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朦的微光下,隐约见一五六岁的幼童从暗室尽头寻了过来。

    稚嫩的小手扒着木栏,待看清里间之人,霎时眼瞳一亮,“莲娘,你真的在这里!”

    赵念曦缓缓起身,上下打量一眼幼童灰头土脸的模样,诧异道:

    “你怎么在这里?”

    “你娘呢?”

    “你们不是三日前就入城了吗?”

    一连串追问下来,幼童不免觉得委屈,稚气的声音徐徐说道:“昨晚,那个程大人把我们都抓起来了,还有云姨,三叔叔……”

    云舒?

    想到入城那日的情形,赵念曦霎时了然——李振与夜君慎二人中了毒,他们又怎会放过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只是,未料这些人动作竟这样快。

    幼童攥着赵念曦衣袖,满目欣喜。“我找了好多个屋子呢,可算找到你了。”

    赵念曦反手捏一捏他幼嫩的臂膀,查看有无受伤。又问:“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幼童摇了摇头。

    赵念曦默默思量一番他的话,忽而想到什么,立即警惕起来。

    外间守卫森严,如何会放任一个孩子四处乱蹿?

    “你怎么进来的?”

    “外面的守卫呢?”

    那孩童已有六岁,个子瘦瘦小小的,牢房的木栅栏可困不住他。

    绕着梁柱转了个圈儿,他得意道:“我个头小,悄悄钻了出来没被他们发现,然后就找到这儿来了。

    “门口原本有两个人把守,不过被我引开了。”

    赵念曦不由蹙眉。

    在关外,他们时常得应对西锦官兵的搜捕。这孩子的机灵,她丝毫不疑。

    但……能在夜君慎身边当值的,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怎会如此轻易就上了当!

    “莲娘。”

    幼童踮起脚尖,开始研究狱门上的铜锁,“你等着,我这就救你出来。”

    赵念曦只觉心中百转千回,最后轻轻敲他一记额头,斥道,

    “没大没小,唤我莲姨。”

    幼童吐了吐舌乖乖改了口,而后摸出荷包里的银针继续鼓捣。

    “没用的。”

    赵念曦拦住了他,“外面的守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就算咱们出了这道门,也逃不出他们的搜捕。”

    再者,事未成,她并不打算逃。更何况还有其他法子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

    幼童皱着眉想了想,有些困惑。

    “莲姨,那个程大人不是齐国的官兵吗?他们赶走了坏人,不是要救我们吗?为什么还要把我们关起来?”

    入城那一日,他还瞧见了程伯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模样,那时还悄悄在心底发誓要像他一样手握长枪驰骋疆场,杀遍西锦敌寇。没想到事未成,自己倒先被他心目中的“英雄”给当成叛徒抓进了牢狱。

    “他是坏人,我再也不想跟他学骑马射箭了!”

    “呜呜呜——”

    灰扑扑的脸蛋叫泪水冲出两道沟来,赵念曦默然片刻,牵起衣袖擦一擦他脏兮兮的小脸。

    “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日后再跟你细说可好!”

    幼童还欲再问却忍住了。举袖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下。他不想让莲姨为难。

    忽听“咕叽”一声,赵念曦轻笑,

    “饿了?”

    幼童捂着肚子,尴尬摇头,“我不饿。”

    “昨晚,那些人拿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这么大一筐葡萄,这么大的蜜瓜,还有整只的烤羊腿……”

    他拿手比划着,摇头,“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要。”

    他轻哼一声,撇过脸面带不屑,“这些东西,我都已经吃腻了,才不稀罕呢。”

    赵念曦闻言,微微放下心来。

    至少,他们没有对一个孩子严刑殴打。

    从荷包里摸出两块手绢包裹好的点心,她道:“吃吧!”

    “哇!”

    幼童闻着香味,惊呼一声,“莲姨,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赵念曦轻笑着,捏一捏他肉嘟嘟的小脸,“方才不是还说不饿?”

    又耐心解释,“这是软香糕,甜的。”

    “哦。”

    幼童小心翼翼接过,而后将一块糕点喂至赵念曦唇边,“莲姨,你也吃。”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赵念曦顺手揉一揉他细软的发,柔声道,“这些是特意留给你的。”

    幼童这才握着糕点细细品尝起来。

    “很甜,好好吃呀。”

    见他一副满足的模样,赵念曦抬手轻轻擦一擦幼童嘴角的糖糕屑,她温婉道:“过几日,再过几日……你们就能平安回家去了。往后,让你娘送你读书,识字可好?”

    “那你呢?”幼童咬着糕点,闷声道,“我娘说,你要回黔州了?”

