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男子出现得太过突然,任雨叉腰挡在郗璿身前,道:“你这人好没有礼貌,竟然躲一边偷听我们说话。”

    即使听了这样略带挑衅性的语言,男子也不卑不亢,欠了一身道:“抱歉无意冒犯,此处安静,在下也是无意中听到的。”

    凉亭处在一片山坡之上,周围稀稀落落种了几颗大树,算是个十分安静的场所,是个喝酒品茶倒的好去处。若是亭子里的人没有压低声音,路过的人听见也在常理之中。

    对此,任雨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为了挽回一点面子,还是哼了一声。

    任雨在郗璿身边娇惯坏了,郗璿眼神示意了一下她,任雨皱皱鼻子不说话,她自己上前道:“公子别介意,刚刚公子说有办法,不知是什么办法,可否告知。”

    那位男子抿嘴笑了笑,也没介意,兀自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支毛笔和墨块,当即开始磨起墨来。

    这阵仗不用想也知道用的什么法子,原来他是要给这扇子增添点文人风雅。之前郗璿也想到了这茬,但自己没有带,而且附近人烟稀少,更别提有人卖笔和墨的了。这才用钱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

    却没想到,真有人出门在外都带上笔墨。这……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男子挽了长袖,提笔就开始在长霉点的扇子上作画。他下笔有神,没有一丝犹豫,一切了然于心,不一会儿扇面上的画覆盖了之前的霉印,霉印没有显得碍眼,反而成了画中的点睛之笔,一切都妙不可言。

    老婆婆见着男子上来后,二话不说就在自己的扇子上乱画,还有些生气,但落了几笔后,扇子一下子有了灵彩,不自觉看着入了神,忘记了之前要说的话。张着嘴,不知是在运量话语,还是在感叹画的精妙。

    郗璿的眼神也随着男子笔尖的韵律而动,正想着是哪家的儿郎如此有才,却无意中瞥见男子腰间悬挂的玉佩,上面笔走龙蛇正书一个“羲”字。而刚刚那枚玉佩的正面是一个“王”字。

    一瞬间想通了啥,一下子楞在原地,瞧着对方的模样出了神。

    还是丫鬟任雨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扇面已经画好,还提了一首《桃夭》的诗。

    寥寥数笔,漫山遍野的桃花呼之欲出,桃花翩然,其中隐隐有一对情侣牵着手,漫步这惟妙的桃花之景。那首诗仿佛也融入了这景中,既不夺人眼球,也不显得毫无存在感,一切都刚刚好,一撇一捺似乎都充满了桃花的芳香。

    郗璿看了看画,又抬头打量面前的青年。想着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或许是郗璿的目光太过于直白,直勾勾地盯着男子看,倒把男子看得不好意思,轻声提醒道:“小姐。”

    任雨觉得今天小姐怪怪的,再次拉了拉她。

    郗璿道了声抱歉,问:“敢问公子,绘画书法如此之好,不知是谁家的子弟。”

    她说是这样说,但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确定。

    王羲之注意到郗璿的目光落在玉佩上,拱了拱手,也没遮掩,大方道:“在下不才,琅琊王氏子弟,不过家中优秀儿郎众多,我既无才又无德,整日游手好闲,在家中没什么地位。”

    确定是王羲之无疑了。

    郗璿很想说一句“你都没才没德,那天底下有才有德的人就没几个了”,但他说的也不能说是全错。

    在东晋氏,族子弟十四岁之后就承袭祖上爵位或功德,没有爵位和功德可以继承的,家里也早早安排好了,进入仕途。而王羲之现在差不多二十岁左右,没有任何官职,在家族中的确算是个透明人。

    知道对方是王羲之之后,郗璿反而淡定了一些,道:“王公子谦虚了。”

    也不知道是强装淡定,还是真的淡定。

    任雨自小陪在郗璿身边,能察觉她的细微变化。她见过郗璿跟不少男子打过交道,从来都是从容淡定的,她今天这种状态是第一次。

    这位王公子不就是长得风雅了一点,会画画了一点,写的字好看了一点,但至于么。再说了,小姐也不差啊。依她看,小姐的字和画比这位公子强多了。

    任雨瞥见小姐耳朵有些微红,不服气道:“我家小姐自幼画得一副好画,写得一副好字。她也会,只是没有笔和墨。”

    她本意是想提醒小姐她也不差,却没想到自己话一出口,小姐不止耳朵红,脸颊也微微泛红,好似被画中的桃花映红的一般。

    而那男子听了她的话,更兴奋了,忙从怀中掏出一支笔,邀请小姐一同作画。

    人家都说狐狸精能勾人魂魄,这位公子长得也不似狐狸精啊,一身正气,仙气飘飘的,没想到三言两语就把小姐的魂魄给勾走了,八成这狐狸精也修成了仙君吧。

    不过,只要小姐喜欢,这位公子待小姐好,任雨也没什么可说的。

    郗璿见任雨站着不动神情变了又变,道:“雨儿,别傻站着,帮忙磨墨。”

    任雨哦了一声,那位老婆婆抢先一步道:“我来,我来。”

    花了近两个时辰,郗璿和王羲之合力画完了二十五把扇子,正反面都有。王羲之动作比较快,有几把扇子是一个人完成的,但大多数都是两人一起完成的。

    那为老婆婆也是个话痨,给他们讲了不少趣闻轶事,笑笑闹闹的,一个下午不知不觉就度过了。

    心无旁骛的时候,其余的小细节便显得微不足道,郗璿也由之前的紧张,逐渐放松,和王羲之相处甚好。

    王羲之边收拾东西,边赞道:“小姐果然才情了得。”

    “那是自然。”任雨十分骄傲,“那比之公子如何?”

