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衡笑道:“果然还是当年那个敢爱敢恨的阿祯。你便直说,今日是替谁来传话?”

    “阿衡是个聪慧的女子,我也不拐弯抹角,今日是替楚侍郎给阿衡来邀约的。”李祯看向晏衡,叹息道:“阿衡,这世上如你般幸运的女子太少。”

    李祯的目光清澈,艳羡得看着她:“我没有你好命,但我可以自己去挣一条想走的路。”

    “阿祯,你这般心性定会过的如意。”晏衡笑着祝福她。

    晏衡应了明日的金玉楼的邀约。这原本就是她想要的联盟,且,到底不想拒绝李祯这样的一个女子。

    她将李祯送出门,心底唏嘘。譬如李祯羡慕她,她当初也是十分羡慕过夷光殿下。

    她嫉妒过夷光殿下的母亲昭德皇后的坚毅与温柔。她对自己的母亲是怒其不争的,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的卑微与退让倒泥泞里。她也曾嫉妒夷光殿下自小有父亲替她疼爱筹谋,而她有一个恨不得亲手去杀了的父亲。

    可现下,她忽然觉得自己才是最幸运的。她所有得不圆满,因为祖父无保留的护她,她都觉得自己得到的已经够了。

    上京城的晚风比宁州边塞处多了些婉转与温柔,她百无聊赖,牵了马随意走走逛逛。她离开此处太久了。

    大周胜了战役,举国同庆。徽帝取消了这段时日的宵禁,又逢各州学子来京授官,更是热闹了。

    晏衡没有料到,居然会在街上遇到郭珩,郭珩一身锦衣,拿着一盏酒壶,在街道上动歪西倒的走着,他身后的小厮不远不近的跟着,不敢上前。见到晏衡,郭珩很是高兴,打了个酒嗝朝她走去:“阿衡你回来了。来,我带你去喝酒,喝酒去。”

    晏衡嫌弃的退了几步,与郭珩说:“郭长风,你这一身酒味,是喝了多少?”

    “不多,”郭珩醉醺醺的伸出手指,比划道:“不多,一坛,不,两坛,三、四坛。”

    身后小厮上前扶住郭珩,苦着脸道:“世子快帮忙劝劝我家郎君,若是被家主知道,定要受家法的。”

    晏衡一把揪住郭珩的后领子,嫌弃道:“你又被哪个红颜知己伤心了,还是又被你爹打了?”

    “世子,您冤枉我家郎君了。自从三年前见过夷光殿下后,我家郎君,便再没有与其他小娘子有纠葛了。”郭珩的小厮弱弱道。

    “居然当真收心了?”晏衡问道。

    郭珩字长风,难得的一个与她玩乐相交的世家子,与晏衡是臭味相投的纨绔,两人曾连逛七日游遍上京城所有的花楼。他带着晏衡品评过最美的花魁娘子、最妩媚的公子,也教她亲手酿过最醇香的酒。

    只是自晏衡去了宁州后,便甚少相聚,犹记得她离开上京城那日,郭珩与她送别时,一脸神秘害羞的与她说,他喜欢上了夷光殿下。那时候她只以为是这个浪荡子在万花丛中流连了一朵牡丹,却没有想到今日重逢,郭珩是当真了。

    晏衡欲扶郭珩回去,郭珩却不愿,反被他拉着要去金玉楼再喝一场。晏衡哄着他,把他弄上马,往太尉府送去。

    郭珩喝多了酒,却还不至于糊涂不认路。

    “这不是去酒楼的路,阿衡,连你也骗我。你可知,我心中苦闷,我是真的爱殿下,我见她第一眼心里便知道我心里只会喜欢她。”

    “郭长风,回府我陪你喝!”晏衡压着郭珩不让他发酒疯。

    郭珩似醉非醉,与晏衡拉扯间惊了马。

    晏衡翻身跃上了马将马控住,勒紧了缰绳控马。她今日只是随意从马厩里牵的一匹马,不是自小养大的,不知脾气性子,只能尽量控着马在街上驰骋。

    马儿横冲直闯,街道上一时间人仰马翻。有书生躲闪不及,被惊马撞到,晏衡只模糊看到一抹雨后天青色的广袖晃过眼,而后如一尾竹叶蝶般摔下。

    晏衡好不容易控住马,回转身察看被她撞了的书生。

    书生跌坐着,似乎被撞的发懵了呆呆的坐着,惨白脸上一脸惊慌与茫然。

    他的身形清癯,穿了一袭微微发白的布衣青衫。晏衡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看见掩花灯下的苍白面庞上眉头紧蹙。

    她骑在枣红马上,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书生:“这位小郎君,你可还好?”

