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菜江不愧是京都菜市的头号大倒,第二日,满筐的松果随着蔬菜就送来了。依着他家伙计的话:只要他惦记上的食材,就没有他弄不来的。

    他让伙计带话:“松塔有不少,要是用的多,他就多找些人赶在雨盛之前尽量多捡些。”

    这东西放不坏,且消耗量大,福珠当然应了。

    林厨子倒是有点小意见:“咱们自己找人也是能捡的,这一筐子松果便100文,10筐子就是一两银子了,有点忒黑了。”

    福珠欣慰,自己的厨子会替食铺精打细算:“只是咱们几个人,食铺和猪场都忙不过来,哪还有精力顾得上来。有些银子就让该赚的人去赚吧,不能得来的银钱都是咱们的。”

    自己找人当然是好的,尤其是在城外边找些难民,工钱也便宜,想必肉菜江也是这么办的吧。

    牛掌柜又带着小厮来学过几次,以他的厨艺,掌握好火候不是件难事。关键是调味,只要福珠将磨好的调料送到酒楼,两边就可以同时开烤了。

    因着烧烤在夜间食才最有氛围,上新之前,福珠特意将烤架摆出来小烤了几次作为预热。

    烧烤的魅力,古人也逃不过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地步。每次烤完的食物,不等叫喊,就被围着的众食客给抢光了。

    就连多次来的老主顾也分不到,福珠心里暗暗开心,大家对烧烤的热情,就如这七月流火,来势汹汹,挡也挡不住。

    在众人的催促下,烧烤摊子毫无预料地支起来了。

    天气燥热,傍晚太阳下山后,由于食铺紧挨码头,时有凉风吹过,许多食客都愿意将桌子挪到外边,热火朝天地聊天、饮酒、食串。

    如果不爱码头乱哄哄的环境,可以留在屋里,由阿余上菜,若是还嫌里屋吵闹,还可以去酒楼安安静静地吃。

    现在酒楼也很有名了,引得许多京中的达官贵人跑来京郊食饭,一到傍晚,跑堂的小厮,腿都要跑断。

    若说酒楼热闹的话,码头那更是火热。尤其是天黑以后,来码头的都是市井人家,肉串不便宜,羊肉串更贵,但是猪肉串价格便宜些,只要有正经营生,好好过日子的家庭,食顿饭的银钱都能掏的出来。

    这些人往往不拘小节,有的人没位置了,三四个陌生人还可以主动拼一桌,填饱肚子,另叫上几杯甘蔗饮子、乌梅饮子、凉茶,聊到铺子关门才离开,有缘的还能多交上几个朋友。

    还有走镖的汉子,是不拘银钱的,果酒、烤肉、烤时蔬配饼子,再叫上几盘凉菜,几个同伴在码头边的小桌一吃,客居他乡的陌生感也被眼前的人间烟火气冲淡了。

    因着烧烤的热情,最近有福来声名鹊起,吸引了不少外地人前来用饭。

    某日,夫妻两口带着儿子前来用饭,那孩童六岁上下,带着晋都口音,皮肤雪白,这“下火”的日头都没能将他晒黑,长着一双狐狸眼,总是笑眯眯的朝她打招呼,福珠对他倒是印象深刻。

    一家三口日日不落,除了早饭,铺子不开门,其余两顿饭,都会准时出现在食铺。

    这日,夫人领着小公子又来用饭了,那孩子闷闷不乐,福珠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想看来是淘气被爹娘训斥了,转头去处理食材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那小公子不开心竟与自己有关。

    今天这一家坐到临近关门的时辰才起身离开,谁知刚走出门去,那小公子甩开他娘亲的手,跑向福珠,使劲抬头望着她:“福珠姐姐,我很喜欢你,思来想去我要娶你为妻!我娘拦着我不让说,不过我还要告诉你,因为我明日就要走了。”

    福珠捏捏他的脸蛋,笑着问:“你才多大,就想着娶妻了!”

    周围的食客也被逗笑了,问过小孩的母亲,才知一家是河东来的,明日便要启程回家了,因而此顿是在饭馆的最后一顿餐饭。

    福珠一听,看来这奶娃娃是舍不得自己的手艺,逗他玩儿:“那你可请了媒人,聘礼多少呀?”

