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兔看到有个远处的自己正在走来,离开泥淖,挥去尘土,步伐轻快,越来越快,她跳了起来……落下……天地倾覆……翻倒……最终融合。

    “呵!”桑兔猛地睁开了眼睛,眼泪落下,她无声地笑了起来。不知道笑了多久,思绪夹杂着痛楚,仍像海浪一样千头万绪,左突右冲,理不清楚。

    然而,跟前两次不一样,这一次,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既然逃不开,那么就接受它。重要的不是忘记痛苦,而是带着痛苦活下去。

    这时脚步声响起,她瞬间就认出了来人,一时心慌无措,只好把被子一拉蒙住了脸。

    “小兔?”

    “阁主,我害羞……”

    钟问策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心里顿如翻江倒海一般,层层海浪高高扬起又险险拍下。

    “……你吓死我了!”

    听到钟问策的声音委委屈屈的,桑兔赶紧拉下被子,看到他的脸上一片梨花带雨,心中一急就想坐起来,左手一撑,疼痛和无力让她闷哼一声又躺回了床上,只好伸出右手去拉他,让他坐到床边来,连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被子滑落,钟问策看到她光裸的肩颈和手臂立即转开了头,听到她的声音又转了回来。只见她胸前和左臂的纱布上隐隐还有血丝渗出,他伸出手……

    桑兔看到他的手伸过来,身体下意识一缩,讨饶道:“别!我害羞……”

    她说完,就看到钟问策动作一停,甚至呼吸都停了,然后,他笑了起来。

    清浅的泪痕还映在他粉薄的脸颊上,眼尾泛红,嘴唇光润,他就这样笑着看她,春风乱飐桃树林,密雨斜侵海棠花,美不胜收迷人眼。

    疼痛能忍,心痒不行。桑兔凑过去亲在他的脸颊上,右手一撑往床内挪了挪,拍拍被褥,“来!”

    “……嗯?现在不害羞了?”

    “美色当前,我要是还能忍得住,那我就是……”

    诶?腰带飞了!啊!还有外袍!哦,银灰色的内衬!呵!还有一层!很冷么?还是说他……

    桑兔的这句话还没在脑子里过完就被钟问策扶着陷进了床垫中。

    他是把自己的绝学都用在这种时候了?

    钟问策尽量小心不碰到她的伤口,隔着被子将她轻轻拥住,脸贴在她的肩窝处,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温度切实地传到自己的心里,这才悠悠长长地叹了口气。

    桑兔微微侧过身,低头看他。他的长眉秀致如远山,眼线优美似断虹,睫毛像岸边的水草,湿湿润润,轻轻挠挠。

    “对不起……”桑兔脱口而出。

    钟问策眼睫颤动,仍然闭着眼睛。“你不用对我说这个。”

    “就说就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把你,把我们,还有大家,都忘记了……”

    钟问策睁开眼睛撑起身子低头看着她,他的眼眸如雨过波添,粼粼涌动着,有很多桑兔辩不明的情绪,似乎就要满溢出来,不过她看懂了其中的一种。

    “你又想哭了是吗?”

    “你在我身边,我就不哭了。”

    钟问策的发丝拂过桑兔的肩头,带起一阵痒意,奇妙地安抚了她的心。在天青日白和泥土最静的时光里,开出了花,明媚且昂扬。

    “哎呀——”桑兔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可太难了!”

    钟问策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是有“特别的话”要说,很捧场地接了句:“怎么了?”

    “我喜欢看你哭,但是又舍不得你哭。我这是要疯啊!”

    钟问策笑出了声,“你不会疯的,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诀,你在的时候我也会哭的那种。想不想听?”

    “啊!快说快说!”

    钟问策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悄声道:“就像你那首诗里说的,若你轻拢......慢捻……那我就……你流血了!是哪里疼么?”钟问策不敢碰她,只好用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桑兔抬手摸摸嘴角的凉意,低眸一看,果然是血,还好不是口水。“哦,没事,躺得太久,瘀血流出来了。说明我气血足、身体好、马上就康复了。嗯,没错,就是这样。”她一脸严肃正经,莫测高深。

    钟问策拼命压着嘴角,差点儿就被她唬住了。他一边忍着笑一边捏起里衣的袖口帮她擦去鼻血。

    桑兔垂着眼睛乖乖地任他擦着。他捏着袖子动来动去,银灰的中衣和雪色的里衣渐次散开,一片粉白的胸膛随着他的动作和呼吸起伏着……细腻莹润的肌理上盘桓着纵横的伤痕……还有粉红的……啊!好热!

