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方才染起,天边便传出轰鸣声响,一阵一阵,似是震得屋瓦破碎,令人发指。

    轰然间,大雨倾盆而下,正打在行在院中长廊的一位青衣男子身上。

    这男子生得秀气,抱着一叠书册快步行至讲堂。正是连县近来名声鹊起的教书先生楚亦。

    方在远处,便能听见阵阵书声。楚亦颔首受过行礼,拾起书册讲学来。

    外面雨声震震,雷鸣不断。楚亦不知为何,心中微颤,连拿着书的手都开始不自觉颤栗起来。

    楚亦缓了缓心神,正要接着讲述,忽地被人抓住了拿书的手。

    楚亦一怔,自己的手被人一点点掰下,只见书册之间缓缓露出一个头来,双眼叵测地盯着他。

    这是他的学生,但他却从未见过这番表情。

    “你这是作甚?”楚亦这话方才落下,便见那少年逐渐破开了笑,他的白牙全然展露,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目不斜视地盯着楚亦。

    楚亦甩开他的手,后退几步,身后却又有学生抓住了他的手。

    楚亦浑身一震,尚未有动作,便听见身前的少年幽幽开口道:“先生,您今日的穿着,深入人心。”

    楚亦只觉这些莫名其妙,他微微垂眸,双眸猛然瞪大。

    这是一身蓝粉色罗琦长裙!

    他什么时候穿的这衣裳!

    楚亦惊悚地瞪大双眼,他用力挣开,跑至雨中,垂眸相望。却见镜面之中是一位画着飞霞妆、头戴桃花银簪的女子。

    身后学生纷纷踏来,楚亦猛然回头,心中狂跳,雨水顺着她的脖颈滑入衣袍,又重重跌落在地。

    “先生,您竟然是个女子。”

    楚亦微微张口,全身不断颤栗,心中既是害怕又是希冀。直到那人忽然变了笑,声音逐渐尖锐:“女子怎能抛头露面?创办学堂?”

    楚亦的心一下子沉入低谷。

    她不断向后退去,心中狂唤那个名为“系统”的人。

    “你说过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忽地,楚亦猛然被人一拉,一个巴掌重重砸在她的脸上。

    “楚婉!”

    她的耳畔响来久久地嗡鸣,大脑一片空白,方才好些,便又是迎来了一巴掌。

    “还敢出门?还敢办学堂?我打死你这不孝女!”

    “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楚亦呆愣在原地,只觉天地一番旋转颠倒,便被关进了房里。

    房间很大,梳妆床桌样样俱全,但又很小,因为这是她困了十几年的地方。

    楚亦怔了怔,忽然觉得房内臭气难闻。她顺着寻了寻,竟在床下寻到了一具尸体。

    这个人她认得,正是身着青色长袍的自己,楚先生。

    楚亦瞬间惊醒,冷汗铺满额头。她摸了把脸,急唤道:“系统!系统!”

    空荡荡的室内忽地响起声音。

    【我在。】

    楚亦心悸稍稍平复,她艰涩道:“你……帮我看看,床下…有没有人?”

    【无人。】

    楚亦大口喘气,良久后才平息。她沉默一会儿,决心下床穿衣。

    【楚婉姑娘,发生何事了?】

    楚亦拿出一套青色长衫,又检查几番,确定为男衣,才披在身上。

    “无碍。”她吸了一口气,“做梦了。”

    两人默了一会儿,窗翻起泥土的气息。楚亦望了望时候,看时间尚早,便算着出门吃些早点。

    外面正落着绵绵细雨,楚亦持伞徐步登桥,顺沿江路数百步遂止。她抬眸望了身侧客家牌匾一眼,收了伞,推开门扉。

    热气迎面袭来,吹飞了她两鬓的碎发,露出其潋滟含情的双目。

    小二见来人,忙招呼道:“楚先生,这边请!”

    楚亦笑颜颔首,坐在窗侧,外周仍是粉墙黛瓦,掺着绵绵薄雾。

    今年春季登临,便是她女扮男装第五载了。

    楚亦深深叹了一口气,方一闭眼,梦中的事情便又浮上眼帘。

    这些年来,她背井离乡,孤身一人在此谋生。到今日,能让各位乡亲们尊敬地唤她一声“先生”属实不易。

    现下初春已至,很快会试便要开考,楚亦缓缓平复心绪才端起茶水轻抿一口。

    “哟,这不是大忙人嘛。楚先生今日怎么来了这吃食?”一男子笑颜落座。

    这男子长相文雅,气质不凡,举止都显出一种贵气。正是此县县令张焕。

    楚亦起身随礼。自她以逃荒之名从岭南来到此地,这位张焕县令便扮演着她身侧的伯仲,亦是为她找到住处,亦是力挺她创办学堂。

    能得到今日的成就,着实少不了张焕的支持。虽然平日里两人经常拌嘴,但这功劳苦劳还是抹不去的。

    “张县说笑了。”楚亦斟了杯酒,不紧不慢道:“我那学堂虽办了四年有余,但只有依稀一两学生,你可别恼我。”