    书生询声才回过神。抬头却没有吭声。花灯璀璨,清淡苍白的脸上一双丹凤眼潋滟,潋滟如清泉,清澈又幽深。只是因为惊吓后的慌乱,水汪汪的凤眼带着可怜,叫晏衡看了有些怜惜。

    晏衡忽然觉得热闹喧嚣灯火辉煌下,他安静的似一轮破碎的水中月。

    晏衡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这个书生的长的真好看,居然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小郎君,你的眼睛长得真好。”

    晏衡只恍了片刻,回过神。她下马,将书生扶起时,发现他的腿崴了:“疼么?我带你去看医者。”

    书生极瘦,衣袍空荡荡的,就像一杆风中摇晃的修竹。他试着站起身,几下动作已经疼的额上冷汗直冒,却仍咬着没有血色的唇,道:“无事,不疼。”

    说着无事,但见他额头上冷汗直冒。晏衡向来怜香惜玉,不忍心看他这样一个好看的小郎君吃苦头:“别逞强,我瞧你是个书生,莫要等瘸了腿做不了官了。”

    书生收拢好洒落的书稿,站的踉跄,却咬着唇说:“是我躲避不及时,才打扰惊扰小娘子纵马。”

    穆修说完,疼的面色更加苍白了,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晏衡觉得更加怜惜。是她的马惊了才伤了穆修的腿:“是我没有拉住马才害你受伤,放心,我定会对你负责。”

    晏衡回过头去看郭珩,而郭珩闹了一场后居然瘫坐着睡着了。晏衡摇头无奈,吩咐了他的随从将他送回府去。待巡防司的人来,见是晏衡与郭珩二人,也不敢多管。晏衡正好让他们寻了辆马车,好带着书生去看医者。

    看完诊后开了药,晏衡庆幸还好没有断骨,否则瘸了腿晏衡会惋惜极了。好在穆修只是扭伤了脚踝,可伤筋动骨百日,需要好好休养。待拿完药,晏衡问穆修家住何处,好送他回去。

    穆修迟疑了一会,才道:“博文馆附近的客栈。世子将我放在博文馆处即可。”

    “你是来京等授官的学子?”晏衡问他。

    “是。”穆修的声音是低哑的音调,温和又清冷。

    “哪儿来的学子啊?”晏衡想多了解他一些。

    “婺州,乌伤县。”

    “穆修,你向来这般话少么?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晏衡逗他,想让他多说一些话。可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到穆修回话。晏衡看穆修低垂着头,耳垂红红的,想来是是自己吓到了这个书生,只继续道:“今日是我无意伤了你,你放心,方才医师说需要休养一月,这些时日我会负责直到你伤好。”

    老毛病犯了,居然把他当作南风馆的公子逗了。晏衡叹息,好久没有去南风馆了,不知琴痴、画意两位公子而今如何了。

    “多谢世子。穆修,会多说几句话的。”

    穆修的回话打断晏衡的思绪,晏衡失笑,长的清俊秀气,性子怎么这般木讷耿直。

    “过两日,我再接你去医馆换药。”

    “世子,”穆修忽然喊住她,一手撩开车帘,手指修长素白,骨节分明,他微微探出了头,踌躇道:“可否,先送我去白衣巷尾的南山书斋?我与斋主约好,今日要把这些抄好的书稿送去。”

    “好,去南山书斋。”晏衡吩咐车夫。

    马车一路摇晃,晏衡靠着车窗,眼盯着穆修看,穆修整齐端坐着,微微低垂着头,唇色是极淡的粉色,瘦削分明的脸上是有些疲惫。

    晏衡居然想,难得又遇到一个顺眼合心意的男子,又是无权势的,是否就将他带回侯府去。

    她想起了祖父与她交代的,要在赐婚之前想办法先订个夫婿。免得徽帝赐下了个家世大的来吞了侯府,不好摆弄,处理起来麻烦。今日说起这事情,祖父已经开始着人收集军中旧部子弟的资料,要给她挑选夫婿了,估计这几日便要定下好生米煮成熟饭。

    不如 ,就将他逮了回去。在陛下赐婚之前,直接拜了堂,便无事了。

    本朝官员向来是中正官品评荐举,徽帝自三年前便加了京试,各省荐举出来的未得官的优秀学子都可来此参与,三年一轮,今年正好是第三年了。可,晏衡虽这些年不在上京城,也知晓朝堂上官员选拔多被门阀世家垄断。徽帝就是为了打破官员选拔被世家左右的局面才新加了京试,可寒门就算有幸入了选拔,也大多只能外放些不重要的职位。

    晏衡见穆修衣着寒酸,试探问他:“穆修家中还有何人在?”

