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客栈还展着灯。

    本想着附近水患严重,这桥暂且无人经过了,客栈应荒废了才是,何故还亮着。

    严怀自身运气好多了,已经能自己走路了。他最先打开客栈的门,只见客栈大厅里无一人,可柜台最底下传来几声翻找东西的声音。

    严子规率先从严怀身后走到前去,执剑气,对冒出声响的地方道:“谁在那?”

    严怀将手搭在严子规的肩上,侧过身来,看着柜台,道:“我等不是当地仙子,走过这里,想住店歇息,还等告知,是否还有空房?”

    许是听着严怀客客气气的语气,这柜台后才算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人眼睑眉皱,双眸无神,眼角痕迹斑驳,只看眼睛,能推断出是位上了年纪的。

    这双残次的眼睛,定睛回神得眼巴巴看着来者的几人。

    严子规最先入他的眼,一个年纪看起来不过十八九的少年,身姿挺拔,脸上和双肩所呈现出的气势如骄傲的松柏,剑眉星目下有一份足够威风的力量,他的剑闪着比月亮都透寒的荣光,这使他不得不转移视线,向旁看到了严怀。

    严怀虽话见的出和气,但他那一身琼色衣,棕色腰带,通水嵌琉璃护腕,高昂如贵的高马尾束发冠,衬得他似神界战神,人间将军。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只好又向别处看。

    严吟的白发蓝瞳算是少见,但此人兴趣好似不在此,最终将视线定在了严吟的腰间,望着那在黑夜里也不失璀璨的墨玉镶珠龙形佩吃了一惊。

    严卉见着此人还不出来,从戚奂身边走过,定睛看着那人,道:“既已露面,何故不出?”

    只见着那双眼从柜台离开,一身穿检破穷衣的中年男人慢慢走上前,走到严卉面前,不吝啬的夸奖道:“仙子从哪里来?长的真好看,带着的这对耳坠子,真是漂亮。”

    严卉被这么一说,身上有些不自在,起了一身的冷汗,抓过严子规的衣间,将严子规拽到了自己面前,道:“你来说。”

    严怀见着严子规踉跄才站住,不禁笑出了声。又看了眼低着头的严卉,更加肆意大笑。

    严子规早就习惯了严怀对自己的嘲笑,不去管他,自顾自道:“可有干净客房?”

    “有!”掌柜笑起来,打量了几人,道:“我们一人间两人间都有,客几个住哪些?”

    严卉像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严子规,本就不是让严子规问这些,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对店家道:“澎湖下的女鬼最近经常出来抓人,你这店铺还开的好?”

    “自然是不如之前,看几位是富贵人家,这才破例接待。”店家依旧笑着。

    严吟四处望了望,生觉得此地不是什么好地方,于是看向离他较近的严怀。

    严怀正巧着与他的目光错开了去,嘴上道:“那便三房二人间。”

    “好嘞好嘞。”掌柜答应着。

    严怀从腰间拿出一把碎银子,又道:“可要预备热水,我们赶路辛苦,必要通身洗。”

    掌柜接过碎银子,嘴里答应的更加痛快,眼睛却不离钱财。

    严怀又站在严吟的左边,环住严吟的右臂,用头望了望严吟,又望了下戚奂,示意道:“这俩人是贵客,要住上等厢房。”

    掌柜哎下声来,严怀又道:“这两位是女仙子,住的自然也要好些。至于我和你…”

    说着,严怀看向严子规,两人似是心有灵犀,严怀站好身姿,严子规像严怀走近,就在严子规马上要走到严怀身边时,严怀接着道:“我们住上上等!”

    严子规这时也走到严怀身边,与严怀击掌一声,面上乐开了花。

    戚奂鄙夷道:“狼狈为奸。”

    严卉此时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四处逛了逛,掌柜看出严卉的意向,忙走到严卉身旁,道:“我们上上等厢房多的是。委屈了我自己也不能委屈了姑娘们。”说着又看向盛长欢,接着道:“姑娘们金尊玉贵的,可不能……”

    严卉虽说心里舒坦了,但嘴上还是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便只能打断了掌柜的话:“你就一张嘴,上下一动随你怎么说,反正你都有理。”

    掌柜本奉承着话来,专挑严卉和盛长欢喜欢的话来说,没想到严卉会呛他一口,只能尴尬的笑笑,试探道:“那几位就两间上房,一间上上房?”

