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在他的掌心,将那枚本不可能出现的虎符,镀上了一层如虚似幻的光晕。

    穆檀眉收紧十指,手心里传来的痛感,让她在瞬息间明白了现实。

    她接过虎符,端详了片刻,继而笑出了声。

    杨荣英在济州府大摆阵仗,诳哄她舍身犯险,为其行事的行为,在这枚虎符如此轻易就现了世的前提下,几乎成了莫大的荒诞戏折子。

    她止住笑,冷不丁问他:“你该知道在杨荣英口中,这枚虎符意味着什么,说实话,我想不通你为何要将这样的烫手山芋带在身边。”

    同样,她也不理解司延槿在明知自己是知情人的情况下,仍然选择跟她坦白,甚至把这虎符亲自交到了她的手中。

    这像是在自寻死路。

    可在她的疑心之下,又隐隐有着答案。

    司延槿不想让她出事。

    是以哪怕明知会被她怀疑,也仍旧在想方设法的阻止她接近某种真相。

    司延槿被她问住了。

    他哑然了片刻,不知内心经过了怎样的挣扎,却终究是妥协了。

    “说起这枚虎符,就不得不提起当年的一桩丑事。”

    穆檀眉心知他身上背负着很多隐密,她放轻了语气,“是关乎于谁的丑闻?”

    司延槿的眸光顿了顿,告了一声罪,随即竟鲁莽地将她半抗半抱起来,眨眼的功夫便带着穆檀眉翻到了亭顶。

    穆檀眉犹自头晕眼花,腰间的手已然松开了。

    司延槿的反应比她还要大,他在一瞬间几乎不敢看她,“事关天家威严,为恐隔墙有耳,我只得出此下策。”

    穆檀眉捂着嘴点点头,打手势让他说下去。

    “在奸相葛三安叛国,金山关惨遭屠城血案的四年前,九边诸城所构成的防线,曾是能与北戎相抗衡的,甚至一度有过全线占优的战情。”

    他说起十几年前的事情,语调里带着如同亲历者般的熟稔。

    穆檀眉并不意外,“我记得你说过,那一年过了冬,璟帝有意派任当时的大皇子代天子出征,前往九边督战。”

    “没错,那时大皇子新婚燕尔,正是立储关头,他出身是独一份的尊贵,在朝中乃至民间隐隐有万众归心,众望所归的声势。”

    司延槿道:“璟帝本就属意于他,早已为他细细规划,铺好了日后的大统之路。”

    这不足为奇,即便是与大皇子存世的年代有差异,可先大皇子的仁名可谓人尽皆知。

    穆檀眉暗道,只是做皇子时,仁慈自然千好万好,能够遵训孝道,兄友弟恭。

    可若是成为储君,就显得不尽够了。

    璟帝自然是同样的想法,且他对这个孩子,俨然倾注了超乎帝王的爱子之心。

    想来在他的安排中,身为国朝最北境的御蛮防线,九边却能屡屡胜役,显然是最合适的历练之地。

    既能保证储君身安,且这战功的份量足够重。

    她心里暗暗猜测,大皇子此去驻城督战,想来在璟帝的预测中,本应是万无一失的。

    果然司延槿娓娓道:“大皇子既为储君之选,自该为日后积蓄经验,他开拔时,正逢北地草原的好时候,边关之外处处马肥草丰。

    “本以为按照北戎人过往游牧的习惯,他们袭扰城镇,抢夺资源的时间点,应在寒冬来临前。

    “一旦掠战得手,他们就会立即缓和攻势,直至下一年气节转冷,周而复始。”

    如此说来,那大皇子出征无异于熬资排历,更不必承担危险。

    “可谁知,世事难料。”司延槿的话锋一转。

    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兵强马壮的北戎人,竟在这样的条件下杀了一个回马枪。

    忽元吉大可汗与南伐将军率领的大队兵马汇合,直接趁夜奇袭了大皇子监军的金山关!

