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被仙师收作徒弟,离开钱府前往云阳紫东阁。

    不过一瞬,便从钱府来到城外。

    白风郁听说过有仙人日行千里,转瞬百米开外的奇事。

    今一见,确实稀奇。

    老仙师带着徒儿们继续走。

    “接下来的路,要靠自己走,一来是锻炼你们,二来也是此地灵气稀薄,无法支撑法宝载人。”

    城郊大道上,正值烈日当空。

    白风郁口干舌燥,大汗淋漓。

    但他很开心,拉着白追宁的手。

    “你,喜欢她?”老仙师惊讶,反复揣摩才得出这个结论。

    一个少爷会喜欢一个相貌平平的痴儿吗?

    “是的,徒儿喜欢她。”白风郁丝毫不避讳,并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徒儿小时候老是被噩梦缠身,每每梦到坠崖之时才能醒来,梦里光怪陆离,稍有不慎便会被抓住。”被抓住的下场……

    “那时我寝食难安,多病多灾,大夫说我活不过六岁。直到有次做梦,一只浑身霞光的巨鹿出现,那梦才消失,我得以活到现在。自此以后,徒儿就能看见妖魔鬼怪。”

    “才知道同样也能看见的,还有她。”

    “府上有我娘照拂,怎的会让别人欺于她。前不久我下学归来,看到她浑身沾满淤泥,其实是为了杀荷花池里的水妖,被拖到湖底沾染上的。府上的人却以为是被谁欺负了,不明所里。”

    “但我怎么好说是府上又出现了鬼怪,平白叫人担心呢?”

    “我听说,小时候家里进了邪祟,要害我,我娘求来了保命符,保住了我的命。但长时间靠近我的人都会被害,以至于我日益虚弱。”

    “是追宁她娘一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有时候,她真的像一尊神像似的,不说话也不动。但徒儿……”他脸上浮现淡淡红晕。

    “这么说来,倒像是守护神。”老仙师感叹。

    傻徒儿,你天生邪祟入体,自然是吸引妖魔鬼怪的,要不是碰巧有她在,早就一命呜呼,见了阎王。

    “是的,守护神。有时候我临考试了会偷偷拜她,没准她真的帮我呢?”他暗自窃喜,这是都属于二人的秘密。

    “你这不叫喜欢,敬仰爱戴才是。”老仙师纠正。

    “可她自我出生就守护着钱府,我,我怎能不爱她呢?”白风郁不懂。

    “你还小,还分不清。”老仙师不认可。

    白风郁心有不甘,想起课堂上颇受触动的一段诗。

    我心如松柏,君心复何似。

    他想知道白追宁的想法。

    许多年后,他想,要真如这老畜生所说是爱戴,就好了……

    天色暗了下去。

    “好了好了,暂且休息一下。”老仙师往空地上一丢,就凭空出现一堆火。

    又丢出一口大鼎。

    “师傅这是要炼丹吗?”白风郁好奇的看着这漆黑的大鼎。

    “是要炼丹,不过就没你什么事了。”他嘴角噙着笑,一掌轰过去,人就飞出去四米远。

    “咳咳,你……”白风郁吐出一口鲜血奄奄一息。

    “居然没死?我这一掌可是下了死手。既然这样,不如教教你,修真界的第一课。”他眼神冷漠。

    “傻徒儿,世上散修何其不易。要怪就怪这仙途,难登。”

    他一把抓起小丫头,将她丢进烈焰燃烧的炉鼎之中。

    白风郁悲痛欲绝。

    “不要!!”

    烈火焚烧着,炉鼎从黑色变得通红。

    他感受到无穷的愤恨自脊骨攀升,自胸腔炸开。双眼越来越红,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流窜。

    他回忆起每天下学,他都会去找白追宁,跟她讲今天搜集到的趣事。

    如果她有意识只是不表现出来,肯定需要趣事解闷的。

    最后问她——你愿意嫁我吗?

