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转弯是扣分的重灾区，一定要及时完成贴边动作，为后方摩托车和自行车留出空间。如未贴边，将扣5分。”
“ 通过S弯道和L弯道时，相信自己的经验。肌肉记忆比刻意的技巧更有用。”
……
练车场里，教练不倦提醒着学员们。为了尽快拿到驾照，我在离家20公里以外地方集训式学车。也就是合宿免许。对还没有正式工作，有大把空闲时间的我来说，合宿免许不仅费用便宜，学习时间也短，半个月内就能取得驾照。而且这家教习所的食堂还很不错，便宜大碗，米饭自由添加。
今天中午特别供应猪扒饭，用真正的里脊肉制作。太棒了。
同宿舍的女生正在塑形，严格忌口，对我每次都以超大分量进食的行为很不理解。
“而且，你也太喜欢吃猪肉了。”她盯着我碗里的油炸猪排面露惧色。
“因为我在德国待了很久嘛，德国每人年均猪肉消耗量排世界第一。”
“但你也不是德国人啊。”
“好吃的东西也不分国籍嘛。我可以一个人干掉一整只猪腿。”
“你好可怕……”
她无法理解，大口朝嘴里灌黄瓜奶昔。听说是知名厂家推出的代餐饮料，但在我看来，一顿饭里如果没有足够的肉食和碳水，就像干脆面里没有放调味料。
另外，和她这么一聊，我又想起刚回家的那几天，我到处找德国餐厅，但没有一家令我满意。菜单上的价格标得太贵，花钱买罪受。
好想吃咸猪手，也好想吃酸卷心菜和酸黄瓜。
超市里能买到提尔西特奶酪吗？
听说正宗的红肠里面要加墨角兰香料，之前在餐厅吃到的，和德国室友做的，完全是两个味道。是不是一旦远离本土，再传统的料理也要入乡随俗，口感大变呢？
越想越忍不住叹气，下一刻又蓦然惊醒。回国之前，两位室友带着我四处旅游，大吃特吃，大买特买。明明事先写好清单，但中途还是把这件事忘得干净，现在才想起来，在德国待了快四年，竟然一次都没有去过柏林的咖喱香肠博物馆！反反复复经过柏林那么多次，每次都忘了！
“我说，为什么你一边哭一边吃炸猪排啊？”
“呜呜……咖喱香肠——博物馆——！”
“啊，这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了。”
就这样，我的集训式学车，在遗憾和旺盛的口腹之欲中结束了。在拍摄大厅等待拍照的时候，我在室友诧异的注视下反复揉捏脸皮，啪啪拍打。
“快住手，你的胶原蛋白在哭泣，正在离家出走！”
“别担心，我经常啃猪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别人翻开驾照就看见你这张又红又肿的脸吗？”
“放心吧，这是特殊的放松面部肌肉的技巧，等会儿对着摄像头微笑的时候，我会上镜的。”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宇宙人。”
十分钟后，宇宙人获得一张完美的免冠七寸证件照。
“但这种物理妆造和滤镜仅对宇宙人有效，请地球人不要轻易模仿。”
“谁要模仿啦，怪胎。”
室友轻轻捶我，约好以后开车兜风。她还说要去高评价的餐厅看男仆，有机会再“勾搭”最帅的那个出台。相当一部分高人气男仆是牛郎出身，这在业内很常见，
牛郎光明正大捞钱，和顾客更好地双向奔赴，为餐厅营业创收。只要过程合情合理，就是一种刺激消费的良性行为。
这个国家，真是无“性”则死啊。真是太行了。
对此，我只能劝说室友万事小心，别招惹奇怪的人更别得怪病。
教习所的大巴送我回到市区。晚樱品种正在大量开放，街头风景绚烂，和我出发时所见的相差无几。月末，学校迎来开学季。穿着不同制服的学生们走在街上，那精心设计的西式制服或经典水手服，衬着少年少女红润的脸，真是赏心悦目。
我待过的德国中学，连同德国的其他学校都没有硬性规定学生要着校服。因为那样做会违背学生享有人格自由发展权利的宪法精神。
基本上，只要不穿运动裤和拖鞋，按自己喜欢着装即可。学校也不对学生的发色、发型、指甲和着装没有强制性的要求。所以我的德国室友，其中一个对头发进行挑染，还去做了纹身。要是哪天后悔了想洗掉，够他受的。
