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复言
今日大雨当头，浇得好不留情。
楚亦从雷雨中醒来，沉默着望了望四周甚至有些奢靡的装饰。
她是被迷晕带来的，而此处想必就是那些匪徒的营寨了。只是……
“这些匪人竟如此多金？就连柴房都如贵女闺阁一般？”楚亦诧异之情溢于言表，她刚起身下床，着好衣衫，便急唤系统，“连县那边如何了？”
【张大人已服了药剂，身体无碍。连县匪徒皆撤去，学堂目前由温姑娘管理。】
“那便好。她倒是没令我失望。”楚亦笑道，她环顾四周，问道：“你可知这是何地？”
【还在查。这地方偏僻至极，地图上绘制极少，那些匪徒又将你迷晕带来，我便无法接通你的眼睛观察路况。】
【但此地有薄雾环绕，湿气颇重，应当是在山里，另外，没猜错的话，这四周应当有条河。】
“好，你先查着，我探探外面地况。”楚亦这话刚落，便听到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楚先生可是醒了？”听声音，是林大人身侧那位。
楚亦应声回道，便见那人推门进来，惊喜之声也随之而来：“那太好了，我们寨主……啊不是，林大人有请。”
楚亦沉默片刻，最终打算没听见那句“寨主”，冲那人点了点头，便随那人走了出去。
这一出门，楚亦这才发觉门口尚未有守卫看守，四周虽是四合院堂式，但却并无门扉阻拦，方位上看也非柴房之地，应当是客房才对。
“看来这匪徒倒是对我客气得很。”楚亦心中暗想。她一边努力记着周围地貌，一边随人踏入堂内。
堂内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几张太师椅、一两枝花和数十本书册，这样看来到真颇有文人风采。
楚亦前脚方落，那首座之人便急忙走下迎她。
“林大人。”楚亦微微欠身，礼行一半，便迅速被林大人拦住。
“先生不必如此！”林大人扶她到一旁落座后，正要回座，却又脚步一顿，转身为她斟了杯茶，这才又坐回主座。
见他这一举动，楚亦不知是忧是喜。她端起茶杯，垂眸一望，才发觉这茶竟只放了些许不知名的茶叶，茶水煮得堪称白水。她刚要放下，却又瞥见林大人极其隐忍的期待的神色。
楚亦微怔，终是捏着鼻子抿了一口，笑道：“林大人不远千里将我带来这里，想必不只是喝茶吧？”
那林大人听了这话，刚要云一堆准备好的说辞，便被楚亦打断。
楚亦说道：“我既然会跟你们来到这，自然是知晓你们身份的。林大人不必隐瞒，但说无妨。”
那林大人听了这话，神色稍稍一顿，但很快便调整神态，问道：“楚先生既然这么说，我也不装了。”
林大人笑了笑，轻轻搓着手指，道：“我们请先生来呐，是想先生教我们识些字。”
楚亦听了这要求，微微一怔，心中顿时翻天覆地。
她本以为这些匪人吃穿不愁，便是要官要权，捉她过来也是想从科考上行事，谁想竟是如此要求？难不成真是好学所使？
楚亦思索至此，即刻回神：“不然，还得好生探他一二。”
“识字？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样的字眼？”楚亦修长白皙的指尖轻碰茶杯，面上虽是笑意，心中却打起了十二分的警觉。
不料，那林大人却一脸茫然问道：“这个我便不大清楚了，不若我拿给先生看看？”
说着，他便挥手，让人将其枕边的书拿来。
楚亦抬眸睨了一眼，见那是一本极其破旧的《论语》，她又细眼一看，才发觉这竟是一件珍本。
楚亦稍稍诧异，抬眸问道：“这书你是从何而来？”
“从山间拾来，先生这是有什么不妥？”
楚亦略显震惊，少倾摇了头说道：“这是本好书，若是林大人有什么困惑，也皆可与我讨论一二。”
“那便太谢谢先生了！”
两人又谈论了些诗书文理，便去歇息了。经这么一遭，楚亦本就在寨内可以自由走动，这下更甚。她这倒不似是被抓，反而是被请来的客卿。
楚亦轻轻摇头，瞩目身前一小片尚未绽放的莲花池，默默唤了声系统。
【尚未查到，婉姑娘可看到了些信息？】
“没有。”楚亦有些头疼，她轻按额头，随口说道：“倘若那些匪徒当真只是为了读书科考，你觉得还要剿清他们么？”
【上山成匪一般是两个缘由：一是恶事穷尽，为天地不容，遂做匪；二是朝廷不仁，匹夫不得不反，遂聚群。我说激进一方，若是后者，那这朝堂便不必效力了。】