    这场夜袭,令金山关的守城军士猝不及防,碍于两方的信息差异,以北戎人的大获全胜为结局。

    穆檀眉在心里颌首,这倒是与杨荣英刻意略过的内情,大致相符了。

    理应计出万全的大皇子,吃了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败仗,确实于名声大有妨碍。

    难怪瑾帝会觉得难看了。

    她仍有疑问,“依杨荣英的说法,那场败仗除了被人算计,似乎还有内贼接应,阵前反水,浑水摸鱼,甚至有趁夜放开城门之嫌。”

    这枚虎符,似乎就是罪证。

    而杨荣英役前最后见到的,虎符的持有者,更是有着洗不脱的嫌疑。

    司延槿有片刻的漠然,对于说出后面的故事,他仍然存有顾虑。

    “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皇子妃祁氏深得先大皇子爱重一事吗?”

    “这是自然,若非二人情投意合,想来在皇子妃难产去世后,大皇子也不会为伊消瘦,日渐病入膏肓,乃至追随而去了。”

    司延槿垂下眼,“只是皇子妃的仙逝,其实另有隐情。”

    穆檀眉一怔。

    “金山关被掠城当夜,伴驾大皇子随行驻地的大皇子妃,也因城破,被那北戎可汗掳走了。”

    穆檀眉眸光颤动,原来如此!

    掳走皇妃,这才是那一夜最惊天的丑闻。

    大皇子妃失了名节,被蛮夷掳走,令天家自觉丢了大脸。

    消息传至璟帝耳中,自是要为维护宗室颜面,尤其是大皇子的体面,而将此事全力隐瞒下来。

    她越顺势想,越是觉得心擂如鼓。

    按帝王之心,怕是会赶在第一时间,抢先一步杀伐果断地对所有涉事知情之人灭口。

    对外只宣称大皇子妃病了,再不见人就是。

    至于大皇子妃的死活……

    想必在璟帝眼里,祁妃能悄无声息地死在塞外,才叫戴罪立功。

    这事背后,牵连抹杀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金山关战败后,璟帝几下急诏,特命大皇子回京。”

    司延槿沉了语气,“直到两年后,宫里才放出了大皇子妃经历难产,油尽灯枯,已撒手人寰的噩耗。”

    居然瞒了整整两年。

    她心里只觉得讽刺,以璟帝的疑心和冷清,自然是要待到事情彻底过去,风平浪静之日,再行宣布。

    想来若是那大皇子,如其父一般性子,也不会落个积郁成疾的结局。

    穆檀眉不禁想起夏远徵欲言又止的古怪样子,猜到他大概亦是知情。

    只是他为何说这虎符,似乎是宫中之物?

    如今这烫手物件,怎么偏偏在司延槿手中。

    穆檀眉忍着心里的古怪,试探他问:“你说了夜袭,可与这虎符是何联系?”

    司延槿这次没再迟疑。

    “这是我自幼贴身之物,你也知道我家早已覆灭,除此之外,关于虎符的更多我也知之甚微。”

    穆檀眉听出他没说假话,却也没把话说全,无奈地叹息一声。

    依着司延槿的年纪,当年北戎人夜袭金山关,掳走大皇子妃时,与他当然扯不上多大关系。

    是以若想弄清更多,除了从那位始终藏在暗处,跟随他左右的旧仆树姨处入手,再难有别的线索可供切入。

    可自己都能想到,当事之人更不可能遗漏。

    不等穆檀眉询问,司延槿便缓缓摇头,给了否定的答案。

    “如果这虎符是我家传,事乃绝密,想来不会托付到她耳中,若是……”他停顿着猜度道:“若是因缘际会得来,更不会叫人轻易窥知真相了。”

    穆檀眉心道他说的对。

    杨家那个粗糙摹刻的虎符图石碑,若是叫人捅出去,已然是杀头的死罪。

    更何况司延槿的身上,时刻揣了个本尊。

    万一走漏了风声,自是罪无可恕。

    想到这里,她才觉出后怕,险些被气笑了。

    “若是一日没提及此事,你就要日日带着这叛国罪证不成?”

    穆檀眉多少知道些他的心思。

    他不怎么怕死。

    只怕大功未成。

    司延槿素来带着寒意的眉眼间,就缓缓融化成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一抬眸子,仿佛有粼粼的波光在湖面流动。

    “别怕,我心中有数。”

    穆檀眉碰了个软钉子,见他话说的好听,内里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意思,也知道自己除了提点两句,不能也不该干涉他的决定。

    她苦中作乐的琢磨完,摸了摸自己的项上人头。

    至少她还能日日盯着这虎符,总比下落不明让人踏实。

章节目录

科举通关后她成了女首辅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我与小狸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我与小狸奴并收藏科举通关后她成了女首辅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