    “嗯。”

    赵念曦点头。

    记忆中,夜君慎从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但是,而今的他,冷酷绝情,她不敢赌,也不能赌。

    她会交出解药,前提是,必须先送无关之人回乡。

    伴着衣甲霍霍之声,寂静的地牢里忽传来男子粗犷的大喝,

    “人在哪里?带我去!”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赵念曦紧凝着眉,立即吩咐眼前幼童,“到我身后来。”

    幼童便如小兔般乖乖躲在其身后。

    不多时,两名守卫举着火把在前,一面容粗犷、身姿壮硕的中年将领紧随其后,大步跨进门来。

    正是常峪。

    他将手中利剑重重拍在桌案上,随即大刀阔斧坐下。

    “把门打开!”

    “将人带过来!”

    守卫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开了狱门忽见赵念曦身边跟着一幼童,顿时诧异道:

    “哟!哪里来的小毛孩儿?”

    常峪听闻,探头问道:“怎么回事?”

    身边一人上前瞧了一眼,随即解释道:“这是昨晚程校尉带回来的孩子,是与此妇人相关之人。”

    “哦?”常峪立即吩咐身边人,“统统带过来!”

    赵念曦闻言,轻轻放开幼童柔嫩的小手。她缓步上前,在案前站定,清冷的声音淡淡道:“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好!敢作敢当!有骨气!”

    常峪一拍桌案,继而追问道:“这毒是哪里来的?你又是受何人指使?”

    “并无人指使。”

    “哦?是么?”

    常峪猛然起身,而后阔步走向一旁的幼童,宽厚粗糙的大掌揉了揉孩子脑门,他打量道:

    “小娃娃,几岁了?”

    幼童瞪着圆溜溜的眼,没有吱声。常峪轻轻瞥一眼身侧的赵念曦,又问:“她是你什么人?”

    幼童啐一声,道:“我不跟坏人说话。”

    “臭小子!嘴还挺硬。”

    常峪咧嘴一笑,大掌忽然钳住幼童下颌,犀利的目光往壁上血迹斑驳的刑具一扫,笑道:

    “这些东西,你怕是还没见识过罢!”

    拿手上下一比划,又嗤道:“就你这小不点儿,抓起来一审,保准尿裤子!”

    “哈哈哈!”

    一众人紧跟着大声哄笑起来。

    幼童“呸”一声,面带不屑,“你胡说,我才不尿裤子。”

    唾沫星子溅了常峪一脸,他瞪着眼,稍稍使力便如同拎小鸡一般将幼童提溜了起来。

    “我看你小子是活腻了罢!”

    “住手!”

    赵念曦见势不利,立即上前阻拦。

    “哟~急了?”常峪斜乜一眼面前女子,轻笑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

    赵念曦冷冷一笑,锋锐的目光紧盯着面前之人,怒斥道:“定远侯行事向来磊落,你们身为下属却恃强凌弱,如此欺负一个无知小儿,不怕坏了你们侯爷的名声?!”

    “哟!嘴还挺厉害!”

    常峪嗤笑一声,“可惜——对付什么人就得用什么招!你阴险狡诈,设计重伤我们侯爷在先,也休怪我们不客气。今日若是不交出解药,别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说罢,指了指身后武器各异的兵士,又道:“若等他们出手,保管你不死也脱层皮!还有这个小娃娃……”

    抬手拍了拍幼童稚嫩的脸蛋,“啧”一声道:“瞧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儿,一看就经不住事儿。你说是吧?!”

    幼童在他手中挣扎着,却逃不开钳制,脸色早已憋得通红。

    “放了他。”

    赵念曦咬着唇,无力辩驳。

    她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没有与之抗争的筹码,不得不败下阵来。

    常峪很满意这般结果,随手将幼童扔给一旁的守卫。转至案旁坐下,他叩了叩桌面缓缓道:“不光解药,还有……这毒从哪里来,以及背后受何人指使,统统老实交代。”

    见幼童暂时无虞,赵念曦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沉吟一瞬,淡淡开口:“为防意外,需请你们侯爷过来,我亲自交给他。”

    常峪闻言,不禁嗤笑一声。“侯爷军务繁忙,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说罢,又抬手指了指一众人,冷声威胁,“这么多弟兄盯着,别想再耍什么花招!”

    赵念曦缓缓抬眸,目光沉静。“我不过一介妇人,在将军面前能耍什么花招?!”

    转念一想,不由淡淡一笑,“素闻将军勇武,不会是怕了吧?”

    “大胆!”

    守卫厉喝一声,“再敢口出狂言,休怪我们不客气。”

    常峪亦冷笑,若非顾忌侯爷,便是此刻拔刀杀了这妇人也使得。

    忍了又忍,终是提剑怒斥:“我看你是不见刀子不落泪!”

    “来人!”

    “押下去!”

    守卫顿了顿,往外使眼色。

    常峪见他面色怪异,继而斥道:“还愣着做什么?!”

    转身之际,陡然撞上来人,不由惊呼一声。

    “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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