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泽坐在书桌前,看着眼前的繁体字论语,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

    这什么地方?拍古装剧吗?那剧组是怎么做到把一个26岁即将结婚的女青年变成一个货真价实的小男孩的?萧玉泽趴在书桌上,看着自己小小肉肉的巴掌,一双孩童的手。他不死心的第八百次看了看砚台里的墨汁,黑乎乎的墨汁八百次照出的都是一张男童五官清明的脸。

    萧玉泽欲哭无泪,看着眼前的手抄繁体三字经直接放空,不想动不想思考并拒绝接受事实。

    这间屋子摆着左右两列桌椅,都是孩童用的尺寸,看来是学堂私塾一类的地方,上座还摆着先生用的书案,老先生看起来岁数很大,虽已经年老但仍然面貌端正满身儒雅之气。

    左右两列书桌坐了五六个男童,都差不多大,有萧家本家的,也有旁支亲戚。这个岁数的男孩是最好动的,每天关着念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后面还有更困难的四书五经,还要学写八股文,老先生满脸严厉的审视这群小男孩,在这双眼睛的监督下,谁也不敢偷懒。

    老先生看着两眼明显放空的萧玉泽,当即用戒尺敲了敲他的桌子:“三字经背到哪儿了?”

    三字经?萧玉泽一脸迷茫的看着老先生,他只知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再往后就不知道了。

    老先生见状摇了摇头,捋着胡须说道:“泽哥儿,念书为的是自己,不是替别人学的,萧家长辈请我来就是对你们寄予厚望,不要辜负了长辈的苦心才是。”

    这话萧玉泽上辈子在课堂上听老师对顽皮的男同学说过,当时非常羡慕他们,当时身为女孩子的她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上学上到初中以上,果然在初中毕业后被父母送去城里打工,要她帮忙赚钱养弟弟。

    她经常想如果没有弟弟说不定就可以像城里姑娘那样上大学,刚到工厂最常想起的不是家人,而是小时候常常照顾自己的宇航哥哥,可能是想多了,一个休息日竟然遇到了他,宇航穿着高中校服让她羡慕的眼泛泪光。在那之后,和小时候一样,宇航常常去找她给她辅导功课,鼓励她考自考大学,她越来越依赖宇航,看见他就开心,但不敢妄想别的。

    直到宇航向她坦白心意那天,她觉得这是自打出生以来最幸运的一天,而宇航对她的感情超乎想象,甚至为了娶她跟父母僵持了五年。

    明明他们都已经同意了,怎么就能在这个时候出这种岔子?宇航不知道该有多着急,萧玉泽不知所措,整天两眼放空。

    萧玉泽的原身就不爱念书,动不动就装病逃课,所以他现在这个样子,夫子一点都不意外。生母珍姨娘对他极度溺爱,有点头疼脑热就大惊小怪,都不用等萧玉泽开口,当妈的主动向老先生告假,父亲萧家二爷萧承继十天半月都未必见得到一面,嫡母心高气傲从不搭理庶子,萧玉泽念书没有任何人监督只能靠自觉。

    让一个生性好动的小男孩自觉坐到书桌前念枯燥的文言文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动力可能老先生每天的课堂抽查,背不出来是要罚抄的。

    果不其然,老先生给萧玉泽布置了今天的功课:罚抄三字经,直到背下来了为止。并训斥道:“六岁就启蒙,现在十岁了还没把三字经背下来,自己不脸红吗?”

    萧玉泽内心毫无波澜,他都还没接受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什么抄写背书,爱咋咋地!

