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铿锵,大军雄壮,此次大周与西魏一战再次大捷。西魏已派使臣求和,而今晏衡将与诸将归京面圣。

    “女世子。”副将晏平追上晏衡的马,将手中密信递交给她:“侯爷传来密信。”

    晏衡接过,信筒封的是红色元宝火漆纹,这是祖父与他密令的暗号。她回营打开,信上所写的是一封平平家书,不若是老祖父关心询问孙女的归期。

    但待晏衡将信件打湿放置在烛火中烘烤时,现出暗红色的小字,只说了两件事。

    “皇太女被废”

    “徽帝欲为你指婚”

    徽帝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将皇位传给一个皇子啊。晏衡叹息,在世人眼中,一个培养了十九年的女继承人居然还是不如一个不到五岁的男童。

    虽然,早在徽帝废除女学,逐渐清退朝中女官的时候便有了此意。但当真下令废除夷光帝姬的太子之位时,晏衡还是会忍不住唏嘘。

    夷光帝姬是徽帝与先皇后唯一的子嗣。当年尚在潜邸的徽帝与昭德皇后,是少年结发恩爱夫妻,患难与共,一齐携手登上帝位。

    在昭德皇后病重时,徽帝将八岁的夷光帝姬立为皇太女,养在膝下亲自教养。

    便是晏衡她身上的女世子之位,也是徽帝为立皇太女,造势才能得来的。

    不只是她,天下的女子自那以后有了女学,朝中有了女官,徽帝那为给心爱的女儿构架势力,从世家大族中选了些贵重的嫡女入宫为皇太女做伴读,给了她最好的太子属臣。

    而今,为了废掉帝姬的太子位,徽帝也要将那些十年前埋下的势力一点点拔出。

    她的世子位,便也是如此。王朝没有了女帝,便也不需要女子为官,女子为侯。

    徽帝到底还是顾念祖父当年于乱军中替他挡了一刀的旧情,没有如其他女官一般安了个罪名狼狈除去晏衡的官身,只是欲为她指婚,让她如一个平凡女子般,守在宅院内相夫教子。

    副将在帐外催促:“世子,即将拔营归京,将军请您快些。”

    “知道了。”晏衡就着烛火将手中信焚了,收拢行李。

    晏衡的祖父武虞侯,三年前察觉徽帝换储想法时,便不再让晏衡做太子伴读,去徽帝处请旨,将晏衡丢到军营里历练,并哭了一场为晏衡求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军职。

    此次带军的都督大将军与晏衡祖父武虞侯是旧识,军中也有不少曾是武虞侯旧部。故而,晏衡在军中颇受照顾,这也惹得许多与她一般来军中历练的世家子不满。

    比如此时,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黄金甲,不时斜眼睥睨她的卢冕,宫中贵妃的侄子,未来的太子殿下的表兄。

    “卢家小郎,你这般斜眼看我一路,眼睛都不眨一下,是得了眼疾?你知道我武虞侯府虽富贵底蕴不如你卢氏大族,但我侯府的医者都是陛下亲赐的,待回了上京城,我问我祖父借了侯府里最好的医者,你家替你看看眼疾。”

    “牙尖嘴利,只是你嘴上功夫了得,战场上有何用?”卢冕哼道。

    世家子们聚集在一处,看晏衡不顺眼许久了。以往顾忌徽帝扶持女太子,不敢小觑这个女世子。而今路程过了大半,离上京城越近,消息便越灵通,想来夷光殿下被废的消息已经传到各个世家子耳中。

    “真当两军打仗,只是对骂一番,射个靶子便好了?女子便是女子,好好归家寻个夫君去生娃才是,整日想着混在男人堆里,成何体统,倒反天罡。”

    晏衡也不恼,只笑嘻嘻道:“我靶子射的好,我的箭能将敌军的军旗射落,不知诸位小郎也能否?”

