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辆平平无奇的简陋马车，摇摇晃晃逛上西郊群山，兜兜转转十几圈，驶入一片山谷。
谷中三尺厚雪，白帐隐于其中。
马车载来新鲜的肉菜，和瑾王妃用自己嫁妆购置的新棉衣新棉被，此等上山下乡送温暖活动，被士兵交口称赞感激涕零。
货物由后勤兵拉去仓库，石头引着樱草往里走。樱草发现她一个还算俊俏的陌生女子进来，两旁士兵竟目不斜视丝毫不瞟，可谓军令极严。倒是她觉得新鲜无比，兴奋地左顾右盼。
“小姐，您现在是王妃，注意下形象，别和只猴似的。”翠儿看不过去了，低声提醒她。
石头低头闷着笑脸都憋红了，好不容易压下去，将樱草领到位于中心的营帐前，恭敬道，“王爷就在里面，王妃请进。”
樱草掀帘，眯眼适应了里面的光线，见一袭戎装的睿瑾正站在几案后低头看地图。
绛红战袍，银色铠甲紧紧护住宽肩窄腰，宝剑斜竖，朝气蓬勃，平日里纨绔小王爷的样子丝毫不见，看着他樱草想起来一个词——将军。
就是那个王玉瑶口口声声想嫁的，将军。
“这辈子呀，若是能嫁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做个将军夫人，就别无他求了。”
“那小姐现在就得学一套拳脚功夫，到时候人家夫妻吟诗作对，你们夫妻俩得喝酒打拳！”
耳畔嬉闹声响起，这情景似乎就在昨日，樱草忽的心底泛出一阵悲凉——错了，这场婚事，从一开始就错了。
若是玉瑶不逃，现在应该是个娇羞的将军夫人了吧？而她依然陪伴在玉瑶身边，插科打诨，随侍左右，多好。
而现在，她的尸骨埋没在北僚的冻土里，零落成泥。希望人死后没有灵魂，若是有，那该有多冷。
*
睿瑾闻声抬头，见她呆呆站在那里，笑道，“怎么不进来？这身衣服吓到你了？”
樱草回神，收起眼底的悲凉。逝者已矣，她能做的，就是为玉瑶报仇。
她冲睿瑾笑了笑，落帘走进去，边走边打量这里的摆设。正对门口一张几案，两排椅子。左侧一柜兵书，右侧一张床。几案旁边架着两个碳盆，用来照明和取暖。
原本这摆设简单到堪称朴素，可几案后那张太师椅上，偏又铺了一张用金丝绣着威厉蟒纹的兽皮，彰显着主人的地位与尊荣。
可能义阳轩也和这里差不多的风格，樱草心想。
王府的义阳轩从无女眷进入，所以里面什么布置，成了府内女眷八卦与想象的重要课题。
听巧妈讲，丹姬刚嫁进来的时候，仗着自己受宠，晚上要进去给王爷送宵夜。
那守卫拦住她，她恃宠而骄，偏要进，被守卫一剑削掉了发髻，吓得她披头散发连滚带爬地逃出来，和个疯婆子似的，被府内偷偷嘲笑了好久呢。
樱草寻了个椅子坐下，疑惑道，“当日您跟我说侍卫一千人，可是方才我见这里的规模，似乎远远超出一千。是臣妾眼拙看错了？”
“没看错，这是一支四千人的军队。当日给你的食材清单，是总量一分为四的。”
“守城的禁军有多少？”
“六千。”
“若是成功，禁军该如何处置？”
“一个不留。”
——理应如此。守皇城的禁军都是尉迟家的亲信，留下便是祸害。哪朝哪代的登场不是以血雨腥风拉开帷幕？
四千精兵对六千禁军，算得上势均力敌。看来睿瑾一开始就没想着只是发动个宫变以小博大，他想的，是血对血，硬碰硬，颠覆皇城。
一夜间不知街上又要来多少孤魂野鬼。
樱草心里叹口气，抬头道，“所以王府转移的财产都用到这上面了？”
睿瑾点头，“除了瑾王府，还有徐家，也在支持这支军队。”
“没想到堂堂六王爷竟然是倒插门女婿！”樱草噗嗤一笑，“有钱就是好，能让王爷倒插门。”
睿瑾也不恼，气定神闲押了口茶，“王妃啊，依我大齐律法，若本王是倒插门，那你只能算个通房丫头，不如今晚到本王房里来，让本王教教你？”
樱草立时敛了笑意——一身铠甲穿得挺正经，人还是那个不正经的人。
斗嘴得了上风，睿瑾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徐家是生意人，他们看中的，不过是我能给他们带来的巨大利益。