    这下可把他问懵了,拉着他娘的衣袖寻求帮助。

    “娶妻要三媒六聘的,你还小,爹娘还未曾给你准备。”他娘遗憾道。

    “那我舍不得福珠姐姐怎么办?”小公子这下着急了。

    “那我问你,是因着饭菜舍不得福珠姐姐,还是因为喜欢福珠姐姐呢?”福珠问道。

    “都喜欢,可我一想到离开铺子,就更难过了。”

    “傻孩子,那是因为你舍不得饭馆的美食才想带福珠姐姐走的!”他娘慢慢解释道。

    “可咱们这次来京城,姑姑不肯跟咱们走,福珠姐姐也不肯离开,我喜欢的人,都没能带回去。”小公子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福珠蹲下,与他齐身,认真道:“福珠姐姐的家人都在这里,怎能轻易跟你离开,我们不能强迫别人。”

    “哦,阿惑明白了。”小公子转头问他爹:“爹爹,可是姑姑的家人在河东,怎不肯与我们回去团聚?”

    “姑姑也有她自己的生活,她不愿,我们也不能强求。”男子顺着福珠的话说道。

    小阿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我觉得她在这里过得不开心。”

    小孩子能看出来的事,大人又岂能看不出,只是无奈更多罢了。

    福珠不知也不问其中缘由,只想哄小孩子:“那阿惑明日合适动身,可否有时间来食铺用午食?若是来不及,我将饭菜送到码头,为你们践行。”

    “姑娘不必如此,他只是小孩子,哄哄就过去了。”女子推脱到。

    “这是我与小公子的情谊,夫人不必想太多。”福珠直起身道。

    “好诶!福珠姐姐,那我明日可以带姑姑和表弟来用饭吗?”阿惑问道。

    “当然,客随主便,阿惑的客人,邀请谁来当然是阿惑说了算。”他被教育的很知礼节。

    夫妻二人一听邀请姑姑出来,也不反对什么了,像下了决心,女子道:“那就麻烦姑娘了,明日我们五个一定会准时来的。”

    因着他们老家是河东的,除了招牌菜之外,福珠还特意给他们做了那边的菜品,奇怪的是,这道菜不是她前世在山西学到的,而是在北京的菜谱上学到的,算是有些渊源了吧。

    未到用午食的时间,三大两小就提前到了,还好福珠早有预料,怕他们着急赶路,提前准备好了。

    阿余给孩子和女眷上的是甘蔗引子,男子饮的则是清凉的大麦茶,因着夏日,店里的菜品多为清爽解暑一类。

    先端上饭桌的是绿豆冻肘、凉拌皮蛋,肘肉刚从冰窖里取出来,上边还飘着凉气,里边的胶原蛋白Q弹,又凉又滑,食完暑气全消。

    阿惑母亲给另一女子夹菜:“此物我尝着很新奇,味道辛辣呛鼻,细细回味却甘醇无比,尤其是这蛋黄,胶且黏,想乳酪般在舌尖慢慢化开,口感也是极好的。”

    那女子饮子也没喝,只用筷子尝了一口碗里的皮蛋,什么话也没将,只点点头作为回应,仿佛食了魂一般。

    男子见妹妹如此,心里难受又心急,想要训斥她,却碍于饭馆人多口杂,只得忍住干叹气。

    糖醋排骨与老醋烧肉一齐出锅,这是今日特意为他们烹的,不然后厨是不开火的。

    因为凉面与拌菜占了大头,而且后厨守着灶火热,还要提前准备烧烤的食材,索性就把中午的热菜切了。

    糖醋小排是鲜红,那老醋烧肉一对比就是暗红色了。与小排的酸甜不同,老醋烧肉飘着一股浓厚的醋酸气。

    外形与扣肉相似,筷子头厚度的大片肥五花,被蒸的软烂黏密,肥肉部分的胶质都被焖化了,微微透明,只筷子轻轻夹,就碎在盘里了。

    两小孩抱着酸甜的小排啃,三大人看见老醋烧肉倒是愣了一下,那呆滞的女子主动夹了一口,肉质软糯,无论肥瘦一抿即化,柔化了,胶原蛋白还在嘴里撕扯,瘦肉丝带着些纤维感。

    即便处于盛夏,老醋烧肉也不会让人觉得肥腻。究竟是菜好食,还是菜触动了女子,福珠盘账间隙,之间她的眼圈泛红的,将哭不哭的。

    她兄长倒是没说什么,只劝道:“先用饭,我说的你再考虑考虑,一会咱们出去说。”