    “怎么都止不住!怕不是伤了头?”钟问策发现她的鼻血一直在流,担心她脑袋有伤,就要下床去叫人,却被小兔子拽住了手腕。

    “别!我,我就是需要冷静一下……”桑兔闭上眼睛,心里赶紧默念着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钟问策看她这样,嘴唇开开合合半天,最后只叹了一句:“你呀……”然后继续帮她擦着鼻血。

    待血止住了,桑兔睁开眼,盯着房顶,麻木呆滞、自暴自弃地说道:“哎呀,我完了。”

    “……调皮!”钟问策话刚落,两人就相视着笑了起来。

    钟问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忽而,他收起笑容,眼帘半垂,俯下身在她光洁的肩头印下一吻。短暂的、谨慎的、柔和又虔诚的吻,像是蜻蜓点在才露尖角的荷叶上,轻轻盈盈,融融曳曳,一如宿命的烙印。

    桑兔想起了他在相思古木前许愿的样子,热气涌上眼眶,她咬住下唇。

    钟问策缓缓躺下,拉起缎被盖住她的肩头。

    桑兔手一挥,将缎被的一角也覆到他身上,在被子下拉住了他的手,听到他舒服地喘息了一声,像只乖巧的大猫蜷在她的身边,挨着她,却不碰到她的身体。

    阳光透过窗纱,他的气息带着暖意包裹着她。她听到他在耳边叹息着说道:“我才是完了,心在你身上,你要是……我也就活不成了……女侠,小兔子女侠,你人美心善,义薄云天,锄强扶弱,武功高绝,举世无双,无人能及……求女侠救我,求你不要丢下我……”他的声音逐渐悠长浅淡,似乎是睡着了。

    我怎么舍得。桑兔在心里回了一句。

    听着钟问策的呼吸,她的心也宁定下来,借着疼痛带来的清醒,她开始整理着脑子里的思路。如今各种记忆、各种情绪交叠在一起,纷纷扰扰,乱作一团。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很多事想问清楚,不过,来日方长,以后慢慢再说好了。只是眼下有两件事很紧要,她得尽快去做。

    “嘶嘶——”

    听到声音,桑兔往门口看去,见吴勉勉探进了一颗脑袋。

    桑兔不想吵醒钟问策,只好疯狂地眨着眼睛,示意她走近点,有事要拜托她转达。

    吴勉勉眼睛一眯,点点头,撤回了脑袋。

    诶?就这么走了?吴大小姐快回来啊!我需要你的帮忙!桑兔在心里呐喊着。

    “你是在担心湖州的事么?”钟问策的声音柔柔吹来,惹得桑兔心头也软软的。

    “吵醒你了?”

    “没有。我就是舍不得走。”钟问策仍然闭着眼睛。

    桑兔凑过去亲在他的眉尾上,他睁开眼睛,如流星透疏水,她看到了自己的脸。“等我,我会很快好起来,然后就去找你。还有阿甲,我再多教他一些逃命的本事。”

    “嗯,我们都在等你。若是......我会再来看你。”钟问策在被子里捏了捏她的指尖,“另外,我也很乐意为你效劳的。”

    桑兔又亲了他一下。“啊,就是,那个救了我的年轻人,跟阿青一样,是我在白阆村的朋友,叫白孟冲。青鸾宫已经派人跟着那群人了,如果你有空的话……帮我找找他,好不好?”

    “他就是那两个杀手之一,也是他……是吗?”钟问策看向她的胸口,那里有伤。

    “……你都知道了?”

    “我猜的。”钟问策扁扁嘴。

    桑兔赶紧凑过去亲在他的眼角上。“是的。他……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但是他后来也认出我了,把我从湖里捞起后带到了一处小屋。之后来的那群人,我猜也是杀手。那个时候我已经醒了,但是发着烧迷迷糊糊的,从窗口看到了一些情景,觉得那些人的招式路数很像……很像在竹林里围击你的人。对了,后来还有没有人再追杀你?”

