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也不是外人,竟是卫氏的一户陪房之子,名叫赵雨。

    卫氏不受陆顶云待见,也难怪他跟着倒霉。

    穆檀眉有一搭没一搭问他,不一会赵雨竟险些落泪,“这本是家丑不应脏了大人耳朵,可夫人原在卫府时就过的不容易,好容易出了阁,本以为是云开雾散,谁知更是处处艰难,连小可家这种世代忠心的家仆,都成了不堪重用之人。”

    赵雨顾不得失言,继续絮絮诉苦,“夫人陪嫁里本有两三个铺面,可都不在青州,时间长了疏于管理进益越发的少,前几日夫人无法,只能遣了小可的老子娘回京中娘家借银子使……”

    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把卫氏的老底都抖了出来,穆檀眉眼皮一跳,赶紧将话岔开了。

    她知道卫氏虽然出自翰林府,却不过是老翰林的庶子庶孙女,家中只负责帮府里管着庶务,不算什么金尊玉贵的小姐出身。

    可怎么会窘迫到这般地步?

    穆檀眉下意识把账记在了陆顶云头上,转念一想,又觉得陆顶云是个好面子的虚伪之人,不会由着媳妇儿瞎折腾。

    那就怪了……

    低头见赵雨哭丧着脸,心里生出些不喜,不论如何家主放了他的奴籍,又将他塞入州衙为吏,算不得苛待了。

    到底是别家的事,穆檀眉暗道回头该给陆晚娇提个醒,便不再费心。

    等她看过半塌的马厩,把支钱买料,找人修缮、医治伤马的一应杂事吩咐下去,总算见到了她的公务场地。

    窄窄一间屋子,仅开了一道小窗,昏暗而隐蔽,穆檀眉却比较满意。

    她毕竟不是真土著,又是木秀于林,初来乍到时避开些众人视线,未尝不是好事。

    穆檀眉很快适应下来,摊开书案上几摞厚厚的事卷粗略一看,有些讶然。

    原来前头的事卷记录着前几年青州府及下辖县镇,关于牛马等贵牲畜的选入和分配名单,最后一卷则是今年计划选入和分配的名录。

    在大献朝马是朝廷所有,不得私自驯养和宰杀,如有买卖必须经过官府,牛也是类似情况,除了可以私自驯养,其余买卖宰杀诸事亦要报备官府,因此这其中的油水可大了去了。

    选种繁殖,名额发放等每一个环节,皆可用来敛银。

    穆檀眉咋舌,这可是茅屋里藏金矿,真正的肥缺,这么大一块肥肉送上门,她却只觉得心里发虚。

    不会有人想害她,诬陷她贪墨吧?

    她正琢磨此事陆顶云是否知情,那头却倏地传来一阵轻幽幽的通报声,“大人,知州大人要来见您了。”

    吓得穆檀眉一哆嗦,她定定神打开门,赵雨殷切地等在门边,竟是自作主张来给她通风报信了。

    “知道了,退下吧。”穆檀眉淡淡道,不再给他眼神,拍拍官袍迎了出去。

    不远处陆顶云背着手立在马厩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眼前的少女像模像样的穿着官袍,一脸从容不迫的笑模样。

    他心情顿时复杂起来,哼了一声,“你倒是适应得很好。”

    穆檀眉心里有疑问,没空跟他斗嘴,干脆直奔正题,“大人找下官有事?”

    总不能是来骑马的。

    陆顶云板着脸,声音里带了丝怒意,张口就是责问:“你办下的好事,还有脸问我?如今整个海右省的人,都在造谣本官办案无能,当众放跑了命犯,就连巡抚大人都派人传了信,痛斥本官失职!”

    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穆檀眉硬是听懂了。

    这是卢荆至今潜逃在外,陆顶云办事不力挨了骂,面上挂不住,所以才迁怒到她。

    摸准了领导心思,穆檀眉更不怕了,干脆等他说完后进屋倒了一盏茶,义愤填膺地端给他。

    “您不必自责,这不过是风言风语,时日一长,也就散了,况且那晚大人神断,无异于青天在世,青州的百姓都会为您说话的。”

    见对方脸色稍缓,穆檀眉又劝道:“那卢荆手无缚鸡之力,又要隐姓埋名,在外能得几般好?想必很快就会落网的!”

    这话恰好合了陆顶云心意,他长吁一口气,欲言又止,“此事与你相关……”

    穆檀眉从善如流,“我定当协助牛大人,全力侦破此案!”

    “你肯上心就好。”陆顶云目的达成,本想拔腿就走,待看到面前漆料斑驳的小屋,面上微尬,略一犹豫还是走了进去。

    他有心关心养女两句,谁知搜肠刮肚半天也没能开口,恰巧一低头看见了摊在桌上的卷录。

    陆顶云顺手拿起,越看越皱眉,末了脸色难看的道:“这是谁放在你屋里的?”