楚亦闻声指尖一颤，眉头紧蹙，望四周无人，才敢说下去：“你这言论当真偏激。”
她轻叹一口气，“如此，这匪徒必除不可。可若他们当真读书豁达，又为何会走上如此道路。”
【世事无常……婉姑娘，有一支十二人的小队正在靠近，应当是踏白军。】
“当真？！”楚亦心下一惊，“朝廷速度竟如此之快，亦或是张焕那本就有人藏在附近？”
若是后者，那她这一举动岂不是直接将匪徒的藏匿处掀了个底朝天？没想到阴差阳错，竟帮了张焕一个忙。
那踏白军既然能探到附近，想必找到匪窝也指日可待。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稳住这些匪徒了。
楚亦思索至此，稍稍安了心，忽地想着什么，便快步至客房。虽说她已与匪人头目林大人表明态度，但也不妨人家防她，还是献点东西讨好一二。
想着，楚亦翻出纸笔，卷起宽大的袖口，提笔写下一句诗词来：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其笔走龙蛇，秀逸天成，自成一派。若是此刻留有京都之人，便会认出这正是六年前风靡一时楚姑娘的风派。
楚亦从不轻易对外写字，便是防在此处。但如今只是些犄角旮旯里的匪徒，应当识不出来。
很快，便又来人去请她参加晚上的宴席。说是贸然请她前来，这场宴席即是赔罪，又是为她接风洗尘。
楚亦听着心中连连震颤，真不知这些匪徒究竟对她态度是真是假了。若是真，她这番试探反倒是伤了人家的心思了。
楚亦轻叹了一口气，整理了衣袍，便带着字画去了。
宴席之上猪酒鱼肉应有尽有，楚亦上次瞧见如此丰盛菜品还是六年前在京都吃过的一道宴席了。
楚亦被请在林大人下的最高座。这群匪人们，想必是没有接触过正儿八经的礼仪教学，歪歪扭扭地向她行礼。众人说了几道话，忽然有人问道：“楚先生，你们这些文人往日宴席都有些什么内容勒？”
他这话出，便有一群饥渴而又好奇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楚亦闻声轻放茶盏，抬眸扫过席上人群。
他们有的拖着行将就木的身躯，有的正吃着布嘴，却都怀着囧囧目光。
楚亦神色微微动容，轻声道：“在宴席上，我们通常会玩一个游戏，名为飞花令。”
她细细与大家讲述着，从流觞曲水到马球蹴鞠，从围棋双陆到招手令，一样一样，大家听得专注，到精彩时，竟也会兴起来上这么几句，然后再红着脸向楚亦赔罪。
渐渐，天边画出一轮皎白明月，从寨子敞开的大门外射入道道乳白丝线，向醉酒归房的大家招手。
楚亦也喝了点小酒，此刻脸辣的厉害，正立在庭院里，静静望着大门外那轮孤月。
“先生。”来人是林大人，“这幅字，当真送我？”
楚亦垂眸不语，反而问道：“此地建筑应当学的京城，但林大人怎的开了门？”
“我们既然来了这山间做土匪，自然是想如何改就如何改了。”林大人避而不答，反而问道：“先生知我们身份，为何不惧我们呢？”
“你们待我如此，我反过来倒打一耙，反而显得我的不是了。”楚亦目光灼灼，淡淡望向林大人：“可否能问大人一个问题？”
“你说。”
楚亦轻声道：“大人既如此喜爱诗书，又为何，会到这山间来？”
这回林大人反而轻轻一笑，说道：“姑娘不也是到了这荒凉之地嘛。”
闻声，楚亦眸子轻颤，面上尽是一番温润先生模样，心中却掀起一道惊天巨浪。她轻声道：“大人这是何意？”
见林大人不语，楚亦心中生起波澜，但面上微怒，沉声道：“大人玩笑也要过度，我虽生得秀气些，但非女子。”
她敢来到这，便是基于她尚且是“男儿”之身，若是被发觉为女子，楚亦无法料到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想到这，楚亦不禁握紧双拳，浑身的不安被她紧紧压制在广袖下颤栗的双手上。
那林大人似是没有察觉，又问道：“先生是讨厌女子吗？”
“若只是证实自己性别就是讨厌的话，那这世间早已黑白颠倒了。”
林大人点了头，两人静默许久。晚风随荧虫一同拂来，在丛中欢舞。
两人看了一会，林大人忽地开口：“先生，犯事后还有机会为官吗？”
楚亦望向他。这林大人生得粗糙，眼侧还有一道浓烈而刺眼的黥刑，但此刻却不及他的目光刺人心扉。