家里没有东西吃，最后一点存货也在集训之前清空了。现在又快到中午，如果进行采购，回去现做，我早就饿成条了。也再不想去德国餐厅当大冤种，对任何打着欧式正宗、原汁原味招牌的店，我都要谨慎又谨慎了。
回转寿司？算了，肉少，味寡。每次结账，看上去我吃了很多盘，盘子也五颜六色，似乎这一顿吃得口味丰富，但看见金额时我总觉得性价比糟糕，出门就去街边摊要两个可乐饼，这才管饱。
拉面？也不行，前几天才刷到用一锅29年老汤做招牌的逆天店铺。暂时对拉面大倒胃口。真不知道这家店是怎么卫生安全检查的，现代化养猪场的环境都比这好。真是的，能不能吃点好的？
还有各种盖浇饭、荞麦面、乌冬面、炸鸡汉堡……我都没有兴趣，绝大部分都在教习所的食堂吃过了。就这样茫茫然晃悠，都不知道拐进几条小巷，又走到了哪片街区，回过神，我饥肠辘辘站在陌生的居民楼下，不远处是便利店、理发店和水果店。总不能买几个苹果，或者三明治凑合吧。
顺着街道四处张望，看见一家买手作便当的小店，似乎是夫妻店。一对中年男女正在往门口洒水扫灰，有说有笑。
“你好呀，想吃点什么？”
玻璃柜里，每一只便当盒里都被各种家常小菜塞得满满当当，再看价格，十分实惠。如果我是住附近的学生或上班族，早早买一份带走，会度过一个相当惬意的中午吧。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选择三款。
女店主说：“如果你一时吃不完，要放冰箱过夜的话，口感会打折扣哦。”
“没事，我现在就吃。”
“三份一起？”
“嗯，我现在饿得大概能吃掉半头牛。”
男店主把扫帚和洒水瓢放好，商量说：“你要是实在饿极了，可以再等两分钟，我给你单独做超大份的便当。正好现在店里没人，厨房不忙。”
“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那就拜托了。”
“没问题，一点不麻烦。”
女店主端来小板桌，招呼我坐下。她就算让我站着吃，我也没意见。店很小，做不了就餐区，便当都是外带，这一点显而易见。
“你不住这附近，口音也不像本地口音。”
“我刚留学回来。如果这时候谁和我说话稍微带一点方言，我多半就听不懂了。”
“原来是在这样。不过幸好，在市区说方言的人还是不多。”
女店主很健谈也很亲切，给我分享一些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好店，个别还是不愿做广告宣传，只服务街坊邻里的老字号。
她和丈夫经营的便当店也十年了，蔬菜水果都是自己栽种的。老家就在距离市区仅三十公里的多摩山区，那里有大片果林和农田。再过两三个月，就能吃到新鲜南高梅做的果酱，还有新收土豆做的软饼。
这种生活实在太令人羡慕了。
“久等了！”男店主端来各种小菜和米饭，小板桌被铺得满满的，“虽然是用剩余食材赶工出来的，但是味道我可以保证。”他自信地拍胸脯。
我对靠手艺谋生的人一直很尊敬，看他满头大汗，不断用毛巾擦拭，心想以后一定要多多光顾，就算这里和公寓离得不近。就当是晨练，跑步过来一趟。
“有些邻居，还有我老家的人，都是旧历四月庆祝女儿节的，会比新历晚上好多天。店里从月初就准备有庆祝时吃的年糕和米酒。节日总是越多越好，也不是说非要在节日当天才能吃某种食物。”
女店主指着盘子碟子里的点心，给我一一介绍，像是三色菱形年糕，樱饼上的叶子是用盐渍的大岛樱叶，小豆糯米饭里加有年前采收冷冻保存的栗子……
“这里是多摩山区现在的样子。堤坝和山坡上开满了紫云英，味道又甜又香。”她给我看照片，还有抓拍到在樱花树上吃花蜜的小鸟。
“哎呀，东名高速路又出车祸了。”在店外抽烟的男主人叫道，他从门口探出头和我说，“你最近要出远门吗，最好避开周末高峰，这堵起来简直不得了。”
驾照已经拿到，我肯定会出远门的，但目的地多半不是景区。所以善良的大叔你可以放心了。
女店主说，如果我吃不完，剩下的可以打包。不过我说到做到，小板桌上的饭菜，对普通人而言已经超出暴饮暴食的程度，但要求我做到零浪费，只是时间问题。我对自己的消化和代谢能力有足够自信。
