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了。”

    穆檀眉盯着信封上的名字,心道她明日就去找曲吟曲廪生作保!

    扯着陆顶云的面子做旗,总比她冒冒然去撞南墙要强上一百倍,尤其这信来之不易,陆顶云一向好面子,自然不肯为女子出头求情,还是因雪灾带头捐粮一事得了圣心,他才同意写信。

    信上的这位廪生,是陆顶云当初乡试时同年的秀才公,区别是一人榜上高中,另一人却名落孙山了。

    自此曲吟消沉了几年,一心扎在了兵书阵法之道上,夜以继日的潜心研读,更是彻底断绝了科考的心思,不过他与陆顶云的情谊倒是始终如初。

    穆檀眉在陆家时,常听陆顶云提及这位同年,对其半是惋惜半是推崇,以至于她都对曲吟此人产生了兴趣。

    能让陆顶云这种刚愎斗筲之人高看,曲吟必有独到之处。

    穆檀眉为表示尊重,提前半条街下了马车,顺便观察起了曲吟所住的街区。

    这里已经处于奉符县郊了,人烟不及田地多,曲宅就坐落在一片沃田之间,三进的院子外规律地排布了十余架鹿砦,让人望而生畏。

    鹿砦,是一种古代常用的御敌工事,通常用数根削尖两头的树木或是粗竹,组扎成长排的尖刺,用来守备军营,亦可抵挡敌骑冲营。

    巧的是穆檀眉前世的单位就保有这样一件藏品,只是与眼前的鹿砦形式不太相同,是以她并不陌生。

    穆檀眉看得连连点头,越发觉得这人有点意思,想了想,她没有冒然上前叩门,而是向前几步扬声自报家门。

    “在下穆檀眉,经云先生指引特来拜会阁下!”她一连说了三遍,终于有了回应。

    宅子里有个声音由远及近,爽快道:“我有些腾不开手,穆姑娘请进!”

    “多谢,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她遥遥一拱手,却没急着进去,反而四处打量一番,从脚边田垄里挑选出了一块圆石,打算用来探路。

    开什么玩笑,她总不能拿肉身讨教资深阵术爱好者的院子,万一中个什么套索绊栓之类的陷阱,她可真是哭诉无门了。

    穆檀眉一抡胳膊,沉甸甸的浑圆石头沿着石板路径直滚了进去,她刚要放松,突见石头在抵达院门的那一瞬,被一张巨网结结实实地套住了!

    还好她多疑,不然丢大人了……穆檀眉张了张嘴,举起手背抿抿额角的碎发,定定神大踏步走了过去。

    曲吟让她自便,她依言照做,蹲下身仔细地检查了地上的落网,然后又仰起头顺着连接的绳索去看那装置本身。

    原来是一个改版的拌棍落石机关,改变了配重爪形等细节,以控制巨网的收放,颇具巧思。

    “果然有真章。”她自言自语称道,头顶却忽然传来一个开朗的男声,难以为情的害羞一笑。

    “对不起啊穆姑娘,我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收陷阱,差点害了你。”曲吟羞赧地挠挠头,继而满眼期盼的看着她,“不过,你真认为我的陷阱做得好?”

    穆檀眉怔了怔,点头承认了,“秀才公擅军阵兵法一道我早有所闻,可没想到您在御敌工事上也颇有建树,不得不佩服!”

    她站起身,悄然避开一步,恢复了两人间客套而得体的距离,心中明白对方怕是一个至诚至性的坦率之人,属于不通俗事的天才选手,也就没有责怪他唐突的意思。

    穆檀眉直视曲吟,看他竟然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白面星目,气质温润,暗念了一声奇怪。

    这么轻的年纪,居然是陆顶云的同年,倒推一番,他岂不是十一二岁便中了秀才?

    难怪连陆顶云都起了惜才之心。

    曲吟早早中了秀才,还属于榜上前十的佼佼者廪生,又考过了每年官府的维考,将廪生身份保持至今,吃朝廷禄米,可想而知他的课业是没有丢下的。

    在这种宽裕的情况下,他毅然决然放弃了乡试,也不知是作何想法。

    穆檀眉虽然好奇,可初次拜访总不能逼着人家掏心掏肺,就将这思绪抛开一边,在曲吟详尽地讲解下,一边参观他的发明,一边来到了曲宅外院。

    一路上各种改制的绊马索等战时陷阱,几乎让穆檀眉看了个眼花缭乱,尤其那些用木头微缩雕刻的攻城械具,让她也不时称妙。

    曲吟是个纯粹的人,难得遇到有人识货,恨不得立时将她奉为知己,领着穆檀眉滔滔不绝,在他存放械具的几间专房看了个遍,甚至忘了待客的基本道理。

    穆檀眉也因此对大献的军用工事,有了基本的了解,她由衷的好奇道:“曲秀才如此高才,为何没继续科考呢?”