    “我等专心杀敌将,哪有心力如你一般悠闲。”卢冕身旁的世家子傲气回道。

    “那便是没有了。没有也不必如此自卑,回家后勤加练习,下次上了战场我让给你,不给你争,留着给你射,好一展你的雄威。”

    “哎,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当小爷我稀罕,还需你让?”

    晏衡漫不经心的态度惹恼了他们,对晏衡愈加不满。

    此次她在军营三年,除了历练,更是练兵。武虞侯虽已辞去东征大将军一职在上京荣养,但仍是替徽帝掌管火凤军的虎符。火凤军分散各地驻军,此次江州分部的火凤军正在大漠练兵。这次大战,晏衡虽跟着都督大将军杀敌,但武虞侯让她不可显眼,便也瞒了许多军功,只当个不出挑的勋贵子。只是此次战役中晏衡与敌军王孙骂阵时上头,一弓弩将敌军的军旗拦腰射断,狠狠折了西魏大军士气。

    徽帝大悦,特意点了名要晏衡回京领赏。

    已到江城,将到上京城了,只剩不到两三日的路程。晏衡心想,也是差不多了。

    既然她还是逃不开上京纷争,那就不需再苟着,将上京城搅的更乱些。

    “诸位小郎既然都不服我,何必只与我辩这口舌之争,索性我们打一场,定输赢。”晏衡她抽出一杆红缨枪,指向卢冕:“卢家郎君,我想打你,许久了。”

    晏衡用红缨枪将卢冕自马上挑落地。而后翻身下马,将欲起身的卢冕再踹倒地。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倒连着赤手空拳狠狠连揍几拳,再用枪身鞭打。

    待卢冕回过神来欲反击,不过两三个招式又被晏衡的红缨枪吊打。余下五六位世家子反应过来,赶忙拉了缰绳下马欲帮卢冕,却被晏衡回马一枪横扫,枪头指着脸。

    “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晏衡下巴微微扬起。她一身火红束袖骑装,乌黑的长发用银冠束了个马尾,飒爽英姿,双眼睥睨着:“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一群姑奶奶我打一群。”

    被晏衡的话语一激,诸位世家子一拥而上,却都不敌晏衡。还不服输,还欲再来,却被卢冕制止:“够了,输了便是输了。”

    卢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对晏衡道:“我输了,我不如你,但下一次我一定会赢你。”

    晏衡收起红缨枪,笑得恣意散懒的:“好啊,我等着,再打你一次。”

    几位小郎君都挂了彩,估计倒上京城了也还消不了。晏衡很满意。

    世家多看不起军中刀口舔血的莽夫,军中武臣也看不惯世家大族的奢靡。晏衡祖父是草寇出身,用血肉军功才换得侯爵,此时见晏衡打赢了,各位上官也不来多管闲事。

    回了上京,需先休整。过两日宫中再设宴封赏。

    晏衡直接一身盔甲战马直接回府,待到家门,祖父已驻着拐杖在门口等她。见到祖父下马,先跪下磕了三个头:“祖父,孙女回来了。”

    “好,好。我的乖孙回家了。”武虞侯扶起晏衡,一双手颤颤巍巍的。这些天的阴雨湿寒使得武虞侯浑身骨节疼痛又发作了。

    “祖父,我和你说过好几次了,不要站在风口处等我。”

    “好,听阿衡的。”武虞侯拍了拍晏衡的铠甲,眼中是骄傲与欣慰:“阿衡先去换身衣裳,我们再去小祠堂看看你娘与你祖母。”

    说是小祠堂,却是一间闺阁。除了黄梨木桌上的两个灵位,都与寻常女子卧房一样。

    一个是晏衡祖母的,写着爱妻黄幺娘之灵位。还有一个便是晏衡母亲的,写了爱女晏桃之灵位。

    晏衡已经上完了香,便蹲下与祖父一起烧纸钱元宝。

    武虞侯佝偻着腰背,烧着纸钱,絮絮的说着话:“幺娘啊,阿衡很能干,会打仗了,往后啊还会做这天下第一个女侯,遂了你活着时候当家做主的心愿了。你在下面和女儿好好,莫要舍不得花钱,要是钱不够花了,便给我托梦,你缺什么我都给你送去,可千万别想着要跟别的老头搭伙过日子。再过几年,等阿衡羽翼再厚一些,我就去陪你了。”