    严怀刚想应下,又被严卉截了胡:“三间上上房。”

    严怀看着严卉,忙道:“没这么多的银子了。”

    严卉摘下右耳的耳坠,耷拉给掌柜,挽起盛长欢的手,转身向楼梯上去,边走边道:“我们先去选房间!”

    掌柜拿了贵重的东西,心里高兴的不得了,殷勤着跟在两位姑娘的身后,“我带姑娘们去最好的房间!”

    四人看着严卉和盛长欢灿烂的笑脸,也都相识一笑。

    许是这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很久,索性在要入眠的时候却安静下来,月亮悬挂,将月光照在杏树上,杏树叶子的倒影穿过客栈窗间,直至落在了严怀面前的桌上。

    眼看着严子规已经睡熟,他却迟迟不肯入榻。

    严怀慢慢起身,从房内走出,小心关好门,一路寂静无声,路过严吟和戚奂的房间时还特意停下脚步向内望了望。

    天不算晚,严吟和戚奂都还未睡,严怀倒没有进门。

    初春下过雨,寒意依旧在,虽说屋头挂着风铃,但严怀没有心情停下脚步多看看,紧握了握手里端着的食盒。

    终得走过一条长长的廊间,越过一个拐角,正巧着看见盛长欢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拐角。

    严怀本想叫住她,可奈何走得太快,没来得及。

    严怀小跑几步,欲想追上盛长欢,不料从屋前走过时被严卉见着,喊停了脚步。

    严卉刚将头饰和腰饰全部拿下,洗浴完准备和衣而睡,见着严怀,倒是有些吃惊,道:“大晚上不睡觉,你乱逛什么呢?”

    严怀眼看着追不上盛长欢,只好道:“严姑娘这是去哪?”

    “你找她有事?”严卉的视线向下移,转而看见了食盒,将持着盘发的手松下,任着发齐及腰,大步跑到门外,将食盒的盖子打开,“我们客房偏僻,走到我们这,是送我们的?”

    看着盒子里是蜜枣,双眼来了神,道:“你从哪弄来的?”

    严怀磕巴的说不出话,将食盒拿给严卉,道:“你可喜食甜品?”

    严卉小时因为贪吃,一月之内吃了很多甜食,致使她再大些后,一口甜食都再没碰过。

    这是他们几人都知道的,那时严怀和严子规还笑话严卉因此长了蛀牙,吓唬她以后不会在长牙了。

    不喜甜食这事,严怀应该是知道的。

    严卉看出严卉此意,双手交叉在胸前,身子向后一倾,嘴角忍不住上扬,歪着头不说话。

    严怀低了低头,欲言又止,严卉便又向后退了一步,逼着他说话。

    严怀只好道:“既已拿来,不能糟蹋,便转送严姑娘吧。”

    严怀话毕,转身欲要离开,严卉赶忙叫住他:“怎么不当面送?我虽不知她去了哪,但总是很快就回来了,你进屋等她一会也是好的。”

    严怀踌躇了一会,停住的脚又重新抬起向前走,在最后一个拐弯处,严卉喊道:“哪有姑娘夜里吃甜食的,下次早一点。”

    严怀被这么一喊,只觉脸面极烫,好似风声加急,扑面而来。

    严卉清脆爽朗的笑声又传到了严怀的耳中,这不禁使严怀加快了脚步的速度,欲想逃离。

    没走多久,严怀又停下了脚步,转身走回。为了防止严卉发觉,严怀特意从另一处屋檐上轻功绕过,直到瞧见盛长欢踱步,才定下心来。

    严怀眼看着盛长欢左右望了望,为了不被发现,他只能委下身,将头埋进屋梁后。

    等到他深感周围平静下来,才缓缓将腰背挺直。

    瞬时,只看到盛长欢走进的房屋显现出热烈的红光,严怀自身不受控制,慌忙从屋檐跳下,刚要推门而进时,手却停留在了半空,前推无礼,后退无力。

    听着屋内声响很小,那红光也不似点燃蜡烛所致,严怀倒不知该如何了。

    严怀心里担心着盛长欢的安危,但又怕是场误会,擅自闯入有损礼节,只能退到窗前,将窗户纸捅破,向内望了望。

    原本想着,盛长欢来此,定是被什么所困,严怀第一反应想到的,是盛长欢受了伤却没有言明,而独自来此疗伤。

    盛长欢的确打坐在地上,两手搭在腿前,似是在修养。她的背间直挺,看不清脸。但严怀皱起了眉。

    他从未见过修养之人,打坐时需要在周身点燃数十蜡烛围成一个圈。

    且严子规说过,盛长欢的仙法不精,就连御剑飞行都不会,如何修养?

