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檀眉配合地唏嘘道:“竟有如此典故。”

    “是啊。”

    罗瑚只伤感了片刻,“不过都是前尘往事了,小穆解元不必为我伤怀。”

    如此穆檀眉纵是想不伤怀,也作势摆了摆姿态。

    等陪着罗家姑嫂二人,一路赏着景致悠悠踱步至园子,罗瑚已是收拾好了心情,重新振作起来。

    “那位便是卫夫人了?”

    罗瑚的视线好奇地聚焦在中央众星捧月的少妇人身上。

    对方果然十分年轻,许是因为续弦,膝下又无儿女,身份上先就有所不足,今日合该是她主场,可即便被人拥簇着,举止神态间总是稍显压不住场。

    卫氏本在小心应酬着陶小国舅的夫人,正值心身疲惫之际,抬眼瞥见一道熟悉的纤薄身影,从远处缓步行来。

    她一下看到救星,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来人可不就是穆檀眉!

    卫氏半抬起身子,忍不住脱口而出,“眉儿来了!”

    华亭里外三三两两,凑头交际的夫人小姐们,闻言齐齐转了目光,移到庭前那神情自若的小姑娘身上。

    见她约是豆蔻年纪,着了一袭襕衫,模样生得极好,却没做花枝招展的妆扮。

    一双清亮明眸里浅浅含笑,毫无初次见客的羞怯之感。

    “今天是夫人的好日子,是我来晚了。”

    从前的卫氏一对上穆檀眉的眼睛,总觉得自己犹如无处遁形,向来是三份害怕七分厌嫌,可时至如今却松了口气,心中暗怪她迟来了。

    坐在上首的陶家夫人暗暗纳罕,想来是她太过敏感。

    不然怎会错觉这位谨小胆怯的鸿胪寺卿夫人,像是突然抓见了什么主心骨,一下子平添了许多底气似的。

    她把疑惑投射在来人身上,若有所思。

    卫氏寒暄过后,打眼一瞧没见着陆晚娇的身影,顿时更是自在,心下高兴了一通,嘴上却还得顾着体面。

    “你姐姐怎么没来?”

    穆檀眉对答如流,“姐姐前两日就着了风寒,昨夜有些发热,是以无法亲自过来了。”

    卫氏一颗心登时踏实了,不忘嘱咐,“你可得注意些,以免过了病气,再耽误读书。”

    满亭子的夫人们听了半日,这才对上了号,各个脸色精彩。

    陶家夫人看卫氏态度殷勤,张口就有意往那读书的事儿上提,岂能不明白这小姑娘的身份?

    定是陆家那个白捡来的女文曲了!

    家里出了这么个异乎寻常的人物,这卫夫人也不分是好是坏,名声轻重,只一心拿来自己借势威风,倒是势利眼至极。

    连那自家的姑娘染病,都懒怠多提一嘴,反而怕影响旁人。

    到底不是亲生。

    陶家夫人有些看不上眼,面上却没表现出来,适时地接过话询问。

    “好一位淑质英才!方才听你说她整日忙着读书,难不成这就是传闻中的女解元?”

    卫氏抿嘴一笑,语气里有两分藏不住的与有荣焉,显得话里的谦虚就很不真诚,“夫人眼力真好,正是她呢,不过年轻人容易气盛,这举人试虽重要,却只算个开头,往后还不知会如何呢。”

    穆檀眉听卫氏逐渐说的不像话,就脸上带笑地亲自接茬道:“晚辈穆檀眉,还未拜见诸位夫人。”

    在场的命妇皆是从夫品级,陶小国舅夫人虽不过加封诰敕,却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论起亲疏远近,当坐上席。

    见穆檀眉朝她见礼,陶家夫人和气一笑,当即从腕上褪下个绞丝镯,塞进她手心里。

    “莫要拘束,咱们初次见面,你对我还不了解,往后就知道了,我最是个爱才的性子。”

    说完还不忘补上一句,“我也豁出去了,不怕你们笑话,说起来我在闺中时,就于诗书上不通,整日就知道缠着家中姐妹描红!”

    陶家夫人是个活泼性子,她自损了一通,逗得一众夫人小姐们俱都笑了。

    穆檀眉倒是对她另眼相看,心想这陶家如此能放得下架子,难怪身为外戚,在京中却有个低调名声。

    卫氏跟着赔笑了一会儿,这才察觉到穆檀眉身边还有人同行。

    一位模样秀气,明显是新妇打扮,面生的瞧不出是哪家的少夫人。

    可另一人……

    卫氏看了片刻,慢慢皱起了眉,心里咯噔一下。

    先前委托穆檀眉替陆家去济州府说和时,她是见过一眼罗家小姐的画像的。

    卫允麟的人像画虽功力平平,可想来少年慕艾,画里倾注了感情,是以那画中人物端得是面若桃花,眸如娇杏。

    如今稍加对照,可不是惟妙惟肖吗?