    “祖父,不可以。祖父要陪阿衡的。祖母有母亲陪着。”

    “乖乖,我都这般大年纪了,早晚都会死的。总有一天会下去陪你祖母的。”武虞侯将手中的金银元宝烧完了,才不舍起身。

    晏衡忍着泪:“不行,我不许。”

    “侯爷,饭菜都已经备好了。”

    此时说话的春娘便是自小看着晏衡与她母亲长大的乳母:“阿衡,快些扶你祖父去用些吃食。知晓你今日回来,一早便没有吃什么,早早便在府门处等你。”

    “祖父,我们快去吃饭吧。”每次晏衡都会很怕祖父说生死的话,这世上她唯有祖父一个亲人了,她不敢想这些事情。

    吃完了便是祖孙交流双方的讯息。之前再宁州虽时常有信件沟通,也有密信沟通,但不敢太过频繁引起徽帝注目。

    “此次陛下为何这般匆忙的废除夷光殿下的太子位?原想着我们的陛下隐忍与谨慎的性情,至少会先再拔除些永州旧臣。”

    晏衡接过春娘熬的茶,是江南的贡茶,龙井里掺了晒干的茉莉,清香扑鼻。

    “陛下老了,又重病一场,怕来不及了而已。且,娇妻幼子日日陪伴着的,人老了就会糊涂、有私心,禁不住哭闹,怕让他们受委屈了。”

    “陛下又病了?”晏衡问道。

    “以前陛下只是头疾,休养两天即可。可这次,病的重些了。陛下不仅头疼难耐,还昏睡了好几日。原本夷光殿下是封锁了消息,就连我都未有得到消息,是卢贵妃闹了起来,这才露出了风声。”

    “夷光殿下自昭德大行后,便被带去陛下宫中亲自教养,直到及笄后才搬至太子东宫。无论是谋略、心性都是得了陛下的亲自教导,这次陛下重病,怎么会让卢贵妃闹的这般大,以至于废太子?”

    “殿下在陛下病重的时候,封了陛下的紫光殿,不让任何人进出。卢贵妃抱着小殿下硬闯不得,便大闹了昭德皇后的冥殿。殿下气急,不仅掌掴了贵妃,还将她软禁了,消息被递到宫外,引得卢家要清君侧!”

    “可真果敢!”夷光虽不喜欢卢家霸道的世家作风,但仍叹道:“不愧是数百年的世家老族,能这般消息灵通,敢直接宫变。”

    这可是自小被徽帝抱着上朝的殿下,待年长些,在徽帝患疾时代监国批折,有楚氏外家以及永州老臣拥护的夷光太子殿下。虽自卢贵妃的小皇子出生后,陛下与太子不如以往亲密,但夷光殿下可不是哪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皇子。卢氏,是铁了心要将卢贵妃生的,那个至今不到五岁的小皇子拱上皇位。

    也只有这般数百年底蕴的老牌世家,才有的底气吧。如她武虞候府,还未等陛下有所动作,便早早交了兵权。这般爽快,使得徽帝过意不去,给了监管徽帝私军火凤军的虚职。但武虞候也从未去管过,徽帝提起,只说年老病多,只偶尔让晏衡代去练兵。

    “卢家居然这般胆大,若非陛下及时醒来,便是造反了。”晏衡用手指敲着桌子:“夷光殿下的太子位已经被废了,那我......”

