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一众军士面面相觑,而后大声哄笑起来。

    定远侯娶过几任夫人,但是……

    头一个病死了,第二个娶亲途中失事,第三个还未过门就暴毙而亡。

    简直一个比一个短命!

    自那以后,定远侯克妻的名声不胫而走,京中贵女无人敢嫁。

    “李莲娘,你竟胆敢冒犯侯爷……”

    军士大声斥责,却叫人拦住。回头瞧一眼李振,随即面露茫然之态,“李将军……”

    李振原也心存疑虑,待细看手中发钗时,恍惚忆起侯爷案头有过这么一件旧物,当时惊讶于历来冷酷狠决的将军竟也会在钗裙之物上留心,便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可惜禀事时隔得太远,瞧得并不真切。

    沉吟片刻后,他挥手让军士收了刀剑,而后皱眉瞧向面前之人,

    “敢问……如何称呼?”

    赵念曦早已听说夜君慎娶过好几任夫人,不免觉得讽刺。

    “我姓赵。”

    “赵氏……”

    李振喃喃着,眉心一拧。

    一旁的军士们闻言,也跟着窃窃私语,“那位夫人……不是……早就病逝了么!”

    说着,状似不经意般朝赵念曦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

    李振握着凤钗,心中犹疑不定。

    极力回想一番当年之事,他道:“七年前,侯爷身先士卒,不慎中了敌军毒箭,听闻夫人日夜侍疾不幸病……病重,侯爷得知消息时哀痛异常。

    这么多年过去,为何从未听闻夫人半点儿消息?”

    “况且……”他眉目一沉,继而追问道,“榆州与京城相隔三千余里,夫人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赵念曦听闻“哀痛异常”几字时,不免冷笑。

    距她“病逝”不足半年夜君慎便急着另娶妻室,这叫“哀痛异常”?

    做戏么……谁不会!

    凄然一笑,她缓缓开口,“当年,夫人令我去庄子上养病。可惜后来遭遇战乱,与侍女失散之后流落关外,受尽风霜。”

    赵念曦泪盈于睫,随即欣慰笑道:“幸而侯爷勇武,与众将士驱除敌寇一举收复山河,我才有机会再见侯爷。”

    七年前,李振还只是夜君慎身边一员小将,出入侯府禀事时偶尔遇见过那位“少夫人”。不过,远远见了也只敢绕道而走,是以并未见过其容貌。

    眼下,观这妇人言行举止并不似寻常女子,且谁会愚蠢到假冒一个死人?!

    当即喝退无关之人,而后拱手恭敬道:“属下眼拙,未曾认出夫人,冒犯了。”

    赵念曦不料这般轻易便糊弄过去,怔怔点了点头,“无妨。”

    李振自我介绍一番,又道:“属下跟随侯爷出生入死已近十年,夫人若信得过,可否让属下带着这支发钗先行回禀侯爷?”

    赵念曦自是不肯信他的,谁知他不会中途变卦?!

    当即道:“多年离散,我想尽快见到侯爷,李将军能否现在就带我前去!”

    李振摇了摇头,面带歉意。

    “夫人的心情属下明白,只是侯爷近日忙着巡视城池,并不在榆州。您或可修书一封,属下代为传达。”

    修书么……

    赵念曦默默叹息一声,眸光渐渐暗淡下来。

    七年未见,时移世异,未免陷入被动境地,在不知夜君慎是何态度前,她不打算透露过多信息。

    “罢了,多年不曾握笔,字迹丑陋不堪,实不敢污了侯爷的眼。”

    又喃喃道,“是我心急了。”

    李振点一点头,并不介意。他道:“侯爷军务繁忙,夫人恐怕还需多等几日。这样,属下先命人替您安置住处,待侯爷忙完军务再迎夫人与侯爷团聚,如何?”

    赵念曦垂首瞥一眼李振手中的发钗,沉吟片刻后颔首答应下来。

    她若想面见夜君慎,确需人传信。而李振乃一军主将,应不至于为了支发钗行诓骗之事。

    况且,若他真有异心,她也有后招。

    李振已差人前去安置住所等事,临行前又抬手唤来一人,道:“这位是程伯,夫人若有吩咐,只管让他去办。”

    程伯乃车骑校尉,众人听闻李振如此吩咐惊诧不已。

    此举无疑是默认了赵念曦“定远侯夫人”的身份,方才有所冒犯之人不由低垂了头,冷汗涔涔。

    赵念曦想到被带走的云舒,抬手指一指那名黔州军官,凝眉问道:“他是什么人?”

