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允麟说着还朝穆檀眉热络地眨眨眼,“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穆表妹?”

    穆檀眉置若罔闻,心思都放在了别处,刚才一进屋她就没见到陆晚娇的身影,偏偏屋里摆设乱成一团糟,彰显出陆晚娇曾来过正院的事实。

    想来是她没忍住脾气,被陆顶云勒令回去禁足了。

    穆檀眉压住火,淡淡一笑,“我倒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快些将卫家舅舅舅母送回京中安葬。”

    卫允麟脸色一变,不料这小丫头竟然不识抬举,甩了脸色。

    “京中路远,穆表妹这是何意,难道是想看着两位长辈烂在路上?”

    “你多虑了,她不是那个意思。”

    陆顶云受到启发,拍掌叫人进来,当着众人的面将运送棺椁的人手,所需冰块车马等悉数吩咐下去,而后和颜悦色地拍了拍卫允麟的肩膀。

    “你放心,我这个当姑父的一定安排妥当,让他们落叶归根。”

    穆檀眉满脸诚挚,与他一唱一和,“这下卫家表哥总算能放下一块心病了。”

    卫氏哭声一顿,心里对送葬的排场有几分满意,不知足的试探道:“那哥哥的随葬银?”

    陆顶云依言答应,“妻弟他英年早逝,我自当封上厚银,让他走得更踏实些。”

    “老爷说的是,哥哥他毕竟是死在了拜会咱们的路上,不能让他泉下有知觉得心寒哪……”卫氏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消失在了陆顶云警告的目光下。

    陆顶云心里烦躁她拎不清,“妻弟是因病而亡,与别人有什么关系,你悲伤过度,心思未免太重了。”

    卫氏方才哭得不管不顾,什么诛心话都往外倒,现在理智回归,反倒不敢与他顶嘴了。

    她搂住哭泣的侄女,偷偷撇嘴,“知道了。”

    他不由分说把事了了,害得卫允麟根本没空打断,只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他视线扫过战战兢兢的姑母,在那张悲戚戚的脸上略做停留,忽然心情变好,爽快的答应下来。

    “那就请姑父安排一个院子,让我和妹妹落脚。”

    穆檀眉和卫氏皆是愣住,听话里意思,卫家兄妹都这么大了,居然还不知道避嫌吗?

    陆顶云眼都不眨,“贤侄不必担心,送葬之事耽搁不得,我让他们快些准备,只消半个时辰你便可扶棺回京了。”

    竟赶点回转的余地都不给他,卫允麟无法,退而求其次道:“颠簸了这些日子,小侄和妹妹身子都有些不大好,若是强行上路,只怕,只怕会步上爹娘后尘。”

    说的卫氏心疼起来,“老爷!就让两个孩子在檀眉从前的院子里,好好休整两日吧?”

    他说的可怜,若是强行将人逼走,传出去恐会损了自己名声,陆顶云无法,退了一步。

    “那就再留一夜,明日辰时准时上路。不过,允麟不能留在内院,就住在附院外书房里吧。”

    卫允麟眉开眼笑,拉着妹妹磕了头,“多谢姑父!”

    家事一平,穆檀眉没了逗留的理由,本想请辞回家,转念改变了主意。

    她笑了笑,“好久没陪大人和夫人吃饭了,怎么今日没见到姐姐?”

    陆顶云得她帮忙,不好再驳了面子,便借着话顺势把陆晚娇的禁足解除了,“她胆子小,先回去休息了,陆妈妈,去叫小姐过来用晚膳。”

    等确保陆晚娇无碍,穆檀眉浅浅动过几筷子后,打道回府了。

    暮色已深,她年纪小,进陆府前还特意换了常服,为安全计,选择绕远走大路。

    谁知才走了两步,就被前方一道披着斗篷的消瘦身影,遥遥堵住。

    穆檀眉一惊,不动声色的飞速打量对方,心里想着对策。

    那人站在街灯昏暗处,显然是刻意在等她。

    穆檀眉福至心灵,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司公子?”她试探道。

    对方果然颔首,防备的四处张望一圈,然后径直朝她走来。

    司延槿没摘兜帽,一张好看的脸笼在阴影下,翘了翘嘴角,“好久不见穆姑娘。”

    他微微停顿,又更正道:“该叫小穆大人了。”

    “你消息倒是灵通。”穆檀眉笑出声,按耐住满腹的疑问,压低了声音,“你可还好?如今在哪里落脚,缺不缺银两周转?”

    “你别担心,我一切都好。”

    他好似轻轻笑了,“敌暗我明,我不便逗留,姑娘切忌保重。”

    语毕将一团棉布快速塞入她手中,沉默片刻,头也不回的走了。

    穆檀眉目送他离开,将布条收好,神色如常的回了家,伏月和刘虎两个小丫鬟守在院门前,久等主子不来,正要焦急的使人去寻,见到穆檀眉的身影总算松了口气。

    刘虎心直口快,小小埋怨道:“大人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把我们都急坏了!”