    晏衡欲言又止,武虞候呷了一口茶,闭着眼回味。

    “阿衡,继续说。”

    “祖父从来不喜欢沾染党争。我们侯府已早早交了兵权,才换来如今平淡的生活。当初祖父,为了让陛下安心,故意从马上摔下来断了您的一只脚,避开了从龙新贵与世家大族的争斗。当年许多永州旧臣,大多都因党派之争折了。”

    武虞候长叹息一声:“阿衡是担心祖父将侯府看的比你重?你只要说是否甘愿。”

    “若是祖父问我是否甘愿,那阿衡是不甘心的。阿衡已经见过天下之大,过活了这么多年主宰自己命运的日子。阿衡不想再被拘束,阿衡也不甘心,见过天地广阔,字母甘心被折去双翼过圈养的生活。”晏衡蹲在武虞侯的脚边,满眼儒慕:“可,若是祖父想让晏衡认命,阿衡愿意。”

    “你不甘心,便去反抗。路就在你的脚下,想怎么走便怎么走。不过两三年,你在宁州,跟着那些世家子学的什么腌臜东西?与我说话遮遮掩掩的。我只与你明说,在我心里,你比这侯府重!”武虞候轻轻拍晏衡的肩,郑重道:“我原本只是一处山野草寇,是为了你娘与你才要挣这些权势。而今世上,我只剩下你一点血脉,这偌大的家业就是你的,你想怎么怎么耍就去耍,想怎么做就去做。大不了败了,我带着你回到山城再做水匪。”

    晏衡眼里酸涩,眨了眨眼,抱着武虞候撒娇:“那阿衡就先藏些金子,这样我带祖父逃命的时候,有钱吃饭。”

    武虞侯失笑,拍拍晏衡的头:“阿衡,大可不必。祖父早就留了后手了。”

    是了,祖父当年便是靠着狡兔三窟,才能在温国公府恩将仇报要将他们灭口的时候,带着刚生产完的晏桃逃出落霞寨。

    只是武虞侯不肯告诉她是何后手,只说晏衡心思浅,藏不住。晏衡还想撒泼套话,却没想到李祯来侯府拜访她。

    李祯是大司农嫡女,当初与晏衡一起是夷光殿下的伴读。晏衡让人将她带到自己的院子里,着人备好茶点。

    李祯个性直爽,性格刚烈,当年一众伴读里,晏衡是极欣赏她的。李祯刚进门,便自顾寻了晏衡旁边的椅子坐下:“阿衡,可知夷光殿下被废除了太子位之事?”

    晏衡点了点头,道:“方才祖父与我说了。”

    “原本今日你方归家,我是不该来叨扰的。只是,此次太子被废,事关吾等女子命运,不知阿衡有何打算。”李祯性子直,一开口就是开门见山:“我想助殿下复位,阿衡以为如何?”

    晏衡知李祯的直白爽利,但没想到这般直接与她说这事。

    “阿祯慎言,你此番想法,可告诉了家中了?”

    “阿衡与我相识多年,岂会不知我家中事情。我娘早死,父亲不过数月便抬了继母。有了晚娘便是后爹,若不是当初被选了做夷光殿下的伴读,我早就在后宅里被磋磨死了。而今,殿下被废禁足,我那继母见我跟着失势,麻利的寻了门亲事要把我嫁了。”李祯见晏衡不言语,冷哼一声:“世子,你别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的女世子位怎么得来,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只和你说,狡兔死,走狗烹。我们都被当作雄鹰训练过,你便甘愿做一辈子得笼中鸟?你若也不想将来,被一门亲事绑了一辈子,索性跟我一起将夷光殿下扶持上那个皇位。”

    晏衡深深看向李祯,嘴角微微噙笑。三年未见,李祯还是这般可爱。

    “阿祯不怕我将你今日的话传了出去?”

    “我知阿衡是怎么样的人,也信阿衡就算不帮殿下,也是不会将我今日的话传出去的。”李祯微微一笑,语气平静:“若我到时无法摆脱命运,被塞进一顶花轿里了,那一定是我被绑了手脚无法反抗,那时候就得麻烦阿衡把我今日大逆不道得话传给陛下,请陛下诛我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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