“多谢款待。”我放下筷子，向这对人美心善的夫妻致谢。真是一顿色香味且情绪价值绝赞的好饭，我一定要做回头客。
“我应该录像留念的。”女店主扫视一桌空盘空碟，愣住了。
“要是你上周来，说不定冠军就是你了。”男店主也很惊讶，“我看孩子们快上学了，想鼓励他们在学校好好吃饭，少去小卖部啃面包，这个营养不够，就搞了一次大胃王比赛……”
就在他兴冲冲和我描述时，店里来了客人。但与其说是人类，他出现的一瞬间，我更像是感受到一阵耀眼的明红色大风，朝着我眼睛热烈扑来。必须承认，对于太过美丽之物，这美丽是具有攻击性和侵略性的。他跨步走店里，姿态又仿佛是跳跃，一下子撞进人心里。这一瞬，我起了鸡皮疙瘩。他的美貌实在太狂了。
这个漂亮的青年，红发红眼睛，他视线扫过小板桌，再看我一眼，很短暂的一瞥，接着以熟人的口吻和女店主说话，“辛苦了。现在才吃完中午饭？”
“不，我们早就吃过了。”女店主和丈夫对视，“这些是给这位小客人准备的。可惜，她错过了上周的比赛。”
“哦。”青年意味深长，正式看向我，“你很能吃？”
“一般般。”
我确定他眼神和语气里有质疑。但他长得太漂亮，令我心上的琴弦已经十二分地和谐，便不和他口头争辩。
“豹马。”女主人出声，有意让我俩消停，“来看看，有没有合你口味的。”
被叫做豹马的漂亮青年再看我一眼，转身走向柜台，很快做出选择。男主人让他再等两分钟，“花林糖馒头还有剩的，我给你热一热。”
“真的吗，太感谢了！”上一秒还有点傲气的他，一下子注满了兴奋，像小孩子一样眼睛睁大，放光了。
花林糖馒头，没记错的话，是一种外皮经过油炸，带有一层酥壳的甜馒头。用手机查看，差不多就是这样。这样看来，他应该是甜党。有个性，有心气，但也算好哄。很有趣嘛。
趁这位豹马先生正和女主人聊天，我默不作声，暗中细品。
略过堪称完美，再做点评就显得多余的脸蛋，他的手是我第二眼在意的部位。
小手臂粗细匀称，肌理和筋脉分明而不过分凸出。体毛经过护理，皮肤表面光洁干净，质感白皙丰润。血管隐透，呈现紫色状态，属于冷色皮肤。这在东方男性中不多见。
长而指尖很好看的手指，线条秀窄修长而骨节不突不壮，不见茧皮，无有粗糙笨拙之嫌疑。
指甲剪成杏仁状，饱满而带珠泽。月牙部分，也就是甲弧影，指甲的生长区状态良好，代表本人身体健康，血气饱满。
漂亮！
真是一双令美甲师疯狂，珠宝设计者也为之倾倒的美手！
再看他脖颈修长，胸、双肩呈现的线条匀称挺拔。虽说身材高而瘦，又绝称不上瘦弱。另外他端正大方，笑起来像一支给风吹动的红蔷薇，所以也称不上阴柔，更突出一种蓬勃热烈的中性美。
一定要穿改良，且经过严格定制的女仆装。以大正或巫女风格为最佳搭配，红白色调为主，忌过大、过多、过于繁琐的配饰，避免造成元素堆砌。配饰宜简，尤其在头部、耳部、脖颈及胸口处进行简化，最大程度强调本人面部特色，美，就是美！惊为天人的美！
另，袖口部分宜采用五分袖或七分袖设计，充分展示其手部美丽。
再另，若本人腿部线条同样优秀，裙装下摆部分同样进行剪裁处理，露出部分小腿肌肤。足部考虑裸足穿木屐，或着传统白袜穿短款皮靴，根据服装风格进行选择。若采纳前者方案，或考虑搭配脚链作为配饰，并缀一两颗铃铛作为点睛之笔……
我大脑运转飞快，短时间内已经将豹马的男仆妆造想象出来。就在这时，我捕捉到他和女店主的对话里，出现关键词——
“今明两我都排了晚班，晚上八九点钟才能回去。”
“真是辛苦。”
“没事，已经习惯了。‘斑水屋’的客人还算好相处，厨房准备的员工餐也合我的胃口。”
“是啊，你们那里的点心真的很不错，小牛排也做得特别好吃。我早就想再去一次了，真是一家好店。”
我没有听错吧，豹马在“斑水屋”上班。
可“斑水屋”，不就是我家的店吗？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一步。祝你们生意兴隆。”豹马带上打好包的食物，来去匆匆。
我继续静坐，等他脚步声彻底安静，便向女店主确认“斑水屋”的具体地址。
没错，此“斑水屋”正是我家的“斑水屋”！
