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那人一上她的背,就瞬间压垮了她,她直接给跪在了地上。

    膝盖血疼,感觉要碎掉了。

    要不然打救护车电话吧,她欲哭无泪,也坐在了地上。

    但很快就想起来,她没钱。

    救护车要一两百吧…

    她看向躺着的少年,心一横,伸手去他的衣服里探,但愿他有钱。

    上下摸索一番,完全没有发现有一双冰冷的眸子在死盯着她。

    “啊!我的妈呀。”她被他突然一盯,吓回了地上。

    那被揍得鼻青脸肿,浑身是血的少年正冷着眸子盯她,眼神里充满着戾气。

    任枳然骤然想起死亡笔记,眼前的少年身上摆明了有一种反社会的气质。

    她想起各种未满16岁的碎尸案,身上一抖。

    几乎是哀求的语气,和他说道:“我错了。”

    啥?少年还没反应过来。

    “对不起,我不该冒犯你,我只是想帮你叫救护车,但是我没钱,所以才看你有没有钱,对不起。”她甚至还两手合在胸前,祈祷状。

    少年仍然阴沉着脸,在黑暗里,他眼里充满着厌恶。

    再也不大发善心了,任枳然心想。

    她颤颤巍巍地起身,膝盖疼得她要命,但眼下逃跑要紧。

    她被身上的五块钱放在他的面前。

    虔诚地说道:“给你打车,我,我先走了。”

    于是赶紧逃走,走得极快。

    小巷子里,坐在黑暗里的阴郁少年,看着眼前的五块钱,暗自垂眸,发出一声冷笑。

    巷口处,社会大哥重返巷道:“小姑娘,我这儿有药。”

    结果和坐在地上的小小少年对视。

    “是你啊。”社会哥有些惊讶。

    “三叔。”少年的声音低沉,有些沙哑。

    …

    任枳然半跑半走地回了家,还好爸爸出差培训,要一个月以后才回来。

    而妈妈也早就睡了,路过房间,她听见妈妈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请假欠的作业太多,被班主任留下来了。”她说道。

