吃完我们抓紧时间到处逛逛。”

    她深呼吸,忍住没有回头。

    而他的筷子悬在半空中,迟迟落不下。

    -

    剩下的夜晚,除了沉默,就是难熬。陈绯辗转难眠。

    她以为黄昔悦早死了。

    她永远记得黄昔悦说“我活不过二十岁了”时的神情,明明是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那么张扬的一个人,却在那一刻低下了头,眼里泛着泪花,央求她替她保守秘密。

    她差一点就怜悯她了。

    可现在,这个死丫头不仅活着,还活到了二十六岁,甚至还回到了惠城。可恶,看来是又被她摆了一道。

    就算黄昔悦现在剪短了头发,瘦得像张纸片,走在路上都不一定能认出来,但那声音没变,在她的耳朵里横冲直撞,往天灵盖里冲,冲出那些已经很久没人提过的过往。

    更何况是裴肖合呢?

    他也一定认出她了吧。

    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三点过,陈绯思绪越想越乱,浑身烦躁无比,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火在到处乱撞,她决定去厨房倒一杯水。

    经过书房时,发现屏幕亮着莹莹的光,裴肖合躺在沙发上,盖着张毛毯,沉沉地睡着了。额前随着呼吸轻轻地颤,侧脸优越,锋利流畅。

    退役后他作了教练,在全国最好的阳城队执教,每天除了盯着小队员们训练,就是看大量的比赛录像带,分析不同风格对手的打法。

    熬夜在他这里是常事。

    但抽烟喝酒不是。

    陈绯看到烟灰缸里堆得快要溢出的烟头,和桌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铝罐时,皱了皱眉。

    一阵不好的预感袭来,她轻轻滑动鼠标,像做贼一般点亮屏幕。

    画面停留在网页浏览器上,一个名为徐璀工作室的官网,官网上的团队页面。

    上面赫然写着“黄昔越,助理纪录片导演”。

    原来她改名字了,难怪能销声匿迹地如此彻底。

    看着这三个字,陈绯的心竟渐渐沉了下来。

    她知道他一直忘不了她,但她在怕什么?她有什么好怕的?

    和裴肖合有难忘回忆的是黄昔悦,而非眼前的黄昔越,如果黄昔越的武器是回忆,那她就用回忆去打败她。

    即便胜之不武,但在这个世界上,陈绯也只剩裴肖合了。

    这都是黄昔悦欠她的,这是黄昔越还不了的。

    陈绯睁着眼睛到了天光微亮,她好面子,干脆起来画了一个妆。彻夜未眠让她的皮肤状态很差,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连连叹了几口气。

    “我去煮点吃的,简单吃两口就出发,”裴肖合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背后,倚在门框。他长期自律,昨夜的烟酒让他的脑子钝痛。

    “嗯,好,”陈绯应着,又往脸上扫了些腮红。

    气氛凝重,他鲜少表达什么情绪,此刻却相当真诚地说:“好看,有精神,陈燃会很高兴看到你这样的。”

    “是啊,”陈绯的心脏猛烈一酸,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裴肖合伸手抹掉她的眼泪,指腹的薄茧让她既伤心又安心。

    这是陈燃的习惯性动作。

    他们每年只回惠城两天,来给陈燃祭扫。他死的时候他们没什么钱,什么也不懂,就草草安葬了他。

    等裴肖合拿到新星赛的奖金,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换了个最贵的墓碑,上面的照片都换成彩色的。

    于是面前陈燃的笑容鲜活如昨日。

    而照片下的数字停留在十年前的今天。

    裴肖合熟练地拿抹布,把他的墓碑前前后后地擦得干干净净。陈绯蹲下身,从纸袋里一样一样地拿出水果和点心。

    “哥哥,我们来看你了。”

    “我们过得很好,阿合年初退役了,现在在阳城当教练,我在阳城开的那间花店也走上正轨了。”

    “哥哥,你放心。”

    说着说着,声音呜咽。断断续续,不成句子。

    裴肖合不善言辞,他冲陈燃的墓碑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目光一遍一遍地扫着刻印的字迹,他的生辰他的忌日,短暂的二十岁光阴。

    想说的话都在心里。

    烧完纸钱后,裴肖合和陈绯又去寻到陈家父母的墓。祭扫完,又哭了一场,一前一后地下山,这里没有公墓的砖石路,下过雨,踩得满脚泥泞。

    她问:“你偷偷跟他说什么了?”

    他说:“说你过得很好。”

    陈绯撇撇嘴:“这我都跟他说过了,他肯定知道的,刚才烧纸的时候风刮得很大,说明他在下面接钱呢。”

    裴肖合揉了揉陈绯那满是香灰味道的头发,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那是,谁能有他财迷。”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对黄昔越避而不提。

    下山后,他们要回趟惠城城区,依照安排,冲个凉,拿上行李就回阳城。

    绝不久留。

    裴肖合把这方向盘,在乡道上把速度放得很慢,看起来心不在焉。陈绯觉得他们中间隔着一层透明的泡泡,这让她感到呼吸不畅。她还是这样,问不出口,唯唯诺诺。

    小时候她最嫉妒黄昔悦的直来直往。

    这个从大城市空降到小镇来的女孩,目空一切,无所顾忌,把他们平静和谐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仗着自己有个击剑教练爸爸,就飞扬跋扈乱点兵,甚至改变了每个人未来的走向。

    她不善解人意,不温柔不耐心,急眼了会飚几句脏话,甚至还会上手掐人捏人,可裴肖合和陈燃却都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她。

    但如果不是黄昔悦,陈燃怎么会死呢?她那么好的哥哥,怎么会死呢?

    陈绯怎么也想不通。

    她想到那时自己总是有意无意地模仿黄昔悦,但总有种东施效颦的扭捏刻意意味。过往回忆上涌,她就这么惹恼了自己。

    任性地脱口而出,“昨天那个人是黄昔悦吧?”

    沉默半晌,身边人无比短促地“嗯”了一声。

    随后一路无话。

    陈绯发觉她没法在沉默中爆发,她已经快在沉默里灭亡了。

    她竭力遏制着语气里那不可控的痛意,又颤抖地问了句,“你会去找她吗?”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他的答案必然明确,语气坚决,像出剑般利落。

    但这坚决在她看来不可信。

    果然,没有一秒的迟疑,他自嘲地笑了笑,“怎么会?”

    陈绯还是失控地抬高语调,“那你为什么在网上搜她的资料?”

    尽管她很不想承认,但她很明白,黄昔越只肖留下一个背影,就有让裴肖合回头的能力。

    即使他们之间隔着陈燃的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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