“这家店不好找，藏在一块面积很大的开放式小区里。就算知道门牌号，第一次去，也要多问问，免得迷路。”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老板娘。我的方向感一流，记性也好。更重要的是，这是我家的店啊，在转型之前，也是一家夫妻便当店，我小时候还在店里的小桌上做作业呢。
我回国之前，老爸交待关于店里的事可以咨询海，被我称为Mr.Ocean的代理店长。虽然有他的联系方式，但我没有去电，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
豹马那明亮动人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又在同时，我想起了凛。后来又在电梯里遇见好几回，也算熟悉了。他叫糸师凛，从镰仓来，体育大学的新生。
我急着拿到国内驾照，都没来得及问他，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兼职。
如果……
我出于对“斑水屋”现有员工的好奇，想要了解他们的工作情况，顺便介绍新人——重点是介绍新人。不知为何，我对凛有信心，就算他是纯粹的新手男仆，他也能短时间内上手，并且成为店里一等一的优秀员工。
但在以让凛加入为由头，和Mr.Ocean取得联系之前，还是以顾客的身份去店里坐坐吧。
老爸和Mr.Ocean打过招呼，在我正式接手店铺之前，他会替我保密，员工们还不知道我这个二代店长的存在。
嗯，就这么决定了！现在先去超市大采购，路上打一个长途电话，请求外部支援。算算时差，那边天也亮了。
刚去电不到三秒钟，那边就闹腾起来——
“你怎么现在才联系我？前些天给你发信息，别说已读不回了，你读都不读！”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抱怨。听得我为之一颤，喜悦的鸡皮疙瘩爬满胳膊。
“Hi~”我愉快地吹口哨，“你没看见我的简介吗——专心学车中，勿扰。”
“Hi个头！日本的驾校是监狱吗，都不准人和外界交流的？你知不知道——等等，你是不是在过马路？我听见车子的声音，还不少。”
“嗯哼，我在等绿灯。”
“等你走到马路对面再给我打电话。”
说完，通话就中断了。
明明自己常常闯祸，因为口无遮拦而树敌，这样没有安全意识的人却教训我过马路不准打电话。真是的。
两分钟后。
“好了，我现在已经在马路的另一边了。”
“嗯，找我有事？”
“教我做咸猪手。”
“……哈？”
“我说，手把手教我，语音也好，视频也好，教我！”
“你……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我被东京这边挂羊头卖狗肉的德国餐厅还有几家北欧餐厅坑惨了！”
气得想跺脚，我一顿输出，简直不吐不快。远在地球另一面的我的好室友，他听完后沉默良久，先是挂断电话，又用社交软件发起视频申请。我立即按下接通键。
画面稍顿，他在洒满阳光的户外，身着运动装的利落身姿映入我眼中。我看着他难得扎起的高马尾，发梢的挑染真是点睛之笔，很是漂亮。我忍不住吹口哨。
“像个流氓。”他咕哝说，“我刚跑完五公里，正在回去的路上。咸猪手我会做，但你知道的，那家伙比我更擅长，所以我现在协助选食材，把要用的东西一次性全部买够。”
“好，我正在去超市的路上。”
“行，你到了再和我视频，走路注意脚下，同样的错误别犯第二次。我就没见过平地摔还能给自己摔成骨折的蠢货。”
“够啦，你别鞭尸了。那我先挂断、欸，等等。突然想问，你刚才怎么想着和我视频？”
他歪嘴一笑，略有嘲讽之意，“我只是好奇，你这种顶级米虫、干饭大王、暴饮暴食大师，被餐厅坑骗多次之后，整个人会不会大变形，是变成纸片，还是胖成球了。”
“然后呢，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煤炭。嘿，笑一笑，黑皮肤能把牙齿衬得更白。”