    钟问策摇摇头,“没有了。自从严渠死后就没有遇到了。”他心里明白,没有再遇到屑金楼的杀手,只能说那些人打算换种方式对付他而已。但是他不打算告诉小兔,她还是留在青鸾宫最安全。

    “呼——那就好。”桑兔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她心里清楚,肯定是有了什么变数,钟问策不肯告诉她罢了。哎,他一直在为她考虑着,她也只能先顺着他了,在她还没有能力承担之前。

    “还有……”

    “还有黎妙年那边,你在担心他,对么?”

    桑兔又亲了他一下,顿了顿,再是一下。“好吧,行吧,你都知道了,那就只能有劳你了。”

    钟问策笑起来,“你放心,他后来没有再遇到伏击。我想,也有人在保护着他。”

    “轮到我了!让我来猜!是宫大哥,对不对?”

    “你也聪明!”说到宫甫君,钟问策已经发现他应该还有别的身份,只不过他对于小兔来说没有任何威胁,就先看看再说吧。“十二年前我在一次家宴中见过他,那个时候他又瘦又小,跟现在差别很大。他们襄阳宫家本就是皇亲国戚,前几年他的姐姐还进了宫,听说很是受宠。两年前他跟家里闹了一场就离开了襄阳城,知道的人不多。”

    “但是钟离家长公子知道。”

    钟问策身体一僵。“你……”

    “嗯,很多事情我都能联系起来了,只是还有点儿混乱。不过,不管是钟问策还是钟离询,你在我这里都一样,你就是我的……”

    钟问策屏住呼吸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她后面的话,小心地追问道:“……是你的什么?”

    有几个词排着队在桑兔的脑子里飘过,比如喜欢的人、钟情的人、爱慕的人、心肝儿、宝贝之类的……但是她统统说不出口。对了,他的手串!

    “……是我的小老虎!”

    钟问策松了口气,似是不满似是撒娇地哼唧了一声:“唔——哪里小了。”

    桑兔想起之前她叫他“小阿策”的是时候他也这么回复的,好笑程度直接翻倍。结果乐极生悲,笑得太厉害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见钟问策皱起眉头,一脸担忧的模样,她忍不住想逗逗他,故意挑高眉毛往下看了一眼,贼兮兮地说道:“那让我摸摸?”

    “……你现在胆子这么大了啊!”钟问策震惊了。

    其实,他一直知道她胆子不小,坦率又直接,就像一股横冲直撞的清风。因着这张脸,他遇到过很多“另有企图”的人。然而,当他是钟离询的时候,碍于他的身份,没有人敢当面造次。待他跑到江湖来,跟他示好的人大多会被他冷淡疏离的态度劝退。但是像小兔子这样敢直接对他说出“跟我睡一晚”的人,天上地下就此一个。

    桑兔强忍着笑,要不是身上缠着绷带纱布,她肯定就要在床上打起滚来,而现在只能看了看自己不争气的身体,一脸惋惜。“哎,我现在不方便,改日吧。哦,对了,还要等你准备好的时候。你放心,我这么喜欢你,绝不会霸王硬上弓的。”哈!恢复记忆的感觉很不错!她知道钟问策顾及到她的伤,一直不敢碰她,所以她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过过嘴瘾。然后,不出她所料,钟问策的脸红了,红得透透的……啧,真可爱!

    钟问策红着脸凑过去在她唇上重重地压了一下,不知是惩罚她还是罚自己拿她没有办法。

    可是对于桑兔来说,更大的惩罚还在后面。

    当她想回吻他时,他却快速退开了。不仅如此,他还下了床,捡起外袍和腰带,不疾不徐,甚至可以说是很慢很慢地穿上,一举一动都是在特意向她展示一般。

    他的脖颈白皙精致、线条优美,他的肩骨舒展、平直,他的胸脯如小丘般起伏,腰腹劲瘦又结实,双腿挺拔而流畅,处处都是恰如其分的线条,编织成捕获她的网,她却是一点儿都不想挣脱。

    钟问策走后,柳莺和云雀来给桑兔换药。

    “诶?小主你还有哪里受伤了?”云雀看着缎被上的血珠,难道她又撕开了伤口?

    桑兔吸吸鼻子。“......那是蚊子血,入夏了么,蚊子也多了。”

    此时南梦山山脚。“小花,你跟勉勉先回去吧,我还要去趟湖州。”钟问策说道。

    “你确定屑金楼不会再派杀手了么?”凌霄皱眉。

    “嗯,姜叔查到屑金楼之前有场内斗,他们已经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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