    非常合理,果然任妈没有怀疑。

    洗漱过后,她回了自己的小房间,下意识就去找书柜最底层的抽屉。

    里面正放着童话书。

    “哈,我忘了,这时候还没买。”她笑着,去客厅轻手轻脚地拿了双氧水回屋。

    初二以后,她拿着压岁钱买了医药急救包和各种治跌打损伤的药,堆在书柜最底层的抽屉里,偶尔的夜晚,她会打开抽屉。

    自己疗伤,慢慢熟能生巧。

    她那时候还经常和妈妈吵架,把在学校受的气发泄在家里,一味逞能,却在学校懦弱,不敢反抗。

    “小枳然啊,时代变咯。”她笑着,驾轻就熟地给自己擦药,膝盖擦破了皮,还有些淤青。

    她睡得很香,好多年了,她第一次睡那么香。

    重生以后,她每天也心惊胆战,害怕是梦,又天天赖着任妈,有时候挨着任妈睡,看着妈妈安睡的容颜,能哭一晚上。

    直至今天,她才终于好好睡一觉。

    要惜命,再也不要失眠。

    要长命百岁…

    凌晨深夜,一个少年从医院里出来,告别了一位大块头社会哥。

    打车回了自己的家。

    不小的房子里,空无一人。

    他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兜里的五块钱还在,他想起来又把它放在了茶几上。

    就这样看着。

    那膝盖是背他摔的吧。

    胆子挺大,还救他。

    真以为自己是圣母啊。

    冷哼一声,他起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黝黑的房屋里,他一直没有开灯。

    任枳然醒了以后又回顾了自己的初中岁月,走在路上,她反复回忆,确定昨晚没有被那些人看见,便吐了一口气,她躲在社会哥身后,怎么可能被看到。

    早上是如此冷,她打了个喷嚏。

    其实她一直都不太确定她是怎么惹上那个女生的。

    好像是初二的盛夏,蝉鸣声吵得她发慌。

    被闫故祺再次拒绝的任枳然,被人挑唆是因为闫故祺喜欢了隔壁班的班花,所以她就窥探了那个班花一整天。

    见到确实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她心情更糟糕了。

    她甚至想拦住班花,警告她不要再喜欢闫故祺。

    打住,略过这小段记忆,太羞耻了。

    任枳然在公交上狠狠摇头。

    那时的她必然是没敢的,但是转身就被隔壁班的不良撞到了,她吃痛,狠狠地白了一眼。

    那不良冷笑:“你撞到我了,没看见吗!?”

    任枳然吓得抬起头,这块地儿如此偏僻,她真是到了血霉才遇上小混混。

    但她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僵硬地站着。

    “哑巴啊。”那女生笑,推了推任枳然。

    “以后给老子长点眼睛,废物。”

    任枳然软了全身,才回到教室。

    班上养尊处优的富二代女同学,当天下午便煞有介事地跑了过来:“祁乐乐没和你说你情敌啊,怎么样,好看吧?”

    她当时看不出来葛娜的心思,还呆呆地回答,好看。

    “听说那班花喜欢16班的小混混,你放心咯。”葛娜笑着,一脸安然。

    任枳然本来没有放在心上,但华旭也跑去打听了,回来和她说,的确有这样的风声。

    任枳然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好奇,她下课了就去对面的楼层望,一眼能看见十六班。

    来往的人众多,但她认不出是谁。

    一直到快期末,学校里管的松了些,任枳然和华旭都带了手机。

    这天,她忽然在班花的班外,看见了一个不良少年,正和班花说着话,很是亲密。

    鬼使神差地,她拍了下来,正想给华旭分享,才刚发送过去。

    却被祁乐乐看见了,她大喊,你在拍什么?

    声音特别大,引起了那边的注意。

    那位不良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抢了任枳然的手机,删除以后,往地上摔去。

    生气地走了。

    任枳然捡起手机,跟走过来的班花道歉。

    小美女心肠很好,说手机坏了和她说,她会帮她修。

    任枳然羞红了脸,再摆摆手,回了教室上课。

    她的手机没有摔坏,只是屏幕有些碎了,去店里换个屏就好。

    只是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于是跟华旭说,心里惴惴不安。

    华旭也慌,她安慰她不怕。

    可是怎么不怕。

    晚自习下课,她把手机放进了书包。

    自己浑浑噩噩地离开教室,回想今年发生的一切,她不知道怎么了,感觉一切都不受控。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得罪祁乐乐的,还有葛娜,她们明明就是一伙的。

    于是在发呆里,她被人拖进了巷子围打。

    里层是女生,外层是男生。

    “叫你拍,拍你妈拍!”她听见恶狠狠的男声。

    还有那个女孩子也在说话,是先前她不小心撞到的那个,她好像是这个混混的跟班,也打得她特别狠。

    等人都走了,那女生带着几个女混混,蹲下问任枳然。

    “你跟我说,他们当时在干什么,温馨到底喜不喜欢他?”她捏紧了任枳然的下巴。

    任枳然知道眼前的女生什么意思了。

    她摇摇头,不想再做错。

    “你说,以后就放过你。不然,我就弄死你。”刘赤威胁道。

    任枳然仍然摇头:“他们没什么…”

    “好啊。”刘赤冷笑着站起来。

    挥了挥手,任枳然被二次暴打。

    那天以后,她的噩梦就开始了。

    先是在班上被葛娜等人孤立嘲讽,又在校内校外被刘赤等人推搡殴打。

    班花温馨的流言四起,那个男主角被叫到了办公室,再过几天,新的流言诞生。

    说是二班的任枳然和这个男主角谈恋爱,嫁祸给了一班的温馨,因为嫉妒温馨漂亮,还拍照发在网上,准备让人骂她。

    又说任枳然被人打了,在美食街里。

    再传就成了任枳然把温馨打了,在美食街里。

    流言越传越疯魔。

    何班把任枳然拉去办公室警告,要她老实交代,任枳然就说了拍照的事。

    何班震怒,办公室的老师也过来教训她活该。

    说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嫉妒。

    问她拍下来干什么?想干什么?