“米切尔·凯撒。”我严肃地对他直呼其名，“我要把你喝醉后抱着圣诞树跳舞的视频发给內斯。”
“ 通过S弯道和L弯道时，相信自己的经验。肌肉记忆比刻意的技巧更有用。”
……
练车场里，教练不倦提醒着学员们。为了尽快拿到驾照，我在离家20公里以外地方集训式学车。也就是合宿免许。对还没有正式工作，有大把空闲时间的我来说，合宿免许不仅费用便宜，学习时间也短，半个月内就能取得驾照。而且这家教习所的食堂还很不错，便宜大碗，米饭自由添加。
今天中午特别供应猪扒饭，用真正的里脊肉制作。太棒了。
同宿舍的女生正在塑形，严格忌口，对我每次都以超大分量进食的行为很不理解。
“而且，你也太喜欢吃猪肉了。”她盯着我碗里的油炸猪排面露惧色。
“因为我在德国待了很久嘛，德国每人年均猪肉消耗量排世界第一。”
“但你也不是德国人啊。”
“好吃的东西也不分国籍嘛。我可以一个人干掉一整只猪腿。”
“你好可怕……”
她无法理解，大口朝嘴里灌黄瓜奶昔。听说是知名厂家推出的代餐饮料，但在我看来，一顿饭里如果没有足够的肉食和碳水，就像干脆面里没有放调味料。
另外，和她这么一聊，我又想起刚回家的那几天，我到处找德国餐厅，但没有一家令我满意。菜单上的价格标得太贵，花钱买罪受。
好想吃咸猪手，也好想吃酸卷心菜和酸黄瓜。
超市里能买到提尔西特奶酪吗？
听说正宗的红肠里面要加墨角兰香料，之前在餐厅吃到的，和德国室友做的，完全是两个味道。是不是一旦远离本土，再传统的料理也要入乡随俗，口感大变呢？
越想越忍不住叹气，下一刻又蓦然惊醒。回国之前，两位室友带着我四处旅游，大吃特吃，大买特买。明明事先写好清单，但中途还是把这件事忘得干净，现在才想起来，在德国待了快四年，竟然一次都没有去过柏林的咖喱香肠博物馆！反反复复经过柏林那么多次，每次都忘了！
“我说，为什么你一边哭一边吃炸猪排啊？”
“呜呜……咖喱香肠——博物馆——！”
“啊，这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了。”
就这样，我的集训式学车，在遗憾和旺盛的口腹之欲中结束了。在拍摄大厅等待拍照的时候，我在室友诧异的注视下反复揉捏脸皮，啪啪拍打。
“快住手，你的胶原蛋白在哭泣，正在离家出走！”
“别担心，我经常啃猪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别人翻开驾照就看见你这张又红又肿的脸吗？”
“放心吧，这是特殊的放松面部肌肉的技巧，等会儿对着摄像头微笑的时候，我会上镜的。”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宇宙人。”
十分钟后，宇宙人获得一张完美的免冠七寸证件照。
“但这种物理妆造和滤镜仅对宇宙人有效，请地球人不要轻易模仿。”
“谁要模仿啦，怪胎。”
室友轻轻捶我，约好以后开车兜风。她还说要去高评价的餐厅看男仆，有机会再“勾搭”最帅的那个出台。相当一部分高人气男仆是牛郎出身，这在业内很常见，
牛郎光明正大捞钱，和顾客更好地双向奔赴，为餐厅营业创收。只要过程合情合理，就是一种刺激消费的良性行为。
这个国家，真是无“性”则死啊。真是太行了。
对此，我只能劝说室友万事小心，别招惹奇怪的人更别得怪病。
教习所的大巴送我回到市区。晚樱品种正在大量开放，街头风景绚烂，和我出发时所见的相差无几。月末，学校迎来开学季。穿着不同制服的学生们走在街上，那精心设计的西式制服或经典水手服，衬着少年少女红润的脸，真是赏心悦目。
我待过的德国中学，连同德国的其他学校都没有硬性规定学生要着校服。因为那样做会违背学生享有人格自由发展权利的宪法精神。
基本上，只要不穿运动裤和拖鞋，按自己喜欢着装即可。学校也不对学生的发色、发型、指甲和着装没有强制性的要求。所以我的德国室友，其中一个对头发进行挑染，还去做了纹身。要是哪天后悔了想洗掉，够他受的。
家里没有东西吃，最后一点存货也在集训之前清空了。现在又快到中午，如果进行采购，回去现做，我早就饿成条了。也再不想去德国餐厅当大冤种，对任何打着欧式正宗、原汁原味招牌的店，我都要谨慎又谨慎了。