    郗璿拍了拍任雨,也不知道她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忙解释道:“王公子不必介怀,这小丫头被我宠坏了,这些天越发放肆。”

    王羲之哈哈哈笑了起来,“没有没有,她说得没错,我哪能跟小姐比,小姐配得上才情无双几个字。”

    老婆婆得了那么多漂亮的扇子,很开心,笑得合不拢嘴,从中抽出两个,一个递给郗璿,一个递给王羲之,笑呵呵道:“两位公子小姐,你们辛苦了一下午,我也没什么可送你们的,这全当是谢礼,千万别推辞。我是真感谢二位的帮忙。这些扇子一定能买个好价钱。”

    郗璿道:“能帮助您最好。”

    郗璿举起来一看,竟是王羲之第一幅画的桃夭之图,而背面是累累硕果的桃子林,倒是和正面的桃花十分相配。

    等回去的路上,郗璿细细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这才惊觉自己刚见面,表现得像是个痴汉一样,一见面就死死盯着人家,肯定给对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但有不自觉品味今天发生的一切。

    此刻的心情,半是尴尬,半是甜蜜。

    ···

    因为庆功宴临近,且是在皇宫举行,郗璿这几日都在学习宫中的礼仪,想出去偶遇某人都没有空闲。

    但也丝毫没影响她的好心情。

    一连几日,郗璿整日抱着那把扇子瞧,爱不释手,生生活成了一个痴汉,好似那是王羲之特意送给自己的。

    没见到真人之前,她整日东想西想,坐立难安,等到真的见到了真人,她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了地,倒是没那么不安了,甚至开始畅享下次的见面。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少女怀春吧。

    这日也离得不远了。

    庆功宴这日,东晋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会参加,小辈们也喜得凑热闹,跟着自家的长辈进宫玩乐,一时间宫门口围了不少人。

    郗璿早早起床,画眉点绛,梳洗打扮,对着镜子看了一遍又一遍,仍是觉得不满意,要不是郗父催得紧,她能再磨蹭个几个时辰。

    女为悦己者容,郗璿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就算人已经出来了,还兀自拿个铜镜照啊照,问任雨:“雨儿,你说我今天好看么?会不会有哪里不妥?”

    任雨不知道回答了多少遍,干巴巴道:“小姐,你已经很好看了,没有哪里不妥的。”

    郗璿今天的确很好看,身穿一件青色衣衫,外罩大袖纱罗袍服,显得体态婀娜多姿,又不失清雅之气。精致的五官随便描摹几笔,更显妩媚多情。总之一切都恰到好处。

    任谁看了都不会说一声不好,郗璿今早走出来的时候,郗家父子都看呆了,称赞她越长越好看,偏偏本人哪哪都觉得不好,哪哪都觉得不够。

    郗璿对着铜镜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走出马车。

    她长得本就温婉动人,之前一直待在高平,没在琅琊露过面。因此,她出现的时候,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她,眼中流露出十足的赞赏之意。

    郗家父子俩都不自觉露出骄傲的笑容,好似这次宫宴不是去庆贺打仗的胜利,而是去展示郗璿的美貌的。

    任雨扶着郗璿下马车,凑近悄悄道:“小姐,我说吧,你很好看了。今天过后,恐怕来咱们府上提亲的准能把府门踏破。哎呀,只是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将军已经给小姐定了一门好亲事,他们只能注定失望而归咯。”

    郗璿道:“你少贫。八字还没一撇呢。”

    任雨:“八字怎么没有一撇,前几天遇见的那个公子不就是琅琊王氏的么,我瞧他也很不错,小姐跟老爷说,老爷铁定同意。”

    任雨瞧了瞧周围,道:“今天那位公子来了没,我怎么没瞧见,可能是早就进去了吧,我们也该赶快进去,说不定能和那位公子说上几句话呢。他瞧见小姐一定非常吃惊。”

    任雨这么一说,郗璿开始怀疑起来,她并不确定王羲之来不来庆功宴。虽说今天的庆功宴,琅琊王氏也是功臣之一,但那功臣属于王羲之的叔叔王导,加之王家子弟众多,王羲之也说了自己在家族里面是个小透明,参不参加还真说不准。

    郗璿搜寻了一圈,果然没有见到熟悉的人影。

    她一下子泄了气。虽然有两世的经验,但到底还是经历得少了,心情的好坏总受外界的影响。

    但下一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那个身影一闪而逝,但她莫名心情又好了起来。

    真是个奇怪的人,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情绪。郗璿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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