北僚人掌权，皇商生意十分难做。徐家长子因为不满北僚人多次敲诈勒索，言语反抗，被当场击杀，徐家对尉迟氏恨之入骨。
正是看中这一点，我替皇兄与他们谈合作，承诺事成之后，整个大齐的茶叶生意由徐家独家专营五十年。这可是难以想象的丰厚收益，远超他们支援军队的成本。
徐家对这一对价满意，但为了保险起见，非要和皇族攀上姻亲关系。若是皇兄娶徐氏女，目的太明显，所以只能由本王代劳了。”
“您这劳代的好，不仅来了钱，还娶了个会做假帐的账房先生。”
二人正说着话，帐外传来石头的声音：“王爷，云大人求见。”
“进。”
云河正纳闷，以往他都是直接进去，怎得今天还要通报？待他一掀帘就明白了，眼中惊诧的神情分明是——怎么一条狗坐在人的椅子上？
“自己人。”睿瑾指了指樱草，“士兵的吃饭问题就是她解决的。”
云河收回眼神，径直走了进来，闷声道：“京城又发生一起北僚士兵当街杀人事件，连民谣都在传‘老虎遍地走，中原人做狗’，若是楚将军还在，何至于此。”
睿瑾笑，“楚将军都故去多少年了，现在提这事，你是又想楚歌了吧。”
那个民谣樱草明白，从版图上看，北僚十三县像一只卧虎雄据在大齐北境，所以时人多以老虎指代北僚人，可是楚歌这个名字……
“楚歌是谁？”
“楚歌啊，”睿瑾笑道，“是云大人七岁时丢失的老婆，凭着三年的记忆，云大人要一辈子给楚歌守寡呢。”
樱草明白了，大约是云大人小时候有一门娃娃亲，后来小姑娘丢失了，有情有义的云大人绝不另娶她人。
樱草点点头，赞赏道，“世人常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云大人如此出淤泥而不染，实在令人敬佩。”
帐内静了一秒，接着响起谨王爷咆哮的声音，“你跟我说明白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淤泥？！谁是淤泥？！”
樱草跳起来就往帐外跑，边跑边笑，“东西我给你送到了！先回府啦！”
谷中三尺厚雪，白帐隐于其中。
马车载来新鲜的肉菜，和瑾王妃用自己嫁妆购置的新棉衣新棉被，此等上山下乡送温暖活动，被士兵交口称赞感激涕零。
货物由后勤兵拉去仓库，石头引着樱草往里走。樱草发现她一个还算俊俏的陌生女子进来，两旁士兵竟目不斜视丝毫不瞟，可谓军令极严。倒是她觉得新鲜无比，兴奋地左顾右盼。
“小姐，您现在是王妃，注意下形象，别和只猴似的。”翠儿看不过去了，低声提醒她。
石头低头闷着笑脸都憋红了，好不容易压下去，将樱草领到位于中心的营帐前，恭敬道，“王爷就在里面，王妃请进。”
樱草掀帘，眯眼适应了里面的光线，见一袭戎装的睿瑾正站在几案后低头看地图。
绛红战袍，银色铠甲紧紧护住宽肩窄腰，宝剑斜竖，朝气蓬勃，平日里纨绔小王爷的样子丝毫不见，看着他樱草想起来一个词——将军。
就是那个王玉瑶口口声声想嫁的，将军。
“这辈子呀，若是能嫁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做个将军夫人，就别无他求了。”
“那小姐现在就得学一套拳脚功夫，到时候人家夫妻吟诗作对，你们夫妻俩得喝酒打拳！”
耳畔嬉闹声响起，这情景似乎就在昨日，樱草忽的心底泛出一阵悲凉——错了，这场婚事，从一开始就错了。
若是玉瑶不逃，现在应该是个娇羞的将军夫人了吧？而她依然陪伴在玉瑶身边，插科打诨，随侍左右，多好。
而现在，她的尸骨埋没在北僚的冻土里，零落成泥。希望人死后没有灵魂，若是有，那该有多冷。
*
睿瑾闻声抬头，见她呆呆站在那里，笑道，“怎么不进来？这身衣服吓到你了？”
樱草回神，收起眼底的悲凉。逝者已矣，她能做的，就是为玉瑶报仇。
她冲睿瑾笑了笑，落帘走进去，边走边打量这里的摆设。正对门口一张几案，两排椅子。左侧一柜兵书，右侧一张床。几案旁边架着两个碳盆，用来照明和取暖。