少顷，她答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楚亦从雷雨中醒来，沉默着望了望四周甚至有些奢靡的装饰。
她是被迷晕带来的，而此处想必就是那些匪徒的营寨了。只是……
“这些匪人竟如此多金？就连柴房都如贵女闺阁一般？”楚亦诧异之情溢于言表，她刚起身下床，着好衣衫，便急唤系统，“连县那边如何了？”
【张大人已服了药剂，身体无碍。连县匪徒皆撤去，学堂目前由温姑娘管理。】
“那便好。她倒是没令我失望。”楚亦笑道，她环顾四周，问道：“你可知这是何地？”
【还在查。这地方偏僻至极，地图上绘制极少，那些匪徒又将你迷晕带来，我便无法接通你的眼睛观察路况。】
【但此地有薄雾环绕，湿气颇重，应当是在山里，另外，没猜错的话，这四周应当有条河。】
“好，你先查着，我探探外面地况。”楚亦这话刚落，便听到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楚先生可是醒了？”听声音，是林大人身侧那位。
楚亦应声回道，便见那人推门进来，惊喜之声也随之而来：“那太好了，我们寨主……啊不是，林大人有请。”
楚亦沉默片刻，最终打算没听见那句“寨主”，冲那人点了点头，便随那人走了出去。
这一出门，楚亦这才发觉门口尚未有守卫看守，四周虽是四合院堂式，但却并无门扉阻拦，方位上看也非柴房之地，应当是客房才对。
“看来这匪徒倒是对我客气得很。”楚亦心中暗想。她一边努力记着周围地貌，一边随人踏入堂内。
堂内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几张太师椅、一两枝花和数十本书册，这样看来到真颇有文人风采。
楚亦前脚方落，那首座之人便急忙走下迎她。
“林大人。”楚亦微微欠身，礼行一半，便迅速被林大人拦住。
“先生不必如此！”林大人扶她到一旁落座后，正要回座，却又脚步一顿，转身为她斟了杯茶，这才又坐回主座。
见他这一举动，楚亦不知是忧是喜。她端起茶杯，垂眸一望，才发觉这茶竟只放了些许不知名的茶叶，茶水煮得堪称白水。她刚要放下，却又瞥见林大人极其隐忍的期待的神色。
楚亦微怔，终是捏着鼻子抿了一口，笑道：“林大人不远千里将我带来这里，想必不只是喝茶吧？”
那林大人听了这话，刚要云一堆准备好的说辞，便被楚亦打断。
楚亦说道：“我既然会跟你们来到这，自然是知晓你们身份的。林大人不必隐瞒，但说无妨。”
那林大人听了这话，神色稍稍一顿，但很快便调整神态，问道：“楚先生既然这么说，我也不装了。”
林大人笑了笑，轻轻搓着手指，道：“我们请先生来呐，是想先生教我们识些字。”
楚亦听了这要求，微微一怔，心中顿时翻天覆地。
她本以为这些匪人吃穿不愁，便是要官要权，捉她过来也是想从科考上行事，谁想竟是如此要求？难不成真是好学所使？
楚亦思索至此，即刻回神：“不然，还得好生探他一二。”
“识字？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样的字眼？”楚亦修长白皙的指尖轻碰茶杯，面上虽是笑意，心中却打起了十二分的警觉。
不料，那林大人却一脸茫然问道：“这个我便不大清楚了，不若我拿给先生看看？”
说着，他便挥手，让人将其枕边的书拿来。
楚亦抬眸睨了一眼，见那是一本极其破旧的《论语》，她又细眼一看，才发觉这竟是一件珍本。
楚亦稍稍诧异，抬眸问道：“这书你是从何而来？”
“从山间拾来，先生这是有什么不妥？”
楚亦略显震惊，少倾摇了头说道：“这是本好书，若是林大人有什么困惑，也皆可与我讨论一二。”
“那便太谢谢先生了！”
两人又谈论了些诗书文理，便去歇息了。经这么一遭，楚亦本就在寨内可以自由走动，这下更甚。她这倒不似是被抓，反而是被请来的客卿。
楚亦轻轻摇头，瞩目身前一小片尚未绽放的莲花池，默默唤了声系统。
【尚未查到，婉姑娘可看到了些信息？】
“没有。”楚亦有些头疼，她轻按额头，随口说道：“倘若那些匪徒当真只是为了读书科考，你觉得还要剿清他们么？”
【上山成匪一般是两个缘由：一是恶事穷尽，为天地不容，遂做匪；二是朝廷不仁，匹夫不得不反，遂聚群。我说激进一方，若是后者，那这朝堂便不必效力了。】
楚亦闻声指尖一颤，眉头紧蹙，望四周无人，才敢说下去：“你这言论当真偏激。”