回转寿司？算了，肉少，味寡。每次结账，看上去我吃了很多盘，盘子也五颜六色，似乎这一顿吃得口味丰富，但看见金额时我总觉得性价比糟糕，出门就去街边摊要两个可乐饼，这才管饱。
拉面？也不行，前几天才刷到用一锅29年老汤做招牌的逆天店铺。暂时对拉面大倒胃口。真不知道这家店是怎么卫生安全检查的，现代化养猪场的环境都比这好。真是的，能不能吃点好的？
还有各种盖浇饭、荞麦面、乌冬面、炸鸡汉堡……我都没有兴趣，绝大部分都在教习所的食堂吃过了。就这样茫茫然晃悠，都不知道拐进几条小巷，又走到了哪片街区，回过神，我饥肠辘辘站在陌生的居民楼下，不远处是便利店、理发店和水果店。总不能买几个苹果，或者三明治凑合吧。
顺着街道四处张望，看见一家买手作便当的小店，似乎是夫妻店。一对中年男女正在往门口洒水扫灰，有说有笑。
“你好呀，想吃点什么？”
玻璃柜里，每一只便当盒里都被各种家常小菜塞得满满当当，再看价格，十分实惠。如果我是住附近的学生或上班族，早早买一份带走，会度过一个相当惬意的中午吧。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选择三款。
女店主说：“如果你一时吃不完，要放冰箱过夜的话，口感会打折扣哦。”
“没事，我现在就吃。”
“三份一起？”
“嗯，我现在饿得大概能吃掉半头牛。”
男店主把扫帚和洒水瓢放好，商量说：“你要是实在饿极了，可以再等两分钟，我给你单独做超大份的便当。正好现在店里没人，厨房不忙。”
“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那就拜托了。”
“没问题，一点不麻烦。”
女店主端来小板桌，招呼我坐下。她就算让我站着吃，我也没意见。店很小，做不了就餐区，便当都是外带，这一点显而易见。
“你不住这附近，口音也不像本地口音。”
“我刚留学回来。如果这时候谁和我说话稍微带一点方言，我多半就听不懂了。”
“原来是在这样。不过幸好，在市区说方言的人还是不多。”
女店主很健谈也很亲切，给我分享一些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好店，个别还是不愿做广告宣传，只服务街坊邻里的老字号。
她和丈夫经营的便当店也十年了，蔬菜水果都是自己栽种的。老家就在距离市区仅三十公里的多摩山区，那里有大片果林和农田。再过两三个月，就能吃到新鲜南高梅做的果酱，还有新收土豆做的软饼。
这种生活实在太令人羡慕了。
“久等了！”男店主端来各种小菜和米饭，小板桌被铺得满满的，“虽然是用剩余食材赶工出来的，但是味道我可以保证。”他自信地拍胸脯。
我对靠手艺谋生的人一直很尊敬，看他满头大汗，不断用毛巾擦拭，心想以后一定要多多光顾，就算这里和公寓离得不近。就当是晨练，跑步过来一趟。
“有些邻居，还有我老家的人，都是旧历四月庆祝女儿节的，会比新历晚上好多天。店里从月初就准备有庆祝时吃的年糕和米酒。节日总是越多越好，也不是说非要在节日当天才能吃某种食物。”
女店主指着盘子碟子里的点心，给我一一介绍，像是三色菱形年糕，樱饼上的叶子是用盐渍的大岛樱叶，小豆糯米饭里加有年前采收冷冻保存的栗子……
“这里是多摩山区现在的样子。堤坝和山坡上开满了紫云英，味道又甜又香。”她给我看照片，还有抓拍到在樱花树上吃花蜜的小鸟。
“哎呀，东名高速路又出车祸了。”在店外抽烟的男主人叫道，他从门口探出头和我说，“你最近要出远门吗，最好避开周末高峰，这堵起来简直不得了。”
驾照已经拿到，我肯定会出远门的，但目的地多半不是景区。所以善良的大叔你可以放心了。
女店主说，如果我吃不完，剩下的可以打包。不过我说到做到，小板桌上的饭菜，对普通人而言已经超出暴饮暴食的程度，但要求我做到零浪费，只是时间问题。我对自己的消化和代谢能力有足够自信。
“多谢款待。”我放下筷子，向这对人美心善的夫妻致谢。真是一顿色香味且情绪价值绝赞的好饭，我一定要做回头客。