    看来此事他并不知情,穆檀眉索性实话实说,“安排我在这上值的是牛大人,收拾屋子的是个管马小吏,叫赵雨。”

    看对方茫然,她补充道:“他原是夫人的陪房小子。”

    陆顶云愕然,随后有些厌恶道:“没想到我陆家,养出了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这卷录你不必看了,我自会处理。”

    他纵然不喜穆檀眉,有意将她扔远些,以示界限,却未想有人敢趁火打劫,拿陆家的养女做局。

    只怕是想顺势拿了这把刀,捅到他自己身上!

    穆檀眉早等着这句话,见陆顶云脸色铁青,见缝插针道:“下官有个主意或许能揪出幕后之人,不知大人愿否一听?”

    陆顶云憋着气,“你说。”

    -

    今日是小穆大人正式上任的第三天,青州府衙内早已传遍了她的八卦。

    吏目署里齐刷刷坐了一屋人,各自忙碌政事,何吏目合上手头的案卷,忽地一笑。

    “咱们那位小穆大人还在守着马号呢?”

    有人接过话,奚落道:“可不是嘛,在座诸位都是读书人,身负正经功名,唯独她一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咱们大人最重官声,又无奈与小穆大人沾亲带故,可不更得铁面无私了?”

    何吏目颔首,余光瞧见院判牛大人莅临,赶忙帮腔。

    “要我说牛大人才是受了无妄之灾,整日被那位歪缠,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忽然有人干咳两声,何吏目抬头一看,哑了火。

    原来众人口中的小穆大人,不知何时竟跟了过来,将正主堵在了门口。

    穆檀眉笑眯眯的打招呼,“牛大人怎藏在这里躲懒,让下官好找啊!”

    院判牛大人苦着脸,干笑了一下,“小穆大人真是好学不倦啊,是又有不懂之处来问我?”

    穆檀眉笑着点头,“今日便要选牛分牛了,我看了往年您定下筛选农户的要求,还有几处不太懂,特来请教!”

    “左不过是那些流程,小穆大人依例办事便可,不必深究,不必深究哈。”牛大人打着哈哈,敷衍了她两句调头就要走。

    穆檀眉看他步速飞快,故意提高嗓音不急不慢道:“因看不懂,下官恐出纰漏,就另想了一套法子选牛——”

    不远处的人站住脚,顿了顿,继而转过身来,脸上堆着笑。

    “小穆大人想了何法?”

    穆檀眉正要答话,忽而响起撞钟声,她作紧张状指指日头,作揖告辞。

    牛大人的笑脸一点点冷了下来,他告罪一声事务繁忙,朝着选牛场疾步赶去。

    走到一片密竹林后,他拱起手学了数声鸟叫,许久才有一人慢慢走了出来,嘴里唤他“四舅”。

    牛大人目露不快,“你怎么才出来,算了,我有话问你,那个姓穆的傻丫头到底将选牛法改成了什么样子?”

    对方面色灰败,抖着手朝场中一指——

    不大的圈地内,居然满满登登挤了十几头牛,各个膘肥体壮,油光毛亮,还不时与身边的主人亲昵互动。

    叫人一眼便能看出优劣脾性。

    见了此景,牛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暗骂死丫头不懂规矩,不讲章程,竟将他的推举法临时改成了围牛评比法,乱了大计!

    “你且下场去评,我自有法子成事!”

    三刻钟后,州衙里白日炸烟花,穆檀眉接到信号赶至州署大堂,再次见到了牛大人。

    他心如死灰地倒在地上,右手食指不自然的弯曲,手边散着几片碎纸。

    穆檀眉一眼认出了上面的字迹,心知这是人赃并获,被抓了现行。

    真没想到看起来很精明的牛大人,会亲自铤而走险,选择调换比分这种笨法子。

    穆檀眉见他蓬头垢面,同情道:“您动私刑了?”

    陆顶云气得瞪她,“自然不会!”

    说完摆摆手,让人将他拖了下去,和包含赵雨在内的其他从犯关在一起。

    陆顶云嘟囔一声,靠坐在高背椅上放软了语气,“你可知道我为何容不下他?”

    “是因为他失了忠心?”

    “不错,你一贯聪明。”陆顶云看她一眼,“水至清则无鱼,对手下人,我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毕竟你也是这么敛人钱财的,一路人嘛!

    穆檀眉腹诽,忽然心念一闪,试探道:“与他合伙私贩牛马生意的人,是夫人?”

    “不,是她的胞兄,你那不成器的舅舅。”

    陆顶云走到窗前,深深一叹,“家丑不可外扬,但你是自家孩子,我也无意瞒你。”

    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便宜亲戚,穆檀眉无语,可她确有几分好奇,配合的作出洗耳恭听状。

    “这两年我与卫氏多有不睦,她听多了陪房赵婆子挑拨,常常去信家中与胞兄卫岚诉苦,一开始是贴补些财物,后来竟听信哄骗,为了给他谋财,联合外人背刺我!”

    陆顶云恨恨难平,“幸好牛山出身贫贱,受族里拖累,无心谋算大事,不然,不然!”

    他一连咬牙说了两个不然,才忍住怒意,穆檀眉换位思考,也觉得一阵后怕。

    别人府里是铁板一块,陆顶云家简直筛网一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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