她轻叹一口气，“如此，这匪徒必除不可。可若他们当真读书豁达，又为何会走上如此道路。”
【世事无常……婉姑娘，有一支十二人的小队正在靠近，应当是踏白军。】
“当真？！”楚亦心下一惊，“朝廷速度竟如此之快，亦或是张焕那本就有人藏在附近？”
若是后者，那她这一举动岂不是直接将匪徒的藏匿处掀了个底朝天？没想到阴差阳错，竟帮了张焕一个忙。
那踏白军既然能探到附近，想必找到匪窝也指日可待。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稳住这些匪徒了。
楚亦思索至此，稍稍安了心，忽地想着什么，便快步至客房。虽说她已与匪人头目林大人表明态度，但也不妨人家防她，还是献点东西讨好一二。
想着，楚亦翻出纸笔，卷起宽大的袖口，提笔写下一句诗词来：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其笔走龙蛇，秀逸天成，自成一派。若是此刻留有京都之人，便会认出这正是六年前风靡一时楚姑娘的风派。
楚亦从不轻易对外写字，便是防在此处。但如今只是些犄角旮旯里的匪徒，应当识不出来。
很快，便又来人去请她参加晚上的宴席。说是贸然请她前来，这场宴席即是赔罪，又是为她接风洗尘。
楚亦听着心中连连震颤，真不知这些匪徒究竟对她态度是真是假了。若是真，她这番试探反倒是伤了人家的心思了。
楚亦轻叹了一口气，整理了衣袍，便带着字画去了。
宴席之上猪酒鱼肉应有尽有，楚亦上次瞧见如此丰盛菜品还是六年前在京都吃过的一道宴席了。
楚亦被请在林大人下的最高座。这群匪人们，想必是没有接触过正儿八经的礼仪教学，歪歪扭扭地向她行礼。众人说了几道话，忽然有人问道：“楚先生，你们这些文人往日宴席都有些什么内容勒？”
他这话出，便有一群饥渴而又好奇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楚亦闻声轻放茶盏，抬眸扫过席上人群。
他们有的拖着行将就木的身躯，有的正吃着布嘴，却都怀着囧囧目光。
楚亦神色微微动容，轻声道：“在宴席上，我们通常会玩一个游戏，名为飞花令。”
她细细与大家讲述着，从流觞曲水到马球蹴鞠，从围棋双陆到招手令，一样一样，大家听得专注，到精彩时，竟也会兴起来上这么几句，然后再红着脸向楚亦赔罪。
渐渐，天边画出一轮皎白明月，从寨子敞开的大门外射入道道乳白丝线，向醉酒归房的大家招手。
楚亦也喝了点小酒，此刻脸辣的厉害，正立在庭院里，静静望着大门外那轮孤月。
“先生。”来人是林大人，“这幅字，当真送我？”
楚亦垂眸不语，反而问道：“此地建筑应当学的京城，但林大人怎的开了门？”
“我们既然来了这山间做土匪，自然是想如何改就如何改了。”林大人避而不答，反而问道：“先生知我们身份，为何不惧我们呢？”
“你们待我如此，我反过来倒打一耙，反而显得我的不是了。”楚亦目光灼灼，淡淡望向林大人：“可否能问大人一个问题？”
“你说。”
楚亦轻声道：“大人既如此喜爱诗书，又为何，会到这山间来？”
这回林大人反而轻轻一笑，说道：“姑娘不也是到了这荒凉之地嘛。”
闻声，楚亦眸子轻颤，面上尽是一番温润先生模样，心中却掀起一道惊天巨浪。她轻声道：“大人这是何意？”
见林大人不语，楚亦心中生起波澜，但面上微怒，沉声道：“大人玩笑也要过度，我虽生得秀气些，但非女子。”
她敢来到这，便是基于她尚且是“男儿”之身，若是被发觉为女子，楚亦无法料到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想到这，楚亦不禁握紧双拳，浑身的不安被她紧紧压制在广袖下颤栗的双手上。
那林大人似是没有察觉，又问道：“先生是讨厌女子吗？”
“若只是证实自己性别就是讨厌的话，那这世间早已黑白颠倒了。”
林大人点了头，两人静默许久。晚风随荧虫一同拂来，在丛中欢舞。
两人看了一会，林大人忽地开口：“先生，犯事后还有机会为官吗？”
楚亦望向他。这林大人生得粗糙，眼侧还有一道浓烈而刺眼的黥刑，但此刻却不及他的目光刺人心扉。
少顷，她答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