    张焕吃了口酒,笑道:“说来,我们这小县都以经商为生,也没什么书生。直到你来了,才出了两个秀才。”

    楚亦冲他一笑,“秒赞了。”

    张焕放下酒杯,接着道:“说来,我有时也极为庆幸当初让你留了下来。”

    其实,何止是张焕,楚亦自己也非常庆幸五年前的选择。

    那也是同昨夜般的大雨。楚亦家道中落,她随意着一袭青色广袖长裙后,便持书册乘船顺江而下,想去京城读书写字,却被大风吹落滞留在连县这个地方。

    那时大雨滂沱掀翻泥土,重重砸在她的身上。

    大雨之中,她忽地笑了起来。渐渐的,逐渐开怀,逐渐凄凉。她迎着雨,似是全身的力气都用光了,手中的书册也“砰”地一声跌落至地。

    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楚亦的脑海里陡然多了一人,名为系统。

    楚亦微叹口气,说道:“若说庆幸,也该是我庆幸你能打开那扇门。”

    当年她倒在雨中不省人事,是张焕将她安置在县令府,她才得以活了下来,成为如今的楚先生。

    想到这,楚亦忙道:“县令同我有再造之恩,不若今日便去堂内小叙如何?”

    “那再好……”

    “先生!先生不好了!”

    张焕此话尚未落下,便有一人急急忙忙跑来。正是楚亦的学生。

    那学生向二人简单行礼,便附在楚亦耳畔说了几个字眼。

    楚亦听了眉头一跳,有些头疼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抬眸再望向张焕的时候,都多了几许无奈。

    张焕笑了笑,“正事要紧。”

    楚亦起身离座,行了一礼,便携学生快步踏出门槛。

    “温丫头又要死要活了?怎么回事?”楚亦急匆匆走着,也不忘问问具体事宜。

    “我不知道啊。”那学生满是慌张,“先生,温师妹今儿早就没了身影,再发现时,她就趴在池塘杆上不下来了!”

    楚亦只觉眉头又隐隐作痛。她在心中唤道:“系统,帮忙查查。”

    【好的。】

    不一会儿,系统的声音便又传过来。

    【温姑娘近来与一位男子走的亲近,想必是二人约好要借此出逃。】

    楚亦气得青筋暴起,她快步行至池塘,驱散围起来的学生,一把拽住杆上少女的衣角。

    “温雅!”

    温雅眼皮一跳,许是没想到楚亦会出现在这里,要跳下池塘的腿也没了动静,喃喃道:“先……先生?”

    “给我下来!”楚亦呵道。

    见楚亦这幅神情,温雅终于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当即硬气起来,“先生!你若不放我出去,我便从这跳下去!”

    楚亦听了,不觉冷笑一声,竟也放平了语气,“你想出去?好啊,只要你能说出一个去处,我便放你出去。”

    温雅闻声一喜,急忙道:“我要跟贺郎走!”

    这话一出,学生们都到吸了一口冷气。

    谁人不知,这楚先生温润尔雅,但却最忌有人太过贪念情事。一般碰上,不论男女,都得被她训半个时辰。

    语落,楚亦果然脸色又黑了不少。半响,她放缓了神色,问道:“之后呢?”

    “什么之后?”许是时间缓得久了,温雅一时也没听懂意思。

    楚亦见她模样,竟展颜起来,“之后,你便要与他成亲?”

    “那是自……”温雅话音未落,楚亦又道:“成亲之后呢?”

    这次,温雅顿住了。她艰涩道:“那自然是畅享蜜月,生儿育女,然后……”

    楚亦此刻已然没了怒气,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温雅。良久,她才低声叹息,问道:“你不读书了吗?”

    温雅口中滔滔不绝的语句戛然停止,她愣了许久,才磕磕绊绊道:“我当然……当然要……”

    “可为什么在你的计划里,我没有看到读书?”

    “我……”温雅双睫震颤,愣了片刻,“可是,大家都这样啊。”

    楚亦有些心痛,“所以,你便要如此吗?”

    温雅方才启唇,楚亦便驳了回去。

    “你不必言语。”她抬眸,如同当年一样,静静地望向温雅,“只是,你要记得,你是从书中找到自我的。我不希望你会选择忘记自己。”

    “温雅。”楚亦唤道,“想走,就走吧,我不留你了。”

    语必,楚亦便唤着学生入了讲堂。很快,书声琅琅拂过池塘,传到院中,又悠悠回荡。

    课程结束了,楚亦迎着暖霞缓缓行至院中。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只鸟雀叽叽喳喳的叫。

    楚亦轻声叹息,“系统,我曾以为温雅会是伴我最久的学生,为何如今大不相同了。”

    【温姑娘尚且年轻,心志不坚乃是正常。这件事,温姑娘也一定会想通的。】

    楚亦未答,只是立在原地片刻,便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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