“我应该录像留念的。”女店主扫视一桌空盘空碟，愣住了。
“要是你上周来，说不定冠军就是你了。”男店主也很惊讶，“我看孩子们快上学了，想鼓励他们在学校好好吃饭，少去小卖部啃面包，这个营养不够，就搞了一次大胃王比赛……”
就在他兴冲冲和我描述时，店里来了客人。但与其说是人类，他出现的一瞬间，我更像是感受到一阵耀眼的明红色大风，朝着我眼睛热烈扑来。必须承认，对于太过美丽之物，这美丽是具有攻击性和侵略性的。他跨步走店里，姿态又仿佛是跳跃，一下子撞进人心里。这一瞬，我起了鸡皮疙瘩。他的美貌实在太狂了。
这个漂亮的青年，红发红眼睛，他视线扫过小板桌，再看我一眼，很短暂的一瞥，接着以熟人的口吻和女店主说话，“辛苦了。现在才吃完中午饭？”
“不，我们早就吃过了。”女店主和丈夫对视，“这些是给这位小客人准备的。可惜，她错过了上周的比赛。”
“哦。”青年意味深长，正式看向我，“你很能吃？”
“一般般。”
我确定他眼神和语气里有质疑。但他长得太漂亮，令我心上的琴弦已经十二分地和谐，便不和他口头争辩。
“豹马。”女主人出声，有意让我俩消停，“来看看，有没有合你口味的。”
被叫做豹马的漂亮青年再看我一眼，转身走向柜台，很快做出选择。男主人让他再等两分钟，“花林糖馒头还有剩的，我给你热一热。”
“真的吗，太感谢了！”上一秒还有点傲气的他，一下子注满了兴奋，像小孩子一样眼睛睁大，放光了。
花林糖馒头，没记错的话，是一种外皮经过油炸，带有一层酥壳的甜馒头。用手机查看，差不多就是这样。这样看来，他应该是甜党。有个性，有心气，但也算好哄。很有趣嘛。
趁这位豹马先生正和女主人聊天，我默不作声，暗中细品。
略过堪称完美，再做点评就显得多余的脸蛋，他的手是我第二眼在意的部位。
小手臂粗细匀称，肌理和筋脉分明而不过分凸出。体毛经过护理，皮肤表面光洁干净，质感白皙丰润。血管隐透，呈现紫色状态，属于冷色皮肤。这在东方男性中不多见。
长而指尖很好看的手指，线条秀窄修长而骨节不突不壮，不见茧皮，无有粗糙笨拙之嫌疑。
指甲剪成杏仁状，饱满而带珠泽。月牙部分，也就是甲弧影，指甲的生长区状态良好，代表本人身体健康，血气饱满。
漂亮！
真是一双令美甲师疯狂，珠宝设计者也为之倾倒的美手！
再看他脖颈修长，胸、双肩呈现的线条匀称挺拔。虽说身材高而瘦，又绝称不上瘦弱。另外他端正大方，笑起来像一支给风吹动的红蔷薇，所以也称不上阴柔，更突出一种蓬勃热烈的中性美。
一定要穿改良，且经过严格定制的女仆装。以大正或巫女风格为最佳搭配，红白色调为主，忌过大、过多、过于繁琐的配饰，避免造成元素堆砌。配饰宜简，尤其在头部、耳部、脖颈及胸口处进行简化，最大程度强调本人面部特色，美，就是美！惊为天人的美！
另，袖口部分宜采用五分袖或七分袖设计，充分展示其手部美丽。
再另，若本人腿部线条同样优秀，裙装下摆部分同样进行剪裁处理，露出部分小腿肌肤。足部考虑裸足穿木屐，或着传统白袜穿短款皮靴，根据服装风格进行选择。若采纳前者方案，或考虑搭配脚链作为配饰，并缀一两颗铃铛作为点睛之笔……
我大脑运转飞快，短时间内已经将豹马的男仆妆造想象出来。就在这时，我捕捉到他和女店主的对话里，出现关键词——
“今明两我都排了晚班，晚上八九点钟才能回去。”
“真是辛苦。”
“没事，已经习惯了。‘斑水屋’的客人还算好相处，厨房准备的员工餐也合我的胃口。”
“是啊，你们那里的点心真的很不错，小牛排也做得特别好吃。我早就想再去一次了，真是一家好店。”
我没有听错吧，豹马在“斑水屋”上班。
可“斑水屋”，不就是我家的店吗？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一步。祝你们生意兴隆。”豹马带上打好包的食物，来去匆匆。
我继续静坐，等他脚步声彻底安静，便向女店主确认“斑水屋”的具体地址。
没错，此“斑水屋”正是我家的“斑水屋”！