    小心,又期待着,希望得到回复。

    虽然一次也没有,但他看她点头就会心满意足。

    点头是为了糖人……

    但这些都不重要,他畅想以后高中,要带她上京治病,请成王宫中最好的御医——花班,治好她。

    而后相守一生。

    不管她想要什么,都为她双手奉上。与她山河同往,岁月相守。

    可是,可是没这个机会了……没了……

    他意识模糊,濒临死亡,眼泪滚烫划过脸颊,不敢相信那炉子里是多么炙热,白追宁多么痛苦……

    追宁……

    老仙师围着炉子转,畅想着能炼出什么好东西来。

    那珍藏的幽冥火得来实在不容易,此次使用也是让他心疼不已,但只要能炼出更改命数的丹药,他就知足了。

    只希望不要让他失望啊。

    火光熊熊燃烧,慢慢变作紫色。温度也越来越高,扭曲空间,散发可怕的热量。

    老仙师猜测这炉中肯定只剩一摊血水。

    蒸汽腾腾,只待炼成。

    正期待着,炉子的火却被吸走,越来越少。

    他一惊,忙凑上去看。

    结果“轰”!一声,炉子炸开。

    运转灵力,才勉强维持身形,狼狈不堪退出十几米远。

    炉子里的小丫头毫发无损,甚至眼神一片清明。

    她只凌厉的扔出一块指尖的炉鼎碎片,老仙师便当场身死。

    白追宁仰起头看天,脸色越来越差。

    眉头紧锁。

    “这下遭了……”

    夜观星象,发现局势乱成一锅粥。已经过去十七年了……

    如果不是幽冥火激发,可能还会继续沉睡。但这真的是巧合吗?

    回过头,看着地上的少年。

    承蒙她关照这么些年,得了些她的恩赐,才不至于当场毙命。

    不过也快了。

    忽然,她失去了对李三娘的感知,代表云掠城的星星已经黯淡无光。加之星象,已经明了。

    李三娘,死了。

    她吞咽口水,脑海中浮现曾经的点点滴滴,渐渐哽咽。

    娘……

    两行清泪悠悠落下,挂在边缘,晶莹剔透。

    自己竟然流下了眼泪。

    她一边流泪,一边扶起少年。

    “终究是酿成大错,不过为时不晚。”她在指尖凝聚力量,然后喂给少年。

    “我送你到蓬莱修行,好助我一臂之力。钱府满门被灭,已成污秽之地。寻常仙家都会命陨,轻易不要回来。等你强大之后,再回来报仇。”她慢慢点拨,只希望少男不要辜负她的期望。

    一挥手,少男便穿越时空,来到了仙界蓬莱。

    脑海中回响着白追宁的话,他挣扎着醒来。

    “你醒了。”小孩稚嫩的声音,不染杂质。

    约摸四五岁的孩童凑在眼前,不远处还有一童子侍奉着老仙君。

    像道馆里画像上的场景。

    仙气渺渺,宛若天宫。

    但这些依然没有驱散白风郁的痛苦与害怕。

    “既然是那只横行霸道的神兽委托我教导你,我便教你就是了。”老仙君凑上前。

    “可有什么宝贝供我笑纳啊?小徒弟?”

    又是一个师父?

    今天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感到反感。

    “我不要师父!”

    “这,这这种情况?”老仙君反倒不可思议。

    这不合理!

    “你不是该求着我当你师傅嘛?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不得无礼!”两个小童也从惊诧中回过神。

    “我。”他费力的坐起来。

    “我要回家……”

    “你以为谁都跟那只天地混沌之初就存在的神兽一样,可以随来随走吗?”老仙君吐槽。

    “老夫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呢!”他委屈巴巴。“哼!”随即一甩袖子,愤愤离去。

    “追宁,你在吗?”他仰起头。

    “追宁,家里到底发生什么了,求求你让我回去。”

    “追宁……你怎么样了?是我没用……”

    “呜呜。”他掩面痛哭。

    都是我,要离开,如果我不追求修仙,不离开,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都是我!

    “啊!!都是我!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他痛苦的哀嚎。

    老仙君听了直摇头。

    “丢了烂摊子自己跑了,叫我怎么办啊?”烦躁。

    大门被踹开。

    “可由不得你,我就是要收你为徒!与其懦弱自责,不如赶紧变强。你还算幸运,可以得此机缘。你可知那天底下多少人因为污秽而死,大仇不得报?”

    左右两个小童力大无穷,直接将他架起来,虽然半截身子拖在地上,还是把他架到了门外。

    “你看好了,咱们蓬莱阁依渭水而建,渭水游经三界,这水中可以看见天下局势。”

    “芸掠城,沦陷是迟早的事。你本不该降生,却也因为种种变数活下来了。既然活着,便要打起精神。”

    “现在整个灵界,都在抗争玄界的入侵。而守护两界的神兽,对你委以重任。你得振作起来!”