原本这摆设简单到堪称朴素，可几案后那张太师椅上，偏又铺了一张用金丝绣着威厉蟒纹的兽皮，彰显着主人的地位与尊荣。
可能义阳轩也和这里差不多的风格，樱草心想。
王府的义阳轩从无女眷进入，所以里面什么布置，成了府内女眷八卦与想象的重要课题。
听巧妈讲，丹姬刚嫁进来的时候，仗着自己受宠，晚上要进去给王爷送宵夜。
那守卫拦住她，她恃宠而骄，偏要进，被守卫一剑削掉了发髻，吓得她披头散发连滚带爬地逃出来，和个疯婆子似的，被府内偷偷嘲笑了好久呢。
樱草寻了个椅子坐下，疑惑道，“当日您跟我说侍卫一千人，可是方才我见这里的规模，似乎远远超出一千。是臣妾眼拙看错了？”
“没看错，这是一支四千人的军队。当日给你的食材清单，是总量一分为四的。”
“守城的禁军有多少？”
“六千。”
“若是成功，禁军该如何处置？”
“一个不留。”
——理应如此。守皇城的禁军都是尉迟家的亲信，留下便是祸害。哪朝哪代的登场不是以血雨腥风拉开帷幕？
四千精兵对六千禁军，算得上势均力敌。看来睿瑾一开始就没想着只是发动个宫变以小博大，他想的，是血对血，硬碰硬，颠覆皇城。
一夜间不知街上又要来多少孤魂野鬼。
樱草心里叹口气，抬头道，“所以王府转移的财产都用到这上面了？”
睿瑾点头，“除了瑾王府，还有徐家，也在支持这支军队。”
“没想到堂堂六王爷竟然是倒插门女婿！”樱草噗嗤一笑，“有钱就是好，能让王爷倒插门。”
睿瑾也不恼，气定神闲押了口茶，“王妃啊，依我大齐律法，若本王是倒插门，那你只能算个通房丫头，不如今晚到本王房里来，让本王教教你？”
樱草立时敛了笑意——一身铠甲穿得挺正经，人还是那个不正经的人。
斗嘴得了上风，睿瑾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徐家是生意人，他们看中的，不过是我能给他们带来的巨大利益。
北僚人掌权，皇商生意十分难做。徐家长子因为不满北僚人多次敲诈勒索，言语反抗，被当场击杀，徐家对尉迟氏恨之入骨。
正是看中这一点，我替皇兄与他们谈合作，承诺事成之后，整个大齐的茶叶生意由徐家独家专营五十年。这可是难以想象的丰厚收益，远超他们支援军队的成本。
徐家对这一对价满意，但为了保险起见，非要和皇族攀上姻亲关系。若是皇兄娶徐氏女，目的太明显，所以只能由本王代劳了。”
“您这劳代的好，不仅来了钱，还娶了个会做假帐的账房先生。”
二人正说着话，帐外传来石头的声音：“王爷，云大人求见。”
“进。”
云河正纳闷，以往他都是直接进去，怎得今天还要通报？待他一掀帘就明白了，眼中惊诧的神情分明是——怎么一条狗坐在人的椅子上？
“自己人。”睿瑾指了指樱草，“士兵的吃饭问题就是她解决的。”
云河收回眼神，径直走了进来，闷声道：“京城又发生一起北僚士兵当街杀人事件，连民谣都在传‘老虎遍地走，中原人做狗’，若是楚将军还在，何至于此。”
睿瑾笑，“楚将军都故去多少年了，现在提这事，你是又想楚歌了吧。”
那个民谣樱草明白，从版图上看，北僚十三县像一只卧虎雄据在大齐北境，所以时人多以老虎指代北僚人，可是楚歌这个名字……
“楚歌是谁？”
“楚歌啊，”睿瑾笑道，“是云大人七岁时丢失的老婆，凭着三年的记忆，云大人要一辈子给楚歌守寡呢。”
樱草明白了，大约是云大人小时候有一门娃娃亲，后来小姑娘丢失了，有情有义的云大人绝不另娶她人。
樱草点点头，赞赏道，“世人常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云大人如此出淤泥而不染，实在令人敬佩。”
帐内静了一秒，接着响起谨王爷咆哮的声音，“你跟我说明白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淤泥？！谁是淤泥？！”
樱草跳起来就往帐外跑，边跑边笑，“东西我给你送到了！先回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