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儒,书院,宣讲?

    穆檀眉眼前一亮,见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主动提及女子也能求学听讲,不禁希冀起来。

    莫非此地文风盛,城中子民多受经世之儒教化,对女子读书呈不为过的态度!

    “敢问这位官爷,孙教谕的讲学是在什么时候?”

    年轻城卫一愣,“你不知道?就是即日起宣,一连三日,而后县试就要报名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穆檀眉来了精神,神采奕奕与城卫谢别后,带着丫鬟刘虎直奔奉符县衙,就近寻了个客栈宿下。

    她本打算去县衙报名后,在奉符县里转一转,可现在得知孙教谕已经开讲,报名的事便不急于一时了。

    穆檀眉收拾出一个小书箱,将紧要的经籍连文房四宝一并纳入,再叮嘱一番刘虎留守客房,自己脚步不停的朝山下去。

    岳宗书院是海右省的第一大书院,开宗立派之人乃前朝的一位翰林,因大翰开国时不愿投诚效力,就避世回乡创办了这里。

    因祖师爷潜心修学不入世的做派,岳宗书院近百年来始终自成一脉,吸引了众多大儒贤人在此地闭关。

    穆檀眉也是读书人,对此圣地向往已久,只是碍于身份,疑心老儒生迂腐死板的通病,会因她是女子看不起人,才不愿来自寻死路。

    谁知竟然是她偏见了。

    穆檀眉拐出主街,顺着清幽的绕山路一路向北,约两刻钟功夫,忽然远远听到一老者悠扬的诵念声。

    穆檀眉怔了怔,加快脚步绕过两道弯,眼前登时露出了一座掩映在密竹林间的恢廓宅院。

    院门敞着,顶上牌匾鸾翔凤翥着四个大字——岳宗书院。

    她到了!

    穆檀眉按耐住激动,偏头看了看四周,奇怪的是偌大的书院竟然没有门房把守,她犹疑该不该直接闯入,忽地看见不远处立了一块奇石,上面似乎篆刻了字。

    她走进一看,原来石头上所刻的正是书院规矩。

    起首一条,是引用了一句诗“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所以说凡拜会者,须有向学之心,否则不准入内。

    这是一条虚规,是否符合全靠个人素质如何了,穆檀眉点点头,继续往下看。

    第二条,则是说不动笔墨不读书,是以要求拜会者须备纸墨笔砚,方可入内。

    这不是巧了?她庆幸自己一直信奉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原则,所以书箱里的基础装备从不离身。

    再看最后一条,穆檀眉却是越看越隐隐激动,只见上面写着:学之证道,无层级可分,非妇孺妪叟所别,是以进出山门者,无拘无束也。

    她久久立在院规石前,心中大受震撼。

    这半年来,她始终难以接受这个落后的,原始的陌生世界,直到此刻,才找到了归属感。

    穆檀眉拜别一尘不染的院规石,寻着老者的讲学声步入内院。

    内院中庭竖立着一座石像,并非别处常见的孔圣像,而是仓颉造字的形象。

    仓颉像周遭围种着四君子花草,再往外则是无数张书案,一圈圈向外依次摆开。

    院中早已坐满了学生,簇拥着居中的一张老木桩案,和靠在案边专心讲学的鹤发教谕,对有人进来浑然不觉。

    穆檀眉已经见怪不怪,她视线所及,果真发现在坐之人上到古稀老叟,下至蒙童孺子,比比皆是,人群中更掺坐着几位年龄不一的女子,众人亦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她不禁苦笑了下,暗道明明是理所应当之景,自己竟然被同化的大惊小怪起来了。

    不一会儿,孙教谕讲声一停,院子里立时响起了琅琅读书声,穆檀眉受氛围所感,寻了个空位坐下,还不等掏出纸笔,突然听见教谕叫她。

    孙教谕早就留意到了这个文弱的生面孔,一捋短须忽地点道:“式微式微,胡不归?是何出处啊?最末座的女学生你来答。”

    穆檀眉第一反应觉得他捋须的动作莫名熟悉,转念又想,没想到她在古代还体验了一把老师点名,双腿却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好在问题十分简单,她下意识道:“回先生,此句出自《诗经》中的《国风·邶风·式微》一篇。”

    她不想冠上加冠,因此只是言简意赅回应了夫子问题,并未多嘴解释含义。

    孙教谕看她镇定自若,对诗经内容信口拈来,不禁微微惊讶,多留意了两眼。

    莫非知府所提的人,就是她?