    主食上的是用井水淘过的鸡丝凉面,碗里的面条圆滚筋道,鸡肉块加姜片用白水煮过后,放凉,手拆成细丝,与芝麻酱拌到一起。

    不过仅有芝麻酱,面条会糊嘴,福珠加了黄瓜条与豆芽解腻。除此之外,麻酱汁子也颇有讲究,不是单纯的用凉水搅活。

    浓稠的麻酱先滴入香油提香,再放入麻油提味,为了使其滋味更丰富,先放糖,再放醋,咸味不是来自于盐,而是壶里的老酱油,这下色泽与口味都有了。

    搅和道酱体绵密丝滑,再洒些白芝麻,口感层次更丰富了。

    口味重的还可浇上蒜汁子,亦或淋上辣椒红油,这个就凭个人口味单独加了。

    主食与硬菜食完了,再饮上一口温润的丝瓜滑肉汤溜溜缝儿,丝瓜提前去了皮,嫰瓤像结的一层丝绸,喝道嘴里,分不清是舌头滑些,还是丝瓜滑些。

    几人食的畅快,后半段好似忘了那些烦恼事,那女子竟将碗里的面与汤食的干净,夫妻话里话外全是感激。

    临走之时,男子偏要付账,福珠不肯,双方正在拉扯之时,听闻“情敌”消息的陆离匆忙进门,他以为这是强娶之人,上去一把就将男子扯了个坐墩儿。

    弄得福珠很是尴尬,夫妻儿人也懵了,只那悲伤的女子在陆离进门的瞬间,脸色大变,她没想到在此地遇上了小叔。

    陆离将福珠拉到身侧,自然注意到了他二嫂,但他脸上没有惊讶,食铺谁都有可能来食饭。

    那男子知陆离是误会了,扶着桌腿站起来解释道:“我只是想给银钱,不是来捣乱的。”

    她夫人也忙解围:“看看,这是闹了个大误会。”

    阿惑惊地刚回过神来,拉着他母亲的手:“叔叔,你为什么把我爹推到,还有,你拉着我福珠姐姐的手做什么?”

    这下轮到福珠陆离二人不好意思了,陆离用眼神询问福珠,福珠笑着摇摇头,他顿时红了脸。

    银子最后还是给了福珠,一行人走后,陆离听食客念叨才知:陆岸口里的提亲之人就是刚才离开的小孩儿,他这一出,就是个笑话。

    陆大公子心里又羞又恼,默默捏紧拳头:陆岸,这几日必须去猪场铲粪!

    福珠知他匆匆赶来,正好有多余的菜,净了手便能食。

    大碗的鸡丝凉面,并几块排骨和烧肉,分别放在骨碟里,福珠见他饭桌底下的拳头,起了逗弄的心思:“快尝尝这道老醋烧肉,是用陈醋、香醋、米醋一起烧熟的,夏日开胃解腻。”

    果然,碟子还未放到桌上,陆离就闻到一股酸味儿,他心想:这姑娘鬼灵精怪,什么都瞒不住她,这不正借着菜嘲笑他呢。

    福珠在一旁暗笑:怎么不醋死他呢!

    陆离虽说刚丢完脸,却没忘掉正事,二嫂刘氏离开以后,便让陆禾吩咐人跟着她了,这还是分家以后第一次见到她,看她干瘦的样子,便是没少受陆林的磋磨。

    他们如何相处他不管,只要别来祸害福珠就行。

    陆离心烦,跑到荒无人烟的山里风餐露宿,没有重要之事,不准陆禾打扰他。

    烧鱼、烧鸟、烧老鼠他都受够了,终于见到一顿“人饭”,尝上一口醋烧肉,这肉只闻起来酸,食起来却是甜咸口的,先煸后焯,故而口感软如蒸蛋,与“硬菜”风丝毫不搭,就这样,一口肉、一口面,陆离风卷残云地将面“喝”净了。

    福珠给阿茂使眼色,又端上来一大碗凉面,并几串热好的炙肉,隔夜的肉串更入味了,同时口感更焦了,嚼起来费牙许多,但嚼碎肉块的过程,又很有征服感。

    两碗面下肚,陆离这下真饱了,反正无事,索性就留在饭馆等回话,凉茶他不爱,倒是喜好新出的甘蔗饮子,冰凉中和了饮子的甜腻,激发了甘蔗自带的清香,乃嗜甜之人的夏日首选。

    陆离帮福珠摆好烤架,陆禾才传话:线人已归,他只能先回一线天。

    “又要离开了?我还说晚上请你食炙肉。”福珠见他要离开,问道。

    “只去去便回。”陆离回道。

    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正在悄然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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