    眼前这个不请自来,一身嫩绿袄裙的娇憨少女,除了海右巡抚家中那位新晋的三皇子妃,不可能再是别人。

    卫氏心态一向不好,这会儿发觉情况不对,吓得声音都拐了调门。

    她忙清清嗓子,勉强笑道:“怎么忘了——”

    陈萤玉先和柔地截过了话,“卫夫人不必多礼,咱们两家从前虽没机缘来往,可现今有了小穆解元居中,日后少不得要多多往来了。”

    穆檀眉心里一乐,可算知道罗瑚跟人客套的场面话,是打哪儿来的了。

    感情这罗家的女眷们都是一套说词。

    卫氏听她一副划清过往界限的意思,悬着的心可算落了地,脸上就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

    “那自然是好,我……”她一时措手不及,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却不敢怠慢了罗瑚,肉疼地拔下了自己的一对碧镯,权当作是见面礼。

    陆罗两府前段时间的儿女阴私,被两家人极力瞒下,是以知情之人寥寥无几。

    等赐婚的圣旨下来后,罗瑚更成了拟定的皇家妇,纵是余下听得了些许风声的人家,也只恨不得守口如瓶,不敢当真了。

    陶家乃是后党,耳目自然是独一份的灵通,哪能不知道这桩急匆匆地赐婚,是出于何等缘故?

    陶家夫人冷眼看着卫氏的眉眼官司,不免有些看轻。

    若非夫君交代,她实在难以领会与陆家夫妇二人结交的深意。

    卫氏暂且不论,那陆顶云却是个罪臣出身,庸庸碌碌蹉跎了十余年,才终于时来运转的投机之徒。

    这些日子更是攀附三皇子不成,立时转投向了二殿下。

    看不出有什么真本事。

    陶家夫人捏着帕子掩唇,润了润喉,方才道:“放她们小辈去自在会儿吧,省得在咱们面前拘束,连些闺中小话都不便说。”

    卫氏额头上浮出一层冷汗,后知后觉身边主陪的这位,乃是明牌的二皇子党,这立场上天然就与新近结亲了三皇子的罗家人不对付。

    她怕场面尴尬,心里又不愿得罪两方,怕罗家小姐怪她敷衍,一时竟心虚地偷偷看向穆檀眉求救,不知该如何是好。

    穆檀眉权当没瞧见卫氏的小动作,揽过话含笑道:“夫人体恤,那我们就暂且退下了。”

    罗瑚等了这么久,早就不耐烦再留,听闻这话顿觉久旱逢甘霖,也不同人计较,调头就跟上穆檀眉离开了。

    这头罗家姑嫂二人刚一离开,亭子里已经起了小声的议论。

    陶家夫人也没想到,陆府居然请了罗家人上门。

    她思忖片刻,笑着试探,“没想到小穆解元跟罗家小姐还有交情?”

    卫氏心中警钟大作,见对方不像生气,只拿先前陆顶云告诫过的糊弄过去,“这我倒是真不知情,不过听说罗家那位长子,与檀眉是一科的举人,想来是同年之交吧。”

    “原是如此。”陶家夫人笑意不改,“我还当是贵府与罗巡抚有旧交呢。”

    卫氏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今日却是头一次见罗家的夫人小姐。”

    至于什么两府旧情,纵是有过,如今也断干净了。

    允麟自打摆脱了那罗小姐,这些日子也是幡然醒悟,彻夜的刻苦读书,颇有了些正经劲头。

    穆檀眉领着罗家姑嫂一路游园,并未故意避人视线,直到走到一处凉台下歇脚。

    早已等候许久的辛四娘,低眉顺眼地从树荫下过来请安。

    “穆姑娘,人就在跨院的东南角背书。”

    罗家姑嫂两个俱是一愣,猜出这是穆檀眉留在陆府的旧仆,不免细细打量一番。

    见辛四娘的穿戴虽然简单,却实非寻常仆婢的规制,想来该是主母身边的大丫鬟。

    罗瑚心生狐疑,莫非这事经过了卫夫人暗中点头?

    她也遗憾亲侄与自己的缘分不成?

    穆檀眉不在意罗瑚脑内的胡思乱想,一听卫允麟的动向,没忍住勾动起唇角。

    “卫公子真是用功。”

    陈萤玉适才观察良久,已然笃定穆檀眉的办事可靠,如今却又因为这份滴水不漏,隐隐感到了心惊。

    自家半催半哄着穆檀眉出力相助,是否有些太过自以为是,忘记了考虑对方心境?

    “烦请这位姐姐引路。”罗瑚已是迫不及待。

    穆檀眉仍是那副笑模样,“请。”

    陆府的跨院深长,因家中住着一位外男,每日还要晨起诵读,卫氏为防不便,硬是耗着陆顶云同意将东南角改建成了一座书亭。

    卫氏私心自家子侄,唯恐环境不够清幽,费了很大心思,将四下里布置地草木宜人,花香浮动,间或有鸟语悠鸣。

    卫允麟舒舒服服地躺进躺椅里,一只腿搭在扶手处晃荡。

    姑母虽好,到底没读过书,把这地方折腾得太过舒适。

    害他总是分心,沉不下心苦读啊!

    “少爷,今日是咱家姑奶奶的生辰,内院里热闹得很,咱们不去凑个趣?”

    说话的小厮是他从卫家带来的家生子,自小跟着卫允麟,随意惯了。

    卫允麟眼皮都懒得睁开,赶苍蝇似的挥挥胳膊。

    “去,别妨碍少爷休息,就得是这种空档,才能忙里偷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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