    “神兽,就是追宁吗?所以追宁不走,一切都不会改变……”钱府不会有事……

    “我怎么,一直都这么依赖她呢?”白风郁虽然这么说,依旧心灰意冷。他坚强地抹开脸上的泪,站起来。

    “我应该和她一起,并肩作战。”一股气势油然而生,少男的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又回来了。

    看他下定决心,老仙师稍感欣慰。

    “既然你想好了,那好。”

    “神兽遁入虚无,继续镇守两界。但是她也有她需要遵守的法则,不能插手两界之事。只是回到结界,填补漏洞。剩下的,要靠我们自己。”

    白风郁眼神坚定起来。

    白追宁将两界的破损处清理干净,回到水天相接的空间。

    剩下的,她就不便插手了。

    如果贸然插手,就违背了法则,将会万劫不复。

    她坐在湖面上冥想。

    我。

    我是伴着灾厄出生的……

    但别人都不知道,我其实是镇守两界的神兽。可怜我一时贪玩跑出来,误打误撞借着娘的肚子出生。

    但我的灵智未开,以至于从小到大都是个痴儿。

    遂让玄界有机可乘,跑来祸乱世间。

    在我清醒后,赶紧亡羊补牢。

    可就算修补了结界,灵界也有被吞噬的风险。

    只希望灵界跟她有关系的少年,能发现那个小小的机会吧。

    她看着自己稚嫩的手。

    “人真是脆弱,活的小心翼翼,仍然逃不过瞬息无常。但是,明明可以不用背井离乡,却还是选择了我……没有我更轻松不是吗?”

    “李三娘,我清醒了,我没有忘记你,也没有忘记你给我取的字。”

    “我叫白追宁,字无醉。你始终坚信我会清醒过来。”

    “我醒过来了……”脑海里浮现李三娘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小声地说:“我们家追宁只是偷偷喝了天宫的琼浆,喝醉了——等醒过来就是了。”

    她站起来。

    湖面泛起了阵阵涟漪,水天一色的世界轰然破碎。

    她来到了玄界。

    这里天与地都是昏暗的,地里冒出潺潺的岩浆,大地焦黑,到处漂浮着煤灰。

    这是第一层炼狱,往下还有数不清的炼狱,无一不凶险万分。

    在这一层的生灵,是无法在其他层生存,被驱逐的弱者。在这里,很少能看见活物的踪迹。

    但不可置否,这里是整个玄界生命诞生最多的地方。

    焦糊的味道弥漫。

    她来到第二层。

    这里阴森可怖,地面多是沼泽,有了黑色的森林和藤蔓,还有此起彼伏的尖叫。

    天边隐隐约约有微弱的光亮。

    她听到脚边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是活人。

    被玄界抓来的战败者。

    已经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她接着来到第三层。

    这里随处可见恶灵,肆意捕捉着生灵,圈养,折磨。最后将他们吸食。

    这里的天边是红色的光,在黑暗中如同经脉穿梭。

    不过,她不是来欣赏这些的。

    快速穿梭,她来到最后一层。

    这里是黏糊糊血液的世界。

    在这里,没有恶灵,没有生命,目之可及的都是血液。

    这里是一切的开始。

    是赋予恶灵生命的地方。

    恶灵在被赋予生命后,拥有短暂的意识,而后被驱逐,繁衍,死亡。

    第一层是孕育,除了禁受最后一层血炼的恶灵,别层的恶灵无法进入。在第一层出生后,就可以前往其他层,吞噬变强。就这样一层层,直到来到最后一层,开始新的轮回。

    这个世界混乱,却又有序。

    像是创世神试运行的草稿,原始,残暴,鲜血淋漓。

    她知道这个世界诞生的历程,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两界吞噬,却又差点功亏一篑。

    她轻轻的闭上眼,纵容力量横冲直撞。

    天崩地裂,地下传出阵阵哀嚎。鲜血灌进地上大开的裂口,就像一张大嘴贪婪的吸食着。

    恢复平静后,这里只剩下焦黑的岩石。

    白追宁捣毁了这里,再没有新的恶灵诞生。

    但是她却受到反噬,跌落凡尘。

    她的心里毫无畏惧,反而快意,娘,我为你报仇!

    澄澈的西湖里,一朵荷花越来越大,在盛开之际,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随后显露出其中蜷缩着的粉嫩婴儿。

    小小的,呼吸微弱,似乎是不足月出生正在酣睡。

    静悄悄的,突然睁开了眼。

    白追宁开始了人间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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