    孙教谕顿时有了猜测,他身为本次县试的副考官,早已从上官乾封府知府口中,得知了这个独此一份的考生,只是没想到他们提前在此遇见了。

    几息之后,孙教谕压下了眼底的探究,微微满意地颔首,示意她坐下,随后继续讲起了学。

    许是顾及听讲学生的学识进度不统一,孙教谕未讲什么深奥内容,不过他乃通儒达士,口中一字一句皆是由表及里,浅显易懂。

    待日头西斜,近日讲学课毕,穆檀眉随着人群出了书院,犹觉得收获匪浅。

    许多曾经不曾留意的基础,经此点播补足了短板,变得格外扎实,她与寻常读书人不同,幼时家墅中的夫子认定她是女子无需科考,又是来陪读的假小姐,因此不敢敷衍陆晚娇,却时常对她视而不见,还是后来陆晚娇日益长大知事,才发现了此事,大吵大闹一场迫使陆顶云换了新人。

    这般三日下来,穆檀眉自觉进步神速,她同众人一起行过谢师礼,一路紧赶慢赶,踩着点儿在礼房落锁前抵达。

    县衙比青州府衙要小上两圈,报名处的礼房更显得逼仄挤人了。

    胥吏正要下值,忽然听到急匆匆的脚步跑来,头也不抬的不耐烦道:“怎么又来迟了一个,也是要报名县试的吧?说吧,姓名籍贯,还有可带着浮票了?”

    厅内少女声脆生生地答道:“带了,还带了识认官印结,劳您一并核对。”

    那胥吏正待核对信息后,为来人签署担保印结,闻声险些三魂吓出了七窍。

    开什么玩笑?怎么是个女的!

    他傻愣愣地对上穆檀眉含笑的目光,蓦地勃然大怒,“哪来的小女子,胆敢擅闯衙门戏耍本吏!”

    穆檀眉从容不迫,“官爷误会了吗,学生恰恰是来报考的。”

    “去去去!你是不是疯了?本吏没空跟你开玩笑,快走,不然板子伺候!”

    胥吏压根不听解释,亲自要来推搡她,穆檀眉一矮身闪过,凛声呵斥。

    “看好了,这是浮票和识认官印结,都能证明我的身份。”说着,她嘴角翘了翘,“难道您没听到吩咐,这届县试有我这么一位女子下场吗?”

    两件证信摆在面前,结结实实的给了胥吏一棒,他有些发懵,再三检查过真伪无物,一滴汗顺着额发滴在地上。

    浮票,相当于身份证,上面记录着考子的身份信息和形象外貌,详细地追溯到了祖上三代人。

    识认官印结,则是准考证,除了考子的基本信息,还记录着考子的成绩和履历,最后再由负责相关的官员签署结印担保。

    胥吏看着印结上明晃晃的青州知州官印,面上不尬不尬地抽动了下,上下打量着她怪异道:“原来是青州的穆吏目啊,怎么好好的入了品的官大人不做,跑来苦哈哈科考了?”

    口中轻蔑至极,连句大人都不肯叫,可见僭越之心。

    穆檀眉淡淡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她已经看出眼前这小吏,对此根本不知情了,也不知道是县衙内部闭塞失职,还是知县老爷妄自尊大,认定她不会前来赴考。

    她不屑跟肤浅小人计较,冷然勾唇道:“老骥伏枥尚有千里志向,读书人科考,更是天经地义,想必不用在下费口舌解释。”

    见这丫头说翻脸就翻脸,硬气的很,胥吏但凡有些怕了。

    他虽然不怯穆檀眉,可对她身后那位明摆着的知州大人,却难免三分惧怕。

    “行了行了,废话这么多。”他抱怨着,低下头依例将手续走完,在识认官印结上盖下准印,扔在桌上。

    穆檀眉将两张印信好好揣入怀中,漫不经心的一点下巴,道了声劳驾,拔腿就走。

    留下胥吏瞪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过了会儿,忽然幸灾乐祸地笑了。

    “凡是举试,皆要由五名同考者结保,再由一名廪生身份的秀才作保,你一个小丫头想顺利考试?做梦,这万里长城才迈出了第一步呢!”

    若是他的歹念让穆檀眉知道,只怕她反会讥笑,从圣旨下来的那天起,她无时无刻不在盘算应考的事,这种明显的歧视和难处,她早做了防范。

    刘虎等在客房里一整日了,见到主子面上含笑的回来,立刻惊呼一声:“大人!您是拿到印结成功报名了对吗!”

    穆檀眉笑着颔首,拍拍她,“你呀,帮我把陆大人的那封亲笔信找出来。”

    “嗯!”刘虎高兴地打开包袱,好奇地问:“大人不是说这信能自救,不到关键时候动不得吗?”

    “是时候了。”

    穆檀眉盯着信封上的名字,心道她明日就去找曲吟曲廪生作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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