    程伯往底下撇了一眼,回道:“那是罗校尉,今日负责戍卫城门。”

    联想到罗万顺方才还叫嚣着要将这位“侯夫人”送官受审,不由轻笑,“底下人见识浅薄,夫人若要责罚,只管吩咐。”

    赵念曦看向下首,方才还气焰张扬的人,此刻垂首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回道:“职务在身,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夫人海涵。”

    边境战乱之地,城门戍卫确该严苛,赵念曦并无理由责罚他。

    况且,程伯的话不过是客套罢了,若当了真便是逾矩,实在愚蠢至极。

    淡淡点了点头,她道:“不知者不罪。”

    “另外……还请放了方才那位姑娘,我与她只是结伴入城,以盼途中有个照应,并无什么干系。”

    罗万顺立即抱拳应是,又道:“那位云姑娘既是云将军的妹妹,属下这就派人送她入城,与兄长团聚。”

    赵念曦闻言,不由松一口气。

    战乱结束,往后他兄妹二人总算能够安稳度日了。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士兵们举着火把分列两旁,饱经风霜的面庞隐在深色盔甲下,忽明忽暗。

    随着众人穿过厚重的城门,忽闻一声熟悉的呼唤,

    “莲娘!”

    赵念曦回身,果然见是云舒追了过来。

    “莲娘,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真的是定远侯夫人?”

    “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将那支发钗拿出来?”

    “早一点说,便不用吃这么多苦了!你为何不早说呢?!”

    一叠声追问,赵念曦恍若未闻。

    她说了谎!

    逃难时艰苦异常,那支凤钗早已被她变卖了。包袱里装的那支,是假的。

    旁人可能无法分辨,但是夜君慎……只需找来当初打造发钗的工匠一瞧便知真假。

    好在,往来行程少说也得大半月。

    足够了。

    赵念曦拉过云舒,低声叮嘱她:“这些年,多亏你们兄妹二人照拂,往后若有人问起来,你只管说不认识我。其他的,勿要多言,自己保重。”

    “为什么?”

    云舒不解,倒是一旁路过的男子讥屑道:“傻丫头,这你还看不出来吗?人家呀,有了高枝,哪里还肯认你这患难过的兄弟!”

    说罢,又转头朝向赵念曦,“李莲娘,看你平日老实巴交的,没想到,城府这么深!”

    “闭上你的臭嘴罢!”云舒并不肯信朝夕相处的姐妹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瞪着眼大声呵斥男子,“姑娘家说话,你一个男人插什么嘴!”

    “实在闲得慌,就套上犁去犁二亩地!”

    “臭娘们儿!你再说一句!!”男子怒不可遏,举起拳头便揍过来。

    “谁敢放肆!”

    一声马儿嘶鸣声响起,程伯勒马跃下车驾,执刀喝退男子。

    “无故滋事,杖二十!”

    男子很快叫人押了下去。赵念曦回想起那双阴鸷的眼瞳,心中一阵胆寒。

    他知晓她太多过往,若为报复抖出什么来,必定会坏事。

    “等等……”

    赵念曦看向程伯,极力保持镇定。她道,“我们并无损伤,给他一次机会罢。”

    程伯负手立在一旁,并未答应。

    “夫人心善,只是此人实在无礼,继续放浪下去迟早会遭殃,不如趁此给他个教训,也好让他收敛收敛。”

    赵念曦无力反驳,转念一想只要将人打发得远远的,也不怕他什么。她转了语气道:“并非我为他求情,只是此人目不识丁又无一技之长,纵使杖责一顿也无济于事。不如给他安排个差事,也好消磨时光。”

    程伯瞬间明白这话的含义,不由笑着点头,“请夫人放心,必不会让他太清闲!”

    说罢,转头吩咐人道:“他既有一身蛮力,不如送去修缮城墙,为国效力。”

    不远处传来男子叫嚣的声音:“李莲娘,我就知道你不敢拿我怎样!”

    伴着一声闷哼,狷狂的大笑戛然而止。男子骂骂咧咧,随即叫人捂了嘴带走。

    “莲娘,作何这样轻易放过他。”

    云舒气得不行,恨不得追上去狠狠“啐”上一口。

    赵念曦拦住了她,劝道:“今日,你兄长也不在跟前,你就莫要逞能了罢!万一遭人报复,你兄长见了岂不要心疼。”

    云舒这才作罢。

    似想起什么,又追问道:“莲娘,你真的是定远侯夫人?那我兄长岂不是没戏了?”

    她满目失落,很快,神态一转又嬉笑起来,“不过,你以后有侯爷做靠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我现在感觉像在做梦一样,你快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赵念曦也觉得今日之事恍如梦境。她曾努力了无数次都没有机会靠近的城门终于在今日敞开,往后,只要救回兄长便无憾了。

    她压低声音道:“你就当过去的事都是梦罢,往后不要同任何人提起我。”

    “为什么?”

    云舒不解,今日的赵念曦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眼见程伯折返回来,赵念曦未再解释。

    登上马车前,她再次叮嘱云舒:“你若想好好活下去,便照我说的做。

    我该走了。”

    车轮轧轧,身后孤影越来越小。赵念曦紧凝着眉,未料到事情竟会这般顺遂。

    不过……东西虽递出去了,至于夜君慎会不会来见她,赵念曦没有把握。

    她想,如果夜君慎早已忘了发钗之事,抑或不愿受赵家牵连对此置之不理甚至矢口否认,那她筹划这么多岂不是……白费心机。

    想到另一事,忽然又镇定下来。

    至少,她还有筹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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