    “穆修?”马车内没有出声,晏衡转过身掀开帘子,躬身进了马车内,却见穆修只是看书入了迷。

    穆修蹙着眉,似乎书中有了让人烦恼的事情。晏衡看了穆修一会,也不再打扰他。马车停在离书斋不远处的巷角,待穆修看完那一页,才发现已经到了。

    白衣巷夜市繁华,极热闹,此处有上京城最大的酒楼与书肆。穆修伤了脚,晏衡便替他去送书稿。南山书斋也不过才开张一年余,但有最好玩的话本与稀缺的孤本,故而书斋虽小却热闹。

    书斋清雅,掌事仔细看了晏衡手中的书稿,然后称了二两银子。

    “烦请小娘子转告修小郎君,他的话本实在欢迎,许多客人都来书斋催稿,能否请小郎君半月送一次稿,本店的东家愿与小郎君再商议稿筹。”

    “好,我会转告。”晏衡笑笑,没想到看着清冷书生模样的穆修,私下里却写着春闺梦里人的话本。

    晏衡在书斋里随意看了,居然找到了想看的两本游记。她买了书,正要出门,却没想到会遇到温国公府的人。

    是温玉与温阙两姐弟,依旧是簇拥在世家子与贵女人群中。温国公与长公主的嫡子女,金尊玉贵的人儿。

    温玉一身绫锦襦裙,环佩叮当,是上京城时兴的贵女装扮。姐弟二人看到晏衡,都愣怔了片刻。簇在他们身后的其他世家子,都悄悄打量着晏衡,虽未如当年年纪小那般当场嘲笑她,只是玩味的眼神还如常,不停的在晏衡身上打着幌。晏衡而今在战场上历练了三年,也算是见过生死的人了,当然不会像儿时那般冲动只会打人的年纪了。

    “各位,堵着门,挡我路了。”晏衡无视他们,只拿好自己的东西,对着站在门前沉默的诸人说道。

    见无人挪步,晏衡将挡在门正中一人拨开,大步离去。

    身后却传来温玉的声音:“阿衡妹妹,父亲很想念你。”

    声音温柔悦耳,但听在晏衡耳中却是噩梦与难听。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讨厌。

    晏衡步履不停,只回道:“郡主是糊涂了吧,我娘只生了我一个,你怎么能叫我妹妹?天下皆知,我武虞侯府,只余下我祖父与我二人,我没了母亲,也从来没有父亲。”

    身后再无声响,晏衡也不回头。她回到马车上,将银两交给穆修,调侃道:“没想到你看着是个正经内敛的书生,居然会为书斋写话本。我方才看了几页,写的当真是写的缠绵悱恻,让人心神荡漾。”

    穆修听到晏衡的调笑,面不红也不羞怯,只两耳发红,微微低了声音道:“世子,正经书生也要吃饭啊。我寒窗苦读数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能读书写字赚点补贴。”

    “你倒是与寻常书生不一样,有意思的很。”

    看着温和又守礼,样貌也是清俊。一开始以为是个读书读坏了的木讷书生,内里居然写那般风流的话本。那么方才,他在马车里那本认真入迷看着的书,就是些男欢女爱的风流话本,枉她以为是认真揣摩着圣贤书,

    “世子莫要取笑我了,穆修寒门书生,所求不过是谋生求官罢了。”

    晏衡现在觉得这个书生越发觉得有几分意思了。她将穆修送至博文馆,穆修便叫停马车。晏衡也没有多问,便自行回府。

    今日累了,过两日再来逗他。

    次日一早,晏衡就被春娘叫醒,她迷迷糊糊被春娘收拾好,然后一群侍女鱼贯而入,手中都拿了画卷,都是些少年的画像。

    “世子,快瞧瞧,这二十个少年都是侯爷精心挑选的军中小郎,你若是看上哪些个了,再让侯爷把人带来你仔细看看,咱们得好好选个夫婿。”

    春娘将当中一幅拿过递给晏衡:“都是些侯爷的老部下,入了我们侯府也不怕会有二心。”

    晏衡定眼一看,居然是副将晏平。再粗粗略过那些画像,也都是自小在军营里自小与她一起摔打训练的小郎。汰!都是些个跟在她身后被她揍得小子。

    “春娘,太熟了,我下不了手。”晏衡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

    春娘也知道,晏衡自小与他们一块在军营里长大,与他们都是当兄弟相处。可时间紧迫,一时间也找不出家室与品行都符合得男子,只能低了声音,继续说:“男大十八变,阿衡再瞧瞧。若是实在不好,再让侯爷再去重新选个二十个。”

    “春娘,我一想到要与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只会觉得是仍在营中战备,实在是无法想象怎么与他们过日子。不行不行,”晏衡把画卷都扔了:“我得去找祖父说说,我看上了一个书生,我现在喜欢长得俊秀的书生。”

    晏衡直接去了武虞侯的院子,祖父正在打着一段养生操。

    是祖母当年教祖父的养生操。晏衡记得祖母说过这是她体育课的老师教的,还有个名字叫做八段锦。虽然晏衡与祖父都不知体育课是何处,但她向来钦佩祖母,也跟着祖父一起练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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