    下学后,萧玉泽被珍姨娘的丫鬟玉霜接回住处鹿鸣居,珍姨娘一看见儿子马上放下手里的绣花棚,上前嘘寒问暖:“今天上学堂累了吧,先生布置的课业多吗?屋子里不冷吧?”没等萧玉泽回答,珍姨娘吩咐玉霜把午饭摆上来:“哥儿的病才刚好就去学堂,需要好好补补身子,把炖的鸽子汤端上来,都炖了一上午了。”

    玉霜摆好午饭,其中一盅热气腾腾,鲜香软嫩的乳鸽汤让人食指大动,另外还有茶香排骨,什锦虾仁,香菇油菜,鲜笋火腿等等六七道菜,萧玉泽看着着一桌子咋舌:两个人吃这么多?太浪费了吧。

    珍姨娘不让丫鬟动手,自己给儿子夹菜盛汤,生怕他进食不够亏了身体。萧玉泽见珍姨娘视他如珍宝一般,暗自叹气:都是对儿子更好,到哪儿都一样。萧玉泽看不得浪费,大口大口吃下珍姨娘给他夹的菜,吃饱了养好身体才能有机会回去,儿子大快朵颐看得珍姨娘心满意足,能吃就好,说明身体康健。

    吃完饭,萧玉泽回到自己房间,他住在在珍姨娘房间旁边的梨花橱。屋子里该有的都有,雕花木床,云纹衣柜,矮桌矮凳上文房四宝摆的整整齐齐,看质感绝对是上品。眼下没有心思抄写,也没有心思背书,看见屋里供着一尊紫檀木佛像,便对着佛像暗自许愿希望那次事故宇航不要受伤。

    萧玉泽正祈愿着,隔壁间传来了说话声。

    外间,两人正在一边做女红一边聊天,珍姨娘在绣架面前绣一幅枫叶纷飞图,和外面白茫茫的雪天相互映趣,玉霜帮着整理丝线说道:“原本还担心哥儿那一场大病会熬不过来,好在是虚惊一场。”

    珍姨娘容貌端丽亲和,身段丰韵,原本是萧家的家生丫鬟,父母在庄户上做管事,由于二房太太不生养,老太太做主让儿子收了她,一进门就有孕生了萧玉泽,所以她在府里还算体面。珍姨娘一边飞针引线一边说道:“我那时候都快吓死了,看着孩子病成那样,我就想只要他好起来,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健健康康长大就行。”

    玉霜笑道:“二爷只有两个儿子,姨娘的哥儿是庶长子,太太没有儿女,您的孩子就相当于二房长子,现在又开始懂得要好好念书,将来科举有望。”

    珍姨娘停下手里的活,担忧的说道:“太太没有孩子,就怕她看不得庶子有出息。太太娘家强盛,若是在背后干点什么,我一个妾室能怎么样?”

    玉霜安慰道:“姨娘想哪儿去了,太太仗着家世一向心高气傲从不多看哥儿一眼,这小小孩子哪里威胁得到她,若将来真的有出息,到时候太太年岁渐老得靠他奉养,不会拿他怎么样。”

    珍姨娘把手里的丝线来回穿梭:“太太家世那么好,要不是年轻时被二爷的俊秀样貌吸引,她能嫁比这好得多的门户。萧家现在都是靠着两位太太的娘家才能维持,不知道将来我家哥儿能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萧玉泽坐在隔壁屋子里听着,原来这家的儿子们都不行啊,得靠儿媳妇的娘家,这不相当于没过门的“赘婿”吗?那自己作为“赘婿”家族的庶子......上辈子还没嫁过人,这辈子要“嫁”了?

    玉霜在旁边帮着理各色丝线:“咱们哥儿像极了二爷,长大后一定也是个美男子,就算不去科举也能像两位老爷那样,只要对着小姐闺秀们微微一笑,立马就有高门姑娘下嫁,姨娘担心什么呢?”

    萧玉泽苦笑,我都还没完全接受变成个男孩,这就预备好了往后要靠脸当“赘婿”?那可不行,别人给的饭可不好吃。

    珍姨娘叹了口气说道:“靠相貌有什么用?外面都议论萧家是靠男色维持的软饭世家,多难听啊!你看大爷二爷,虽是家里嫡子,但都是自身没有能耐要靠着岳家,在夫人们面前没有分量。我是既希望泽哥儿将来娶个高门女儿能有岳家扶持,又怕他会受媳妇的气。萧家要是有从前的风光,哪里还用我来担心这些,什么门第的女儿不都得由着我儿子挑啊,可惜,这孩子没生到好时候,或者他要是托生到太太肚子里也行,可惜他只有我这么个卑微的生母,和一个整天斗草遛鸟的爹,以后前程如何只能靠他自己拼。”