    “是我疏忽了,忘了差人知会你们一声,今日陆府来了远客,晚娇请我去作陪了。”穆檀眉道歉。

    “大人见到陆小姐了呀!”伏月欢喜起来。

    两个丫鬟都受过陆晚娇的恩情,闻言纷纷聊起她的好来,穆檀眉听她们叽喳不停,揉了揉眉心,干脆允了她们回房休息。

    她自己倒了热水,洗尽满身疲乏,将司延槿塞给她的布料拿出来看。

    上面是一家灯笼店的地址,位于青州下辖的满月镇上,想必司延槿就暂时落脚在这里。

    穆檀眉记下店名,伸手要烧了布料,却忽然被它奇异的纹理吸引了,她重新拿起来仔细一看,认出这是青州东邻的济州府的特产,依稀记得叫什么“济州白”?

    司延槿怎会用这种布料传信,难道他近日来还查到济州府去了?

    穆檀眉思索着拿起剪刀,在空白处剪下一角布料留存,其余的照旧焚尽,然后将一头湿发擦干,拿出晨课时先生的批注,一一对照修改。

    因学得有些晚,次日是被伏月叫醒的。

    “大人,有一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伏月一边给她梳发,一边小心翼翼地看她脸色。

    若当真不该讲,这话也到不了她耳中了,穆檀眉抿嘴无奈道:“你说就是了。”

    “奴婢今早听吕妈妈说,陆大人不打算送卫家两位小主子回京了,只让下人代为送葬。”

    什么?穆檀眉眼皮子跳了跳,这倒是令人出乎意料了,她沉吟道:“是谁打听的消息?”

    伏月摇摇头,“吕妈妈说不用打听,陆家并未隐瞒,听说是知州夫人怜惜侄儿,怕他们回京后触景伤怀,亦或者无人照顾,才做主要他们留在陆府常住的。”

    她脸上露出畏怯,又犹豫道:“听说陆大人先还觉得不像样子给回绝了,是夫人又疯又闹以死相逼,大人这才让步。”

    果真愚笨。穆檀眉没滋没味的嗯了一声,心想古人讲究娶妻当娶贤,默认妇人婚后自当为了夫家兢兢业业,想来陆顶云也是持此心思,才选择续娶了家世不显的卫氏,方便拿捏,如今可谓是自食其果。

    陆顶云自诩英明,尚把这么一位糊涂人迎娶进门,换做寻常人家,岂不是早早就被人算计的家破人亡了。

    倒是卫允麟颇有能耐,也不知道他给卫氏灌了什么迷魂汤,才过了一夜,卫氏就肯替他卖命了。

    一物降一物,且让陆顶云跟卫家人斗法去吧,管他闹成鸡飞狗跳,只要别把歪主意打到陆晚娇身上就好。

    谁知被她一语成谶,才过了两三个月,陆府就传出了一件荒唐事——

    卫氏做主要撮合陆晚娇和她娘家侄儿定亲,美名其曰亲上加亲。

    穆檀眉拆开信,开篇就是陆晚娇转述的,陆顶云知情后,如何大骂卫氏说话堪比狗放屁,用词粗鄙难听,显然是气得狠了。

    接下来就是细细地描述了事情经过,最后宽慰穆檀眉一番,直言自己就当看猴戏,陆顶云知道轻重绝不会放纵卫氏胡来,让她切莫担心。

    随信还附来一封申报书,穆檀眉打眼一看,见上头尽是些女户迁籍等内容,还誊录着自己的名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难怪她的女户迟迟未批准,原来是被陆顶云压下了,穆檀眉怒极反笑,恶人自有恶人磨,也活该他摊上卫允麟。

    转眼寒冬已至,腊月二十五日,青州府降下了初雪。

    瑞雪兆丰年,青州百姓热热闹闹的采买着节礼预备过年,远在大献最北端的关隘却不太平。

    风雪肆虐了月余,九边等地俨然沦为了冰天雪窑,本就物产不丰的平遥县一夜之间断了粮。

    大雪封城,平遥知县张启洲带头节衣缩食,领着全城百姓挨了五天饿,到底支撑不住了。

    他焦头烂额的在县衙门口踱步,因天寒地冻大为影响了驿马传信的速度,一直到了天色擦黑,总算等到了“驾驾”的马蹄声传来。

    驿使的双腿冻得有些不受控,翻身下马时险些栽在地上,张启洲一把搀扶住他,着急道:“怎么样?户部可有回话?”

    “回了大人,清吏司仓场主管胡大人说,今岁该给咱们的粮饷,早在十月就一升不差的悉数拨下了,大人若仍然不够吃,只能自己想法子筹粮,亦或者等他逐级上报,求圣上定夺补粮增放之请,只是层层冗杂下,要正月才能得信了。”

    张启洲大失所望,不死心的追问,“你可禀明平遥是遭了灾,是迫于无奈才去要粮的?”

    “大人的话,小吏一字不敢错漏!”

    他先还笃定,继而心生气馁,“莫非大人真的要去筹粮?可是谁又肯接济咱们呢……”

    是啊,今年不算丰年,他必须想出一个行有余力的人选才行……张启洲紧皱着眉,冥思苦想半天,突然茅塞顿开,坚定地抬起头来。

    “他富,就借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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