“这家店不好找，藏在一块面积很大的开放式小区里。就算知道门牌号，第一次去，也要多问问，免得迷路。”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老板娘。我的方向感一流，记性也好。更重要的是，这是我家的店啊，在转型之前，也是一家夫妻便当店，我小时候还在店里的小桌上做作业呢。
我回国之前，老爸交待关于店里的事可以咨询海，被我称为Mr.Ocean的代理店长。虽然有他的联系方式，但我没有去电，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
豹马那明亮动人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又在同时，我想起了凛。后来又在电梯里遇见好几回，也算熟悉了。他叫糸师凛，从镰仓来，体育大学的新生。
我急着拿到国内驾照，都没来得及问他，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兼职。
如果……
我出于对“斑水屋”现有员工的好奇，想要了解他们的工作情况，顺便介绍新人——重点是介绍新人。不知为何，我对凛有信心，就算他是纯粹的新手男仆，他也能短时间内上手，并且成为店里一等一的优秀员工。
但在以让凛加入为由头，和Mr.Ocean取得联系之前，还是以顾客的身份去店里坐坐吧。
老爸和Mr.Ocean打过招呼，在我正式接手店铺之前，他会替我保密，员工们还不知道我这个二代店长的存在。
嗯，就这么决定了！现在先去超市大采购，路上打一个长途电话，请求外部支援。算算时差，那边天也亮了。
刚去电不到三秒钟，那边就闹腾起来——
“你怎么现在才联系我？前些天给你发信息，别说已读不回了，你读都不读！”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抱怨。听得我为之一颤，喜悦的鸡皮疙瘩爬满胳膊。
“Hi~”我愉快地吹口哨，“你没看见我的简介吗——专心学车中，勿扰。”
“Hi个头！日本的驾校是监狱吗，都不准人和外界交流的？你知不知道——等等，你是不是在过马路？我听见车子的声音，还不少。”
“嗯哼，我在等绿灯。”
“等你走到马路对面再给我打电话。”
说完，通话就中断了。
明明自己常常闯祸，因为口无遮拦而树敌，这样没有安全意识的人却教训我过马路不准打电话。真是的。
两分钟后。
“好了，我现在已经在马路的另一边了。”
“嗯，找我有事？”
“教我做咸猪手。”
“……哈？”
“我说，手把手教我，语音也好，视频也好，教我！”
“你……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我被东京这边挂羊头卖狗肉的德国餐厅还有几家北欧餐厅坑惨了！”
气得想跺脚，我一顿输出，简直不吐不快。远在地球另一面的我的好室友，他听完后沉默良久，先是挂断电话，又用社交软件发起视频申请。我立即按下接通键。
画面稍顿，他在洒满阳光的户外，身着运动装的利落身姿映入我眼中。我看着他难得扎起的高马尾，发梢的挑染真是点睛之笔，很是漂亮。我忍不住吹口哨。
“像个流氓。”他咕哝说，“我刚跑完五公里，正在回去的路上。咸猪手我会做，但你知道的，那家伙比我更擅长，所以我现在协助选食材，把要用的东西一次性全部买够。”
“好，我正在去超市的路上。”
“行，你到了再和我视频，走路注意脚下，同样的错误别犯第二次。我就没见过平地摔还能给自己摔成骨折的蠢货。”
“够啦，你别鞭尸了。那我先挂断、欸，等等。突然想问，你刚才怎么想着和我视频？”
他歪嘴一笑，略有嘲讽之意，“我只是好奇，你这种顶级米虫、干饭大王、暴饮暴食大师，被餐厅坑骗多次之后，整个人会不会大变形，是变成纸片，还是胖成球了。”
“然后呢，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煤炭。嘿，笑一笑，黑皮肤能把牙齿衬得更白。”
“米切尔·凯撒。”我严肃地对他直呼其名，“我要把你喝醉后抱着圣诞树跳舞的视频发给內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