    严怀想问个清楚,但不想唐突,便站在那,一动不动。

    盛长欢终于睁开了两眼,只看着眼前的蜡烛一个个熄灭,瞬间身子一软,直挺的背松了松。

    她叹了口气。

    还是没有感受到其二哥盛昭瑢的金丹和魂魄所在。

    自从盛昭瑢失踪后,盛长欢日日夜夜都会找机会,以身献祭,以血为引,寻亲人的魂魄或是金丹。

    若是还活着,便可感应其金丹,若是真的出了意外身死…那也可感受其魂魄。

    盛长欢又一次,感受无果。

    若是感受到,盛长欢便可直接瞬移到盛昭瑢身边,与其相认。盛长欢怕盛昭瑢认不出自己,还特意在每次祭法之前,都会拿下易容的脸。

    此次也不例外。

    感应无果,盛长欢便将那不属于自己的面重新戴上。

    严怀在屋外看不清盛长欢的脸,但看着盛长欢手中拿着什么贴在了自己的脸上,甚是好奇。

    盛长欢站起身来,将蜡烛一一拿起放进挂在身前的小包里,又拿出一块纱布和一叠粉末,将粉末擦在了咬破的手指处,将纱布包好。

    盛长欢轻念道:“明眸善睐,穿肠寸,断所及,予以拙目之。”

    严怀知晓,此咒是障眼咒法。

    盛长欢说罢,没有任何反应,只好静下心来,重念一番,直到包裹的纱布消失,盛长欢握紧了手,确保在外看不出来受了伤,这才缓缓起身,向屋外而去。

    严怀赶忙轻跑开,眼看着盛长欢离开。

    盛长欢回房时,严卉已经准备着睡下,看着盛长欢回来,严卉笑道:“路上可碰见人了?”

    盛长欢愣了愣,带着些紧张,如坐针毡地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道:“没有。”

    严卉失了大望,将桌上的食盒推到了盛长欢的面前,道:“看看喜不喜欢?”

    盛长欢将食盒的盖子拿下,将蜜枣拿出,眼中似是落了些光,对严卉道:“是蜜枣!”

    严卉笑道:“望绥不知从哪弄来的,特送你。”

    “望绥兄?”盛长欢问道,“他为何送我蜜枣?”

    严卉没回答,只问道:“你喜欢吃蜜枣?”

    盛长欢摇了摇头,道:“家人喜食此物,所以家中常备,倒是看了会觉得亲切。”

    “你若是想家,大可让爹娘搬来身边,求艺后也可团聚。”

    盛长欢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严卉见状,自知说错了话,赶忙又道:“我家中长辈死的早,又是独女,没什么亲人,好在有这些朋友,我们一起生活,日子会一日好过一日的。”

    盛长欢嘴上答应下来,但终究没有点头。

    严卉又转移话题,“定是望绥问了清然你爱吃何物,清然却记混了,这堂兄如何当的,虽是远房,但也不能如此不上心,待明日,我定帮你打他!”

    “严姐姐,多谢你,但我们俩家常不走动,他带我拜在这里,已经很感谢他了。”

    “不要喊我严姐姐了,既然师傅肯收你,我们便是同门,你可唤我师姐,合该喊望绥和清然为师兄。”

    “我还没正式被收下…”

    严卉打断盛长欢的话,道:“不差这几日。”

    严怀望着盛长欢回了房,想着问个清楚,可在屋外不决几刻,倒是没了上前的勇气,直到屋后又传来了几声脚步,严怀才赶忙重回了房,以免不被发觉。

    为何躲避,严怀自己都不知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由近及远,又好似传在耳边那么近在咫尺,严卉最先听到,听得出不是严怀的脚步,于是打开门想看个究竟。

    门外的确有一人向前走来,屋檐下悬挂的风铃印在黑漆漆的轮廓,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一人型的轮廓线越来越清晰,直到戚奂走到光亮下。

    严卉放下心来,见着戚奂,道:“你怎么也来了?”

    戚奂没有停下向前的脚步,不解道:“也?”

    严卉摆摆手,道:“没什么。”随后又道:“你怎么走到这来了?”