    玉霜理完丝线,拿起火钳拨了拨炭盆里的银丝碳:“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您听说了吗?咱们家的姑奶奶在婆家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

    “说是把姑爷和来投奔孟家的一个什么表妹抓奸在床了。”

    “啊?那她不得大闹特闹啊!”珍姨娘瞪大了眼睛,这位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

    玉霜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是啊!听说姑奶奶把那表妹扒光了衣服拖出来,当着几十个丫鬟婆子的面又打又踹,差点没当场掐死她。”

    珍姨娘光是想象一下就胆战心惊:“后来呢?”

    “后来孟家公婆过来把她们拉开了,姑爷说要纳表妹为妾,公婆也有些不满意姑奶奶这么闹,那表妹到底是孟家的远方亲戚,姑奶奶这般羞辱太不给孟家脸面了,加上姑爷坚持要纳表妹,公婆就同意了。”

    珍姨娘深吸一口气,那可有的热闹看了。

    萧玉泽不关心家里有什么热闹,他只想见到宇航。

    第二天在学堂,萧玉泽没有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夫子面如寒霜让他伸出手掌挨手板。

    夫子可能也是看在他大病初愈,打得并不重,散学后,萧玉泽收拾书本,几个学童跑到他面前做起鬼脸:“往后夫子的板子你都包了吧。念什么书啊?反正你以后也会跟你爹一样靠媳妇。”

    “对啊!反正你念书也没用,不管萧家以前在京城有多横,现在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说这话的是萧家的表亲曾伯鸣,比萧玉泽大两岁。

    这学堂是萧家族学,早在萧家鼎力时期就设立了,家中亲戚中凡是有意愿上进的子弟,不论远近,都可以进入萧家族学。为的就是将来萧氏可以桃李满天下,结果改朝换代之后,萧家由于在前朝势力过大被新皇忌惮,萧氏直系子弟就算科举入围也只能在犄角旮旯混个闲差,没有上升的可能。慢慢的萧家人也懒得努力上进,靠着家中遗留下来没有在乱世中丢失的产业过活。

    时间一长,家中远亲表亲也都看明白,萧家子弟都没有希望,都要靠着亲戚的拉扯,都开始不把他们这些直系放在眼里。

    “就是啊,往后等我们科举入仕,会给你牵线让你当个好赘婿的。你们家干嘛要搞这个族学,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先欠你们的情,往后我们发达了你们好上门打秋风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全家赘婿。”

    萧玉泽一开始只觉得无聊,后面越听越刺耳,这都是什么人呐!白占人家便宜还敢嘲讽本家!他忍不住回击:“你们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自己一定能考中科举?刚才上课,夫子有说过你们一句好话吗?有赞扬你们哪一个吗?都是些再平庸不过的泛泛之辈,考个秀才都费劲吧,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曾伯鸣脸色一黑:“我们还能考呢,我们只要考中了就能平步青云,你能吗?”

    “考中就能平步青云?你说什么梦话?多少高中的想尽办法抢肥差官职,你一个念书都靠蹭的拿什么跟别人争?就算有了官职你就一定能一步步上去吗?官场人吃人你还没见过吧!”萧玉泽毫不客气,他越来越看不起这帮占便宜还对着主家吐口水的白眼狼。

    对方还想说什么,被萧玉泽抢白:“我们就算没有科举的希望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这帮占便宜打秋风的哪来的脸讥讽正主?”这话他是为这些正牌萧家人说的。

    “哥哥说得好,占我们便宜还敢对我们冷嘲热讽,下次我要告诉大伯把你们都赶出去。”坐在萧玉泽邻桌的小男孩萧玉涛为他鼓劲,萧玉涛是萧玉泽同父异母的弟弟,比他小一岁。

    萧氏族学创办多年,从没有把人赶出去的先例,所以萧玉涛的话没人放在心上,个个都觉得将来自己发达后,萧家要求上自家门。

    萧玉泽想起上一世当女工被人瞧不起的滋味,这一世绝不能再被人瞧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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