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您怎么来了?”

    狭窄的地牢里陡然涌进十余人,一时拥挤异常。

    常峪惶惶后退半步,诧异道:“此地污秽,您有吩咐只需差人过来报个信就好。”

    暗室由巨石砌成,风透不进来,却阴冷异常。

    夜君慎人高马大,挺拔的身躯径直往前一站,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逼仄。冷峻的目光轻扫一眼众人,凝眉质问,

    “李振受伤,你不去城门当值,来这里作何?”

    清冷的嗓音里,暗含愠怒。一众人纷纷垂首,不禁胆寒。

    常峪立即解释道:“听闻侯爷遭奸人算计,末将实在担忧,特地亲自审问,以解侯爷之困。”

    不料,夜君慎闻之大怒。他斥道:

    “死我一人有何惧?!难道我死了,你便要弃城而逃?!”

    常峪闻言一时羞愧难当。

    侯爷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一番话,无异于将其置于不义之地。

    “侯爷息怒。”

    他立即拱手,硬着头皮解释,“末将只是担忧侯爷安危,并无他意。”

    常峪到底是一军将领,此刻奸细未清,余孽未除,实不宜内讧叫人有可乘之机。

    夜君慎侧过身,也无意再为难。只冷声道:“其余诸事我自会着人处置,你不必插手。再多嘴,贻误军机军法处置!”

    “是!”

    “末将这就去视察城门。”

    军情当先,常峪再不敢分辩,立即抱着铁胄大步离开。

    赵念曦抱臂立于一旁,静静看人耍威风不由冷哼一声。

    杀鸡儆猴的戏码,她不是没见过。

    这就想唬住她?!

    可笑!

    随着众人离开,余下一名小将瞧一眼手中幼童,一时手足无措。怔愣一瞬他弯身放下这颗烫手山芋,紧跟着夺门而逃。

    “哎哟!”

    幼童陡然叫人扔下地,颤巍一瞬,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捞了起来。

    圆溜溜的眼怔怔望着面前冷峻的脸,心道,这人看着挺凶,却有一副好心肠。方才也教训了那个欺负他的坏蛋,真是个好人呀。

    “臭小子,撒手。”

    一旁的军士低斥一声,欲将幼童接过。

    幼童仰起脸,注意到面前之人冷厉的目光,悻悻松了扒拉着他衣袍的小手。

    霎时,墨色织锦蟠螭纹衣袖上留下一大团嫩黄色甜糕屑。

    “我帮你擦。”

    直觉男子会生气,他立即抬起稚嫩的小手,使劲儿拍打衣袖上残余的糕点屑,哪知越拍越脏……

    他抬起头,有些委屈。

    心道,如果不是这人拽了他,自己顶多也就摔个屁股敦,疼一下就好了,没什么大事。

    是他自己伸手要来扶他的。

    顿了顿,瞪着圆溜的眼呐呐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目光清澈,且无辜。

    夜君慎凝着眉,似闻到一丝熟悉的甜香味,是……御膳房的软香糕。

    因为她喜欢,所以他,也喜欢。

    瞧一眼幼童脏兮兮的小脸,红润的唇角还挂着些许甜糕碎屑。

    他想起来,府上派人送来的吃食,他统统赏给了部下。

    “哪里来的孩子?”

    守卫立即上前,回禀道:

    “回侯爷,这孩子是昨晚程校尉带回来的,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属下这就送他回去。”

    既然是程伯带回来的,自是与眼前女子有关之人。夜君慎摆了摆手,那守卫便拽着幼童离开。

    两抹暗影渐渐消失在廊道尽头,赵念曦默默收回视线,悬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下。

    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忽听一声低斥,“臭小子,站住!”

    眨眼的功夫,幼童已折返回来。

    小小的身子立在高俊的男子身前,他仰着头,仿佛看一棵老松。

    “你为什么要抓我们?”

    赵念曦只觉眉心一跳,不动声色上前一步。

    “阿宝!”

    不经意瞥一眼一旁魁伟挺拔的身影,赵念曦暗自嗤笑一声。就算他有本事请来神医,终究远水救不了近火。

    眸光无声交汇,二人很快达成某种协议。

    理一理幼童扭曲的衣襟,赵念曦低声哄道:“你娘在外面等你呢,你先出去。”

    “真的?”

    幼童凝着眉,抬头看向夜君慎,“你真的,放了我娘?”

    夜君慎看着这孩子瘦小的模样,也无意为难。修长的指掸了掸衣袖上的脏污,他转头吩咐下属,

    “将南苑那座宅子洒扫出来,先安置人住下。”

    “是。”

    守卫得了吩咐,弯腰揽起幼童。“走吧。”

    幼童欣喜不已,朝着夜君慎一拜,“大叔,你真是一个好人。”

    夜君慎拧着眉,神色复杂。

    幼童转过头又问,“莲姨,那你呢?”

    赵念曦抬手捏一捏他肉嘟嘟的小脸,低声哄道,“等我料理完手上的事就去找你们,可好?”