    戚奂走到严卉前,微收了收下颌,本俯看严卉的眼神透过严卉,顺着严卉的肩膀,瞄到了坐在门前不远处的盛长欢,正对着盛长欢那一双美目盼兮,双眼盈盈道:“我想与严姑娘聊聊。”

    “啊?”严卉说着向后转去看着盛长欢,又看回戚奂,有些木讷。

    盛长欢站起身来,对戚奂点了点头。看着严卉不放心,盛长欢又对严卉点了点头。

    盛长欢终于主动开口说话:“去哪?”

    戚奂踏进房,握住盛长欢的手臂,拉着她使着轻功飞到了屋顶。

    盛长欢踉跄两步,也好在站住了。

    严卉看着戚奂和盛长欢二人一起飞去屋顶,瞬间有些瞠目结舌。

    盛长欢踉跄那两步时,戚奂一脸的柔情,伸出手来护在周边,生怕盛长欢掉下屋去的样子,严卉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两人坐下后,许是说话声太小,严卉也听不到。

    严卉回了房,不断在屋内踱步,从床头走到浴房,又从浴房走到桌前,怕着盛长欢与戚奂早就认识,感情不绯。

    这严怀好不容易开了窍,喜欢的人有自己心爱之人,而且也居然是别人的心上人?还是,神君的心上人?

    盛长欢十岁时便与戚奂认识了。盛长欢经常带着戚奂去玩,戚奂也常常去盛家蹭饭,两人性格相似,不出半月,就已经成了好朋友。

    屋顶上的两人,不知如何开口,只傻傻的坐在那,一个瞧着天上的弯月,一个盯着地上已经落在污水里的杏树叶子,终得盛长欢忍不住,最先问道:“我在城主府外等你们来时,最怕的就是你来后我看到你会忍不住哭。”

    戚奂这才看向盛长欢,道:“你忍住了。就像,我忍住了一直瞧你,忍住了和你相认。”

    盛长欢这才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

    戚奂看着盛长欢的脸颊,不禁皱了皱眉,装作一副轻快模样,道:“你这脸是谁给你做的,也太丑了,全脸上下,也就你的眼睛还算是你自己的。”

    “哪里丑!”盛长欢鄙夷道。

    戚奂突然道:“你到底多久没有睡过觉了。”

    此话是个陈述句,没有一丝问感,盛长欢别过脸去,小心道:“昨夜就睡得安稳啊。”

    戚奂的神色不再那么轻快,道:“我找到你时,你昏迷不醒,我原本以为是女妖给你施了法,我用了顺醒术,你也未醒,喊你姓名,也无征兆。但你不过一个时辰就醒了过来,可见,你实在是忍不住睡下了。”

    盛长欢没有再说话。

    戚奂顺着话,又道:“今日夜里,睡不安寝吗?”

    “是天亮的太快。”

    “可用过安神之物?”

    “仍睡不安稳。”

    “你想怎么报仇?”

    “啊?”盛长欢对戚奂转了话锋感到局促,但现在,除了戚奂,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完全相信,于是道:“学的仙法,杀尽鬼手等伤天害理之辈。”

    “你这仙根,如何学的?”戚奂没有一如既往的玩笑,郑重道:“你仙根破损如常人,伯父伯母本想将你与盛蕊喝了忘川水,转投去凡间,可心下不忍,还是将你们留了下来,不就是因为你二人仙根一个不在一个破损难生,就算让你活得千年万年,你也杀不了一个鬼。”

    盛长欢收紧了搭在大腿上的手,道:“那我就跟着一起寻魔丸,找到魔丸,摧毁了魔丸,鬼手杀尽便是指日可待。我没有仙法,我仙根破损,但这不是还有你们吗?江湖天下,正义者十之有六,只要我们齐心,哪里有杀不尽的鬼?”

    “江湖若是有十之六的人如萧墨兄般光明磊落,黜邪崇正,他又何必枉死?伯父伯母又何必…”戚奂脱口而出的话停在了此处,他眼看着盛长欢的面色不好,连忙又道:“我们不能靠别人。”

    戚奂站起身,立在盛长欢的面前,蹲下身来,与盛长欢齐平双目,肃道:“仙法之路不通,我们便走术法。等到,你可以保护自己,甚至能保护弱者的那一天,我陪你去报仇。天下大道,有一条算一条,只要出现鬼手,邪祟,妖魔,甚至是魔丸,我们全都一起杀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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