    如果他能进入兵部一展抱负,必定会对大献的军事有莫大的作为。

    曲吟笑呵呵着摇了摇头,“算了吧,我不是那块料,不过这两年来,我一直有一个考虑。”

    “什么?”

    他肃了肃容色,将她请至桌边坐下,“我想投军!”

    原来他是存了参军的心?

    穆檀眉有些意外,转念又觉得情理之中,既然科举的路走不通,曲吟的毕生所学合该有地方施展,只是军中必定艰难些。

    曲吟继续道:“我本打算过完年,就北上投奔如今的金山关总兵,可听闻他性格一板一眼,甚少任用外人,所以才犹豫到了现在。”

    “金山关是北地的一道要隘,历来把守之人,都是声张势厉之将,手下不乏能兵强将,也难怪秀才公会担忧了。”穆檀眉一叹。

    “姑娘倒是行家。”曲吟跟着叹气,“我也知道金山关算不得好去处,但我的一位恩师就是在那里起家的,他人虽已不在,可于我总归是份执念。”

    他说着突然低下头,耳根微微一红,“穆姑娘不知道,其实我在儿时曾有幸见过穆大人一面,还得了大人亲笔批注的几本兵书,方才有机会迈入此门。”

    “你是说……我爹?”穆檀眉愕然。

    太久不曾听闻这个名字,她心底升起一丝异样,意识到陆顶云明知道这层缘故,所以才让她来找曲吟的。

    搞了半天,他用的还是她爹的面子!

    穆檀眉眉眼间染上一层隐怒,暗骂陆顶云鸡贼。

    曲吟看她不说话,以为自己多嘴戳到了人家的伤心事,讷讷地端了两盘瓜果来,手里拿个小刀一点点削干净皮,带着一丝讨好举到穆檀眉面前,眼神却不自在的落到了一边,恰好看见她早前搁在桌上的信。

    信封上写着自己亲启,曲吟便展开仔细地看,前面几句照例是陆顶云的寒暄,而后把穆檀眉将要下场科考的前因后果详尽地解释了一通。

    曲吟先还不在意,读完信后额头上竟有些汗津津的,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少见多怪,可信中所说实在是闻所未闻,令人叹服。

    再想自己因为胆小,整日瞻前顾后,不但半途荒废了科举,对投军的事也是迟迟没能成行,曲吟倍感自愧不如。

    他连忙起身,对穆檀眉钦佩道:“虎父无犬女,姑娘是有大主意的,穆大人后继有人了!”

    穆檀眉一向不在意旁人对她功臣爹娘的拜服,眼下却在对方身上看出了点儿真心,有意提醒他一声。

    “我虽然人微言轻,也想为您指条路,可不可行却不敢保证。”

    见曲吟忙不迭点头,她才说:“我在青州衙门时,跟北地一位名叫张启洲的年轻知县打过交道,他任下的平遥县是九边的一处小城,与戎夷时有摩擦,所以张大人一直在苦寻防范北戎侵扰的良计。”

    一个广纳贤才,一个真才实学,岂不是正合适?

    曲吟精神一振,大受震动,“穆姑娘所说的,可是雪灾时凭借一己之力,揭发了户部阴私勾结的那位张大人?”

    “你听过他的事迹?”穆檀眉笑眯眯道:“张大人秉公任直,为人处事灵活变通,想来日后会大有所为呢。”

    “姑娘说得对,平遥县确实是个好去处。”曲吟又是感激,又是信服,实在不知道何以为报,只得信誓旦旦应下了给穆檀眉作保的事。

    他激动道:“等姑娘连中三元之日,就是我启程北上之时!”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整个秀才试分为三个部分,前头两场县试,府试,也被叫做童生试,是正式踏入功名路的一道门槛,如果能够顺利通过,就拥有参考院试的资格了。

    通过院试的人被称作生员,也就是所谓的秀才公,从此身具功名,有见官不跪,免除差徭等权利,有别于百姓,算是跨入了士大夫的行列。

    其中院试里最优等的廪生,还有为三试考子们的下场资格作保的特权,曲吟这么说就是为了让穆檀眉安心。

    至于小三元一说,专指三场考试连中头名的能人,称得上文曲星转世,轻易奢望不得。

    穆檀眉笑了笑,只当是曲吟的祝福,也愿意讨这个好彩头,道了一声谢。

    作保的事搞定,接下来还得寻四个考生与她互结。

    世间庸碌之人茫茫多,穆檀眉心知自己这经历算得上惊世骇俗,就不打算用寻常办法去试探人性,动了动念头,转身去了此前报名的礼房,候在门口准备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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