    “哦。”

    幼童懵懵懂懂点头。

    守卫立在一旁,悄悄擦一擦脑门上的汗,赶紧拽着人离开。

    他们这一走,原本逼仄的囚室立即敞亮了许多。

    下人掌了灯,屋内简陋的陈设一览无余。

    夜君慎抬眼打量一番周遭景象,清隽的目光再次落在面前女子身上。

    她身量纤长,青丝覆住半边面容,只隐约瞧见挺直的鼻梁,瘦削的下颌。

    一袭再普通不过的素色衫裙,却难掩出尘气度。

    半晌无人说话,赵念曦漫不经心抬眸,瞥到那人打量的目光,不由心底一沉。

    她轻咬着唇,倔强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警惕。

    良久对视之后,倒是夜君慎最先败下阵来。面前之人虽与发妻有着相似的容貌,气质却又迥然不同。

    他知道,她不是她。

    缓缓收回视线,他似漫不经心般问道:

    “赵念桢?”

    “哪里人士?”

    赵念曦恍若未闻,静静立在一旁闭目不答。

    夜君慎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继续追问:“听你说,曾寄居佛寺!敢问是哪一座寺院?”

    赵念曦心知,一旦开口他必定要派人去查的,轻笑一声冷冷道:“修行之人,四海为家,难道侯爷不知?”

    这般无礼讥讽,夜君慎也不甚在意,探寻的目光再次落在女子面上,他道:“我只是好奇,赵奕曾官至尚书,居三品之位,难道就没有想过接女儿回府?”

    赵念曦勾了勾唇,心道,待他查清真相那日,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至于她到底是谁,有什么要紧!

    “信与不信,全在侯爷一念之间。况且,你现在没有解药,一切皆由我说了算。”

    夜君慎望着眼前女子倔强的模样,忽然笑了。

    他不惯与妇人争执,打算就此揭过。眸光一转,忽然瞥到一抹异色,

    “脸怎么了?”

    赵念曦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纤指拢了拢衣衫遮住脖颈,

    “侯爷冒昧了。”

    夜君慎凝眉,随即转头吩咐下属,“唤大夫来。”

    “不必了。”

    赵念曦攥着衣衫,惶惶开口拒绝。只不过,候在门口的军士自然不会听命于她,匆匆领命而去。

    赵念曦轻咬着唇,神色复杂。

    软香糕甜腻的馨香在鼻尖萦绕,夜君慎瞥一眼面前女子,淡淡道:

    “赵家与侯府是姻亲,赵延又是本侯舅兄,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待回京复命,我会奏请圣上彻查赵延一案,届时,自会给你,给赵家一个交代。”

    “只是,本侯与赵家的恩怨,不该牵涉无辜之人,还请拿出一部分解药,先救了李振。”

    赵念曦全然不信他这鬼话。

    只一个奏请,又有何用?!

    圣上准与不准,赦不不赦全然未知。当她似三岁稚儿一般好诓骗么?

    她嗤笑一声,道:“那就等侯爷有了好消息时,再说罢!”

    夜君慎不禁凝眉。

    这妇人简直油盐不进。

    他失了耐心,目光沉沉,声音亦冷淡了许多。

    “念在你赵氏女的身份,本侯给你体面,未派人搜身,不过,你若不知好歹,也休怪人不客气。”

    “是么?”赵念曦缓缓抬眸,冷冷回道,“侯爷未派人搜我的身,不过是料到我身上没有解药。

    何来‘体面’一说!”

    夜君慎咬着牙,终于感觉到一丝丝头疼。

    这妇人牙尖嘴利,他堂堂男儿,也不至对一群妇孺动用私刑。

    顿了顿,终于将最狠的话说了出来。

    “据我所知,你与云潇珩等人往来甚密,这支发钗也曾经他之手,本侯便是将他抓起来严刑拷问也不为过。”

    “哦,对了,我听说,还有个叫王孝之的人,对你的过往颇为清楚……”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难保他们不会供出什么来,届时……可就难以收场了。”

    赵念曦听闻“王孝之”几字,瞳孔微震,浑身血液都仿佛冻住一般。

    那人就是入城时,咄咄相逼,差点儿与云舒干仗的恶人。

    她抬起头,面色冷白。

    “此事由我一人所为,旁人皆不知情。”

    “早听闻侯爷作战勇武,是百姓诚心钦佩敬仰之人,我相信侯爷必会公正处事,若滥用私刑,不仅失了侯爷的气量风度,也有损侯爷威严。”

    “再者——”

    赵念曦看向夜君慎,目光灼灼,“侯爷方才还说,俩家的私人恩怨不该牵涉旁人,这会儿却又拿旁人威胁于我,唱的又是哪一出?”

    “私人恩怨?”

    夜君慎气急,“据我得来的消息,这发钗上的毒为西锦所有,若叫人查出你与西锦余孽有所勾连,本侯也保不了你。”

    “哦,还有你那远在岭南的兄长——赵延,也难免要受牵连。”

    瞧一眼面前女子目光怔怔的模样,他冷声劝诫,“现在交出解药,我还可网开一面,压下此事。否则,待事情上奏朝廷,可就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

    “给你一炷香的工夫,你好好想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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