    任枳然羞红了脸,无地自容。

    漫长的噩梦开始了。

    她也出名了。

    从此她去食堂,一落座,身边认出她的同学就自觉地离开,为了不让华旭被针对,她从此避开了华旭,很晚才去吃饭。

    有天她去倒菜放餐盘,被人一推,身后就落满了油和汤菜。

    她去把校服脱下来,被葛娜告去了何班那里,说任枳然臭美,不穿校服。

    于是她被何班狠狠地责罚。

    等车的时候会被推搡,挤上公交以后会被推下去,有一次甚至夹到了手。

    她的求救声掩盖在吵嚷的车上,有人和司机说,这是她开玩笑,在恶作剧。

    直至下一站,门打开,她猛地被人推到了地上,脸着地。

    于是她一个周没去上课,跟父母说起自己的遭遇,父母没有相信,严肃地说哪里那么夸张,都是她自己幻想的。

    她无奈地打开□□,想找华旭倾诉,却发现自己早就被铺天盖地的辱骂。

    她从来没见过那些肮脏的字眼,她觉得自己心跳地很快。

    连带着,她看见了有关自己事迹的转发,连带着折辱她的父母。

    她忍不住回骂了一句,那是她会说的第一句脏话。

    于是第二天,她被围在了班门口,那个女生是五班的,家里是做生意的。女生把任枳然围在里面,笑着说。

    “你今天要么跪在地上道歉,要么自己给自己打一巴掌?”

    任枳然害怕地发抖,但她逼着自己不哭,她转身要回教室,被一堆人拉扯。

    她下意识地打回去,刹那间无数只手向自己伸过来,华旭把她拉了出去,替任枳然挡在了门前。

    任枳然破相了,华旭万幸只被扭了一下。

    她们俩在教室里,默默对视。

    任枳然才敢哭出来。

    她记得那天,没有人帮她,她一直崇拜的闫故祺同学走过她身边时,仿佛没有看见。

    华旭说,闫故祺才从外面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任枳然别难受。

    任枳然苦笑,说是她自己活该。

    晚自习后,又是一顿毒打和辱骂。

    后来,她没有再靠近过闫故祺,也没有再在学校活跃过,更没有去过食堂,校外的美食街,她吃了个遍,尽量不重复呆在一家店里。

    在教室里听课,她没敢再做其他事,因为会被举报,可她考出的成绩依旧不上不下,但正因如此,从没有被老师夸奖或者批评过。

    她尽量把自己掩盖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不想被人看见。

    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二年,终于在某个承受不住的深夜,浑身是伤的任枳然,行走在路上。

    她想,随便来个人杀了她吧。

    她不想活了。

    耳边到处都是别人对她的谩骂,她的世界里只有各种各样的嘲讽。

    那时她十四岁,身上已经带了各种标签。

    她是万人骑,也是爱□□的渣女,是白莲花,是心机婊,是圣母,是脏东西,是贪官污吏的后代,是嫉妒心强的母狗。

    她眼神麻木,走在路上,一直在哭,又不敢发声,生怕又在背后听见别人骂她做作。

    两年了,听到太多的辱骂了。

    她想她是真的做错了,也许她真的就是像她们说的那样,她就是那种人,只是她自己蠢笨,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她的确是个婊子,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如果今晚没有死,她要怎么活?

    不完美的受害者,不是受害者。

    是她活该。

    于是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比任枳然更能辱骂自己、伤害自己。

    全